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複雜的是人心,複雜到連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複雜,複雜並不是一件單純的壞事,因爲複雜所以人創造出來各種各樣的行業和東西,社會才得以發展。
世上最簡單的也是人心,比如沈冷只愛沈茶顏,沈茶顏只愛沈冷。
也比如韓喚枝和雲桑朵。
突如其來出現的蒙袍漢子勢必會影響到韓喚枝的婚禮,一夜過去他還沒有甦醒,而明天就是陛下定的婚期。
葉雲散去求見陛下,說等到韓喚枝康復之後再說,他和周小柔商議過,兩個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還有了孩子,婚禮只是一個形式罷了,等到下次回長安的時候再補也不遲。
皇帝遲疑,沒應允。
葉雲散此去北疆,不知何日是歸期。
很多人都守着韓喚枝,就如同在過往歲月裡他於無形之中守着很多人。
沈冷擔心茶爺身體會熬不住,商議了一下決定把她先送回家裡。
馬車上,茶爺閉着眼睛休息,一天一夜沒有睡臉色稍稍有些發白。
沈冷安靜的坐在她旁邊,也困,也乏,可是睡不着。
將茶爺送回家裡安頓茶爺睡下,他去洗了一個熱水澡,泡在大水桶裡渾身上下的那種乏困感覺也消散了些,閉上眼睛,腦海裡回憶着那個人的刀法。
簡單直接,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那種超絕的判斷力和反應力絕非天生,而是在長期的訓練之中練就出來,也不知道那個人在雪山之中整日和什麼搏鬥,纔會有那麼兇狠的刀法。
衛藍的劍,澹臺袁術的槊。
沈冷想着這兩個人和那個刀客的相似之處,似乎只有一點......精準的預判,可搏鬥之中還有時間去思考,在戰場上根本就沒有時間想這些,哪裡還有什麼預判,只是一刀一刀的劈砍。
所以在個人武藝上,沈冷覺得自己也就是個十了。
似乎還有些不滿意。
當然,和茶爺打的話,他一定不行。
茶爺的劍法適合單打獨鬥,說到一對一,天下誰是楚劍憐的對手?
不知不覺竟是在木桶裡睡着,水涼了之後才醒過來,連忙擦乾了身子出來,黑獒在門口搖着尾巴等他,沈冷蹲下來在黑獒腦袋上揉了揉:“守着茶爺。”
黑獒嗚嗚的低鳴兩聲,似乎連它也懂得不能太大聲音吵醒了女主人。
沈冷換了一套衣服出門,韓喚枝已經被轉移到了宮中方便太醫院的御醫隨時診治,沈冷到未央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站在未央宮門外等着叫進,一輛馬車在宮門外遠一些的地方停下來,兩個身穿草原人服飾的少女各自抱着一個紅色的包裹往宮門這邊跑。
“什麼事?”
沈冷心急,攔住那兩個少女問了一句。
“大埃斤讓我們回去把喜服取過來,她說要穿着喜服等韓大人。”
沈冷心裡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沒等宮裡的人回覆就跟着那兩個草原少女跑進去,城門口的禁軍都認識沈冷,所以也沒有阻攔。
韓喚枝就躺在保極殿裡,沈冷跑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哭聲,一瞬間他的兩條腿裡好像被灌進去什麼東西似的,再也邁不動步子,心跳的越來越快,臉色越來越白,胸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漲一漲的,好疼。
他走不動,但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保極殿裡走,那兩個草原少女已經超過他跑進殿門。
沈冷走到殿門處,竟是有些搖晃,伸手扶着門框看向裡邊。
他不敢看。
皇帝就站在那張牀旁邊,背對着沈冷,所以沈冷看不出來皇帝有什麼反應,好多人圍在那,所以他也看不到躺在牀上的韓喚枝。
嗓子裡好像有一股火燒着,張開嘴,血就可能會吐出來。
沈冷艱難的走到牀邊不遠處,再也忍不住,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皇帝聽到沈冷的哭聲回頭看了一眼,沈冷已經蹲在那兩隻手抱着頭嚎啕大哭,哭的顫抖。
“你爲什麼哭?”
皇帝問。
沈冷擡起頭,淚水滿臉。
然後他看到韓喚枝靠坐在牀上,正在看着他笑。
那哭聲,是因爲雲桑朵看到韓喚枝醒了喜極而泣,沈冷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跌坐在地上,然後又哭......可能連皇帝在那一瞬間都沒辦法理解沈冷的感受,他小時候經歷的那一切,加上後來學到的那一切,都讓他無比在乎每一個在乎他的人。
如果沒有沈冷那樣的人生,又豈會有沈冷如此的反應。
皇帝愣了一會兒才醒悟到是怎麼回事,走到沈冷旁邊蹲下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在這一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個孩子,他忽然覺得心裡很疼,是有多苦難的童年纔會如此在乎那些對他好的每一個人?
皇帝的手擡起來,最終落在沈冷的頭頂,揉了揉。
“不哭。”
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把沈冷摟在懷裡,天知道是爲什麼,沈冷就忽然控制不住了,在皇帝懷裡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彷彿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委屈和累一下子全都宣泄了出去。
而皇帝只是抱着他,一隻手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拍着:“不哭,不哭。”
所有人看着這一幕,忽然都有些心疼。
那天在保極殿的這一幕,可能會讓很多人記住很久很久。
東暖閣。
皇帝坐在書桌後邊,擡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衣服已經溼了好大一片,都是被沈冷的淚水打溼的,他的手摸着衣服溼的地方,像是整個人已經放空了一樣,連眼神都有些空洞。
沈冷在外邊大殿裡和韓喚枝在說話,皇帝聽着那個傻小子的笑聲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忽然間腦海裡就出現了沈先生之前對他說的些話。
沈冷是不是陛下的孩子,還不確定。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忍不住問自己,若以後確定了沈冷是自己的孩子,那現在的這一切也就值得,可如果最終確定了沈冷不是他的孩子,他將如何處置?
保極殿大殿裡,韓喚枝朝着御醫搖頭:“不用再勸了,明天一早幫我把衣服換了,現在還不能換,躺一晚上,喜服會有褶皺。”
他看向雲桑朵:“以前拖的太久,現在一天都不想拖下去。”
雲桑朵點了點頭:“就在這,明天吉時到,你在這,我也在這,便是婚禮。”
韓喚枝依然固執:“說好了如何就如何,我要騎着馬把你迎娶過來。”
沈冷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說話有些不合時宜,可沒忍住:“能別吹牛了嗎?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騎馬?顛簸之後傷勢萬一有什麼變化,以後你還想不想要孩子了?”
韓喚枝一臉爲什麼的表情。
沈冷認真的說道:“根據我讀的醫書來分析,你這傷在心脈,若是強行活動的話傷勢順着血脈下行,你也粗通醫術,你當然知道血脈匯聚之處一在心臟二在腎臟,所以會影響你的腎。”
韓喚枝:“請你出去,把門也關一下。”
沈冷嘿嘿笑:“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朕答應。”
皇帝從東暖閣出來,身上那件衣服還沒有換,他走到韓喚枝牀邊低頭看了看那張慘白色的臉:“你不是總說你的馬車是天下第二舒服的馬車嗎?那你不行,朕有天下第一舒服的車駕,明天一早,朕會以御輦送你和雲桑朵到迎新樓成親,剛纔朕派人去你家裡,讓人把你家佈置了一下,太醫院的人會分成兩批,一批隨行,一批在你家裡等着,你和雲桑朵大婚典禮之後朕再以御輦送你們兩個人回家。”
韓喚枝激動起來:“陛下,不行,那有違禮制。”
“天下誰最大?”
“陛下最大。”
“那禮制自然是朕說了算。”
皇帝看了看沈冷:“你進來,朕有些話要跟你說。”
沈冷垂首,跟着皇帝進了東暖閣。
皇帝坐下來之後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着說。”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來,等着皇帝說話。
皇帝似乎是在整理措辭,好一會兒之後纔開口說道:“朕知道你從小沒有父母疼愛,孟長安到了長安之後你也沒有兄弟陪伴,總是孤單的......所以朕要告訴你的是,尋常的百姓家裡若有兄弟多人,父母多會教導說,你們兄弟之間,不要爭搶,該給的,爹孃自然會給,不給的,不要去搶。”
沈冷聽的一頭霧水。
皇帝似乎覺得自己說的有些直白,停頓了一下。
“朕的意思是......”
皇帝又沉默下來。
“朕的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他看向窗外:“回去吧。”
沈冷起身拜了拜,依然一頭霧水。
皇帝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着沈冷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這是怎麼了?
保極殿裡,韓喚枝看着雲桑朵紅紅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從不曾給過你什麼承諾,今日是第一次,就連婚禮的日子也是陛下定的,所以不算是我的承諾,這第一次總是要鄭重些......”
他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了那個帶血的錦囊,那一直都是他貼身放着的東西。
韓喚枝伸手把那血跡斑斑的錦囊拿過來,打開,從裡邊取了一個成色並不好也有些裂紋的玉鐲:“我之所以少年離家,是因父親早死,母親撐了兩三年後也追父親去了,她臨走之前只有這個東西留給我,讓我以後傳給她兒媳。”
韓喚枝看着雲桑朵:“不貴重,也不漂亮,你能接受我用這樣的東西做聘禮嗎?”
雲桑朵看着韓喚枝流淚,忽然跪下來雙手捧着那玉鐲:“謝母親大人。”
韓喚枝擡起頭,使勁兒忍着不讓眼淚往下流。
哪裡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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