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包走後,張輒和夏侯先生又恢復了邊刈草,邊閒談的模式。
張輒問夏侯先生道:“此五人何人也。”
夏侯先生道:“夜來飧食時,此五人座最遠,且壯勇。”
張輒道:“與唐氏無涉?”
夏侯先生道:“不知。惟君欲召勇壯,故進之耳!”
張輒先是一愣,隨即領悟,笑道:“果然如此!”
夏侯先生道:“雖不涉某氏,某氏必知,非止唐氏也。但觀其變,可以知之矣!”
張輒道:“何以知之?”
夏侯先生道:“先生以唐氏或他氏以車伕而進,所爲何來?”
張輒沉默片刻,黯然道:“一路行來,無非劍俠刺客等輩,其意豈在上乎?”
夏侯先生道:“果如先生所言,方今彼等之要何在?”
張輒道:“必得近上身而後可!”
夏侯先生道:“正如君言。如其必待事先生而近上邊,任意五人可乎?”
張輒道:“非也,機難得而易失,失則不再來,故必得其中堅而後可!”
夏侯先生道:“如此,則必有中堅近之矣!君其待之!”
張輒道:“先生意且俟之何時?”
夏侯先生道:“遠則日出,近則當下。”
張輒道:“何其迫也?”
夏侯先生道:“天明則當有變,故必急之!”
張輒道:“如所謀急迫如此,何如依原計而行?”
夏侯先生道:“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且需五什相助,必也其難也。如得隙,寧不乘也!”
張輒道:“其難者何?”
夏侯先生道:“一者,於途中射之,此必精謀深劃,必之以萬全。然君上連夜而出,月色明昧,誤中副車。二者,以劍俠迎之於道,深藏於城邑,周旋於帷幄,非久久佈置必不能成。幸上天暗助,鄭公子挺身而出,君上無傷。此蓋其三也。其時也,君上軍中深藏,安如山嶽,衆客擁護,何能成事!厚其賞罰而求一逞,必也!”
張輒道:“此其人乎?何人其必置君上於死地而後已!”
夏侯先生道:“日間吾等皆以此事已過,奈樹欲靜而風不止,此人熟籌之計被君上所破,然並不罷手,倉卒之間又生三計。然此計籌劃粗疏,而謀之於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謀之於衆,何密之有,而害成矣。正吾等立功之時。”
說話之間,耳旁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如何立功?”驚得兩人一起跳起,回頭一看,卻是一身士子裝扮的信陵君,這才放下心來,齊禮道:“君上巡營回返,臣等不知,不及出迎。”
信陵君道:“吾意夏侯先生必有高論,故匆匆而來!”
夏侯先生道:“君上笑言!”
信陵君道:“二位先生有何高論見教?此處月明風清,倒比堂中爽朗,擾先生清閒,先生其無罪吾!”
二人道:“豈敢!”
信陵君隨也拎起水甕,爲夏侯先生添水,夏侯先生搗杵,張輒斫草,三人邊幹邊談。
張輒道:“夏侯先生探得車伕五十人,有唐氏十餘人……”
言至此,信陵君“嗯”了一聲,見張輒停下了話語,便不多言,只示意張輒繼續往下說。
張輒道:“臣等以爲,夥伴中三五宗黨或者有之,十餘人必有可疑。”
信陵君道:“或滎陽城中唐氏有大車行,或呂氏……”說了一半,自覺地不說了。
張輒自覺補充道:“果如君上所料,如滎陽城中有車行也,輜車十餘乘,必非無名、無根基者。然滎陽唐氏臣等此前並無所聞,必是新至。至於呂氏何以得識唐氏……”說到這兒,張輒停住了口,與夏侯先生對視一眼,兩人深深地點點頭,又一齊望向信陵君。信陵君沉默一會兒,決然道:“請先生自決!”
打了一岔,幾人閒談了幾句,又回到正題上。張輒繼續道:“夏侯先生料此數人必爲君上而來。”
信陵君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道:“所爲何事?”
夏侯先生道:“無非弩聲劍影之類。”
信陵君道:“弩爲韓弩,劍爲秦劍,均非樑有;而秦韓何得知吾行蹤至此?何以諸先生必之以蕭牆之內!”
張輒又與夏侯先生對視一眼,遊移道:“正秦韓不得知君上行蹤,故知之者必在蕭牆之內。如非知之甚悉,決布不得如此陷阱。尚望君上三思!此行匆忙,出於呼吸之間;而行刺者洞若觀火,早早佈局。臣等不察,實難辭其咎。”
信陵君道:“先生過矣,何咎之有。吾私思之,劍客自毀容貌,堪比義士聶政。如此大義之士,吾不能得而禮之,是吾之德薄也;反以敵視之,吾不爲也。”
張輒道:“君上仁義佈於天下,何人不知。此數人也,拘於小恩小節,置天下大義於不顧……”
信陵君制止道:“先生勿再言。仁義自在人心,豈吾輩所能妄議。但觀其數人,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單身入萬軍之中如覆掌;事敗之後,毀身存人,曾不皺眉。此蓋大仁、大義、大智、大勇者也。此數人,吾非但不得而近之,反爲之敵,豈吾有所失焉?願先生日責吾過,俾無忌退而修身。”
夏侯先生道:“君上固金石之言,非臣等所敢知。化敵爲友,君上豈有計焉?”
信陵君道:“君子但行其直,豈有他計。恨不能起諸義士於地下,促膝而談,抵足而眠,俾能少吾過矣。”
三人正談之間,後門外一人閃入,三人擡頭一望,竟是曹包。信陵君放下手中的甕,站到張輒身邊;張輒停下手中的石鐮,站直了身;而夏侯先生則很自然地握着手中的杵,快步迎上來,道:“曹叔何還?”
曹包停下道:“說來湊巧。吾適返院,見唐叔尚未眠,故直言信陵君召募之事。唐叔果甚歡,某遂直截引來,與先生相見。”
夏侯先生道:“夜深人定,何敢勞唐叔大駕。不如暫回,明日登門請教!”
正說之間,門外有人道:“庶人唐宛,得曹叔相薦,求見於諸先生!”
夏侯先生還要答話,身後的信陵君道:“某等何幸,得唐叔親臨,非其地不敢就教,敢開門請上堂。”
門外之人笑道:“曹叔等非其地乎?何前倨後躬若此焉!”
張輒接過話來:“非所教也。夏侯薦曹叔等,車伕也;曹叔薦唐叔者,士也。不得不敬之!即曹叔,亦士也,不可再步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