呂不韋出去後,其他車行的代表陸續來到白家,最先到的是東城的陳氏。陳氏家主並未親至,派來的是掌家的大子。陳家大子十分高大,皮膚白晳,不類勞力者。行爲舉止也文質彬彬。入門後對各人見禮,自稱戶牖陳和。呂仲謙道:“舜帝血脈,胡公之後,幸得見之!”白艮道:“吾等俱稱中和陳伯,沖和君子也。”呂仲道:“名如其人,名如其人。”
次到的是南城的巴氏。巴氏的代表既非家主,也非大子,而是家宰。巴氏家宰鬚髮皆白,但精神健旺。白艮道:“如何敢將尊宰請出,足見巴氏之情!”
巴宰道:“白叔有令,巴氏敢不盡力。老朽登門,願白叔勿怪!”
西城的呂氏是家主親自出面,與呂不韋一同登門。白艮引薦還未畢,呂氏家主就迫不及待地對呂仲道:“仲兄到華陽,呂家理當東道,何意竟到白叔。”
呂仲聞此語甚爲不通,只得道:“弟俗事在身,未敢因私廢公。待事了必往拜見。”呂氏家主還要再說什麼,呂仲道:“時將夜半,吾等且先議正事。”
一番推讓後,四家車行的代表坐**,呂仲一行仍在客位,呂不韋靠門打橫。白艮略寒喧一番,道:“濮陽呂先生由麻氏引薦,欲往啓封運糧至鄭國,需輜車百乘。此非少數,弟不敢獨專,敢請衆家議之。”
巴宰道:“華陽距啓封百三四十里,距鄭國四五十里,滿車二百里,空車二百里,約十餘日,呂先生其志不在小也!”
呂仲道:“大梁,沃野千里,而粟米最多。鄭國,當天下之衝,雄則凌霸諸侯,衰則朝秦暮楚。韓氏代鄭,已近百年,雖曰千乘之國,而國勢漸衰,正吾輩勞心之時也。”
巴宰道:“前者,鄭與商人約不強賈;後者,韓與天下約,不斷商賈之道。天下商賈皆以韓鄭爲商賈之國也。至則方知工商皆在公室,又何賈之有也!恐先生枉費心機。”
呂仲道:“敬謝巴宰教。宰久居華陽,必有以教我,令得其便。”
巴宰道:“如有妙策,吾巴氏早往鄭國安家,何必偏居華陽。”如此爽快的話語,引來周圍一片笑聲。白艮以掌擊膝道:“快哉,非巴宰其何人!”呂仲也笑道:“得巴宰教訓,小子深荷其恩!”
白艮道:“巴宰所言是也,韓雖以商立國,卻工商在公不在民,非吾等所能間也。……然呂兄既出其策,必有成算。”
呂仲道:“弟有何成算,但探路耳。”
巴宰一聽,又道:“百乘粟米以爲探路,濮陽呂氏果然豪奢!”
呂仲知道越說越不清,他總不能說自己其實是爲信陵君買糧吧,於是轉換話題道:“此非小子所敢知也!如決於小子,定不敢一擲千金。然既受命於家,不得不盡心竭力。……敢問百乘車可得而備?”
白艮望向其餘三家,發現三家也都望着自己,沉吟片刻對呂仲道:“吾等車行,自養牛或十或廿,全出不過五六十乘,其餘要賃於鄉里。華陽雖小,四鄉四五百里,現值閒時,賃得四五十乘自無所難。惟四家傭客、車伕,所在非少,且路途遙遠,計日時多,是以爲難。”
呂仲道:“惟願白兄詳細告之,常時常價,弟不敢辭。”
巴宰又搶道:“車百乘,隨行可二三百。人日一斗,三百人十日,即用食三百石,車十乘……”
陳和接道:“三百石,華陽非旦夕可辦!雖值秋收谷賤,石亦三十錢,如矍然而收,谷價騰貴,又非其價也。餘聞啓封爲秦人所破,往啓封辦糧,軍市也,米價五十而上。先生區區三十人,身無餘物,何以辦之?”
唐叔道:“僕所聞,車伕日常食半鬥,何諸老言一斗?”
白艮道:“半鬥者,另當錢也。純以食則爲一斗。”
呂仲道:“當錢幾何?”
白艮道:“日半鬥,當錢二。”
呂仲道:“勞諸老備車百乘已不安於心,另加車十乘,恐難爲繼,當錢爲直。”
白艮默算片刻,道:“如此,三百人,直糧百五十石,車五乘,錢六千。”
陳和道:“草料日半石,十日五石。”
唐叔道:“於途賈之,可乎?”
陳和道:“三五乘或可賈之,百乘,日五十石……恐以自備爲佳!”
呂仲道:“自備秣一石,於途儘先賈之,可乎?否則,車盡載秣,無餘載糧也。”
陳和道:“呂氏果然豪強,吾不如也。”
白艮道:“車百乘,自帶石秣,日錢十五,日秣半石,直錢十。車秣合計,日廿五錢,百乘二千五,十日二萬五千錢。”
唐叔道:“車日錢十,白兄以十五計之,所爲何來?”
白艮道:“自帶石秣,需折錢。”
唐叔道:“日秣半石已計秣價,此石秣不過備而不用,不折也罷。”
白艮作恍然狀,道:“愚鈍,愚鈍,石秣非以日計,共折十五。待吾再計:車日錢十,秣錢十,車秣合計二十,十日百乘計二萬。秣車石,計十五,百乘千五百錢,合二萬千五百錢。然否?”
唐叔道:“車價二萬錢,區區千錢又何掛齒,不折也罷。”
白艮道:“如弟做主,又有何妨。奈何四家公議,自當以平價,不可稍以私心。”
呂仲道:“白兄所言是也。弟奉家命,試商於鄭國,日後叨擾難免,今趟全依白兄所計,不敢有違。但與諸老交好,日後照應!”
見呂仲如此說,唐叔也就閉上嘴。
白艮道:“除車價、夫食而外,吾等還需請華陽尉遣卒護衛,否則寸步難行……”聽到這話,呂仲等人心中都吃了一驚。呂仲望向對面四人,疑惑道:“華陽尉護衛?”
白艮道:“此乃華陽陋例,不足爲外人道也。然則此例已開,非行不可!”
呂仲道:“弟見少識淺,得諸老指教,弟敢不受教!”
又是巴宰搶着道:“吾等商行,孰能無護衛;即或尋常大家,亦有隨衛之人。然則入於華陽,商賈不得寸金隨身,必由衛卒隨衛。”
呂仲道:“此衛卒可想而知矣!要價幾何?”
白艮道:“當十抽一,兄等傭價二萬七八,晉華陽尉三千,可得三十卒隨衛,卒日食一斗,錢十。再加四千。如此又七八千矣。”
呂仲慨然道:“百乘之糧,能直幾何,而傭車即三五萬矣。敢問白兄,韓卒在側,可有掣肘?”
白艮道:“此可想而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