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優秀的將軍永遠自信,但不會自負。
武新宇的優秀在於他有着自身的優勢,還善於學習,他從不覺得從別人身上學習什麼是恥辱的事,包括敵人。
沈冷上次突襲果哥兒部的打法讓他明白自己和孟長安和沈冷的不同之處,若讓他循規蹈矩如下棋一樣,一招一招殺過去,棋子步步落的分明,他不輸於任何人,哪怕是大將軍鐵流黎。
可說到兵走詭道,他不如孟長安也不如沈冷。
那兩個,就沒有一個是循規蹈矩的。
曾經北疆也有個老將軍,在陛下登極之前威震雪原,因爲殺敵太多,所以高壽,如今已經從東海邊上的行宮裡返回長安城,在兵部做個閒職,可誰也不敢輕看他。
曾經,鐵流黎對武新宇說過,自己將來若得善終,或許也是一樣去東海行宮裡守宮門,逍遙自在,兩個老人還能喝喝酒聊聊天,比比誰殺的人多,吹吹牛皮。
所以武新宇殺心重,日益重。
從果哥兒部冬牧草場歸來,他又帶兵去了果哥兒部原本的營地,一千二百鐵騎穿營地而過,又殺了一個血海翻騰,能燒的燒了,能毀的毀了,因爲果布爾帖設計誘殺了鐵流黎,武新宇這殺心也許很久不會消散。
從北疆歸來,正要穿過白樺林回瀚海城,黑武人的騎兵追了上來,武新宇讓親衛營將軍帶一千人先走,違令者斬,然後他自帶二百餘人斷後,走一段,返回去衝殺一陣,又殺敵數百。
就這樣安然返回瀚海城,一時之間令黑武震動。
這其中自然也有遼殺狼帶走大量精銳的緣故,可不能不說,武新宇之強悍令人畏懼。
他不是鐵流黎,但他知道如何做好一個大將軍。
手下三個將軍將遼殺狼的埋伏殺穿,破敵萬餘人歸來。
黑武人不想打,遼殺狼以爲寧人覺得黑武人不想打,所以他又輸了一次,武新宇說,兵法上有以爲,但戰場上沒有以爲,若遼殺狼知道了這句話不知道將作何感想。
將軍府。
夜。
世子李逍善給武新宇滿了一杯酒:“前日是大將軍半年忌,我大概想到了將軍不會讓果哥兒部的人過踏實,可下次還是別這樣,將軍現在一人肩負北疆重擔,若萬一出什麼意外,北疆十萬將士如何是好?”
武新宇笑了笑,搖頭不語。
李逍善取出一個信封:“昨日大將軍不在的時候收到黑武南院大將軍蘇蓋送來的一封信,信是給大將軍的,他知道兵敗之事,所以料來應該就在白城對面黑武人正在新建的要塞之中。”
武新宇將信封打開看了看,沉默片刻後他將信扔進火爐裡。
“他說若我願去黑武,他可將南院大將軍給我。”
武新宇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示弱而已。”
李逍善想了想道:“大將軍逼得蘇蓋那樣的人物示弱,已經殊爲不易。”
“蘇蓋示弱就是真的弱?”
武新宇搖頭:“派人傳令,邊關諸城所有將士最近沒有我的軍令不要出城,斥候的範圍收回到城關外三十里,所有五品以上以上軍職出行帶親兵,不可獨行,違令者按軍法處置。”
“這是何故?”
李逍善不解。
武新宇道:“世子,蘇蓋示弱又不能引得我主動去打他,他自然知道我也不會上當,那麼他唯一想要的就是這邊因爲驕傲輕敵而放鬆警惕,黑武人的策略變了,戰爭從來都不只是戰場上正面廝殺,暗地裡的刀光劍影比在戰場上可能還要兇險,邊疆這麼長,不可能保證一個黑武人都漏不進來,各邊城之內,也有不少黑武人安插進來的密諜和刺客,他們正面不打,別有所圖。”
他看向李逍善:“世子從今日起也要小心些。”
李逍善問:“我倒是無妨,黑武人哪裡會在乎我這樣一個人......不過大將軍,難道咱們就沒有辦法把將諸城裡的隱患都清一清?”
“有,殺人多些就好。”
武新宇淡淡道:“總是會殺錯一些,但最有效,然而若如此一來,軍心如何安穩?”
李逍善:“要不然我試着去查一查?”
“世子倒也不用太擔心。”
武新宇看了看窗外:“我們都應該相信廷尉府。”
“從現在開始,戰爭的味道變了。”
與此同時。
息烽口。
孟長安擊退了一次黑武人的進攻,本就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必爭之戰,黑武人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可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所以佯攻也可能變成實打實的猛攻,只看如何應對。
下午的時候接到大將軍裴亭山派人送來的消息,對渤海國的攻勢已經收回來了,閆開鬆屠三十萬人歸來,東疆刀兵要撤回大營,裴亭山令他回白山關駐守。
孟長安留下一千兵力,下令若一個月內黑武人再無攻勢,這一千人也返回白山關。
回白山關的路上,孟長安想着大將軍裴亭山對自己的態度轉變,仔細思考,才明白陛下對裴亭山始終沒有拿下軍權的念頭是爲什麼,裴亭山跋扈剛愎這不假,可大是大非知輕重,孟長安只不過是個北疆五品將軍的時候,因爲裴嘯的死,裴亭山動念殺他,那是因爲孟長安當時並不重要。
如今孟長安身份地位皆已經變了,裴亭山也變了。
用人不疑,是陛下做事的根本。
他又想到了傻冷子,何嘗不是一樣?
冷子的身份太特殊了些,如果未來太子即位,冷子將如何面對?換句話說,太子如何面對冷子?孟長安纔不會相信,太子如皇帝如冷子一樣用人不疑。
可現在的他,並沒有多少能力去幫冷子。
一日不爲大將軍,一日不能動朝局。
所以是時候多準備一些了,一定要做到如裴亭山那樣,裴亭山敢帶刀兵去長安城攔住世子李逍然,刀兵就敢跟他去,若有朝一日需要他帶兵去的時候,他必須有兵可帶,兵也敢去。
北疆歸於平靜,白山關歸於平靜,似乎在這冬天最後的一段日子,一切都要歸於平靜。
京畿道某處不平靜。
白念跟着楊心念的隊伍一直走,快出京畿道的時候發現隊伍在一個小鎮子裡停了下來,此時白念身邊只有兩三個人跟着,他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跟下去。
楊心念的隊伍進了鎮子之後找客棧住下,白念讓手下人也去尋個附近客棧,他自己到客棧對面酒樓裡點了幾個菜,就在二樓窗口繼續盯着斜對面楊家的隊伍。
年前楊家居然派了楊心念出城顯然是有所圖,他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其他念頭,只要是能對付楊家,不管是任何人,也不管事任何事,他都願意做。
白家那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命,在他肩膀上扛着。
酒樓距離那客棧差不多有三四百米遠,所以也只能是盯着客棧裡有沒有楊家的人進出,其他的自然看不到,就在他喝了一杯酒的時候,門外忽然想起敲門聲,不等白念起身,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楊心念從外邊進來,眯着眼睛看了白念一眼:“你是誰的人?”
白念皺眉,下意識的想拔刀,然後忍住:“你是什麼人?”
楊心念走到對面坐下來,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我不太喜歡裝傻的人,因爲大部分時候裝傻就是示弱,而我不喜歡我對手示弱,那樣就會顯得很無趣。”
她擡起手敲了敲桌子:“給你一個機會死後得個全屍,告訴我你是誰的人,剛剛看到你的時候便覺得有幾分面熟,只是想不起來。”
她居然想不起來?
白念眼神裡有一抹恨意閃過。
那時候楊心念到白家來,上上下下哪個不是把她當祖宗供着,她一言一行,在白家人看來就如皇帝的聖旨一樣,她來過白家幾次,每次來白家的年輕人都要陪着她玩,像是她的僕人一樣,而她也習慣高高在上,就如現在一樣,永遠是那麼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還記得那一年,楊心念才十二三歲左右,到白家的時候,讓他們這些白家的年輕人把衣服脫了在地上爬,一邊額頭上寫着狼,一邊額頭上寫着羊,她來指揮狼羣圍獵羊羣,被抓住的羊會被真的打,如果不打,她就親自動手,打的會更慘。
即便如此,白家也沒有人敢怎麼樣。
那一年,他站起來說我不做侮辱同族之人的事,才十二三歲的楊心念立刻笑起來,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覺得他很好玩似的。
那天,白念被楊心念打到了無數次,他一次一次站起來,一次一次被楊心念擊倒,在武藝上,他似乎一輩子也別想把這個仇報了,他永遠也不是楊心念的對手,那時候他已強壯,自幼苦練,卻連一點希望都沒有。
最後一次倒在地上的白念已是遍體鱗傷,楊心念蹲在那用她的手絹擦掉白念額頭上那個狼字,笑着說你不是狼,你不配,吩咐人取筆來在他額頭上寫了一個豬字。
然後對他說:“一個月之內你若是敢擦掉,我就拜訪你爹孃。”
此時此刻的白念看着面前這個女人,眼睛裡的恨意再也壓不住了。
“你恨我?”
楊心念皺眉更深:“看起來恨的還很重,可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