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小院的門被關上,白小洛一臉寒霜,抱着楊瑤也進了屋門。
楊瑤也後腦上有一道血口,肉皮都翻開着,血流如注,而白小洛的小腹上也有一道傷口,那一刀終究不只是破開了他的衣服,傷口好歹勒了一下,可勒得住腸子,勒不住疼。
“你爲什麼要先走?”
白小洛把楊瑤也放在牀上,回頭看向蘇冷。
“我殺了他。”
蘇冷臉色平靜的回答,語氣連一丁點波動都沒有,他從懷裡翻出來一個油紙包,裡邊是他半路買回來的燒餅,白小洛生氣就在於他居然還有心情在半路上買吃的,而現在居然有心情吃!
“如果你不走,我們不至於受傷。”
“那不是我該理會的事。”
蘇冷啃了一口燒餅:“你付給我的錢是殺人的,而不是保護你,我的職責也只是殺人,至於僱主死還是生,與我有什麼關係?況且我只收了你一半的錢,另外一半現在該給我了。”
白小洛眼神發寒,可是看了看自己小腹,又看了看整個後腦都是血的楊瑤也,沉默片刻指了指不遠處的櫃子:“那裡邊有銀票,你自己取。”
蘇冷哦了一聲,過去打開櫃子,裡邊有很多現銀,還有金子,也有珠寶首飾,他從中取出來一沓銀票仔仔細細的數了兩遍,確定數目沒錯後把銀票放進懷裡貼身的地方:“你在我彎腰開打櫃子的時候,是不是動念要殺我?”
他轉身,白小洛一直站在原地沒動。
可確實動念了。
“我卻不會想着殺你。”
蘇冷坐下來繼續吃他的燒餅:“我只拿我該拿的銀子,你那櫃子裡的錢我不會多拿一點,我不殺你,是因爲沒有人付給我錢,如果你想死的話,可以僱我,比你自殺會快一些。”
白小洛聲音冰冷的問:“你就只看重錢?”
“不然呢?”
蘇冷翻了翻眼皮:“我看重的錢不是別人的錢,而是我自己賺來的,你想評價什麼?又或者是你想說教,告訴我人與人之間還是應該看重感情?你有感情嗎?”
三問。
白小洛啞口無言,卻看了看躺在那的楊瑤也。
楊瑤也是後族的人,從小到大,她最在乎的就是他。
她出身並不好,庶出的孩子還是個女兒,總是會受很多冤枉氣,白小洛不記得自己幫過她,可她總是說若沒有白小洛她已經死在家法下,而所謂的觸犯家法,是因爲她覺得別人的母親都有漂亮的首飾而她孃親沒有,跑去質問了她的父親,生氣中說話沒了顧忌,又罵了她父親禽獸不如四個字。
白小洛不記得,是因爲那年他才四歲。
家法之下,她很快就見了血,奄奄一息。
四歲的白小洛走進來,看了看那血泊之中的姐姐,搖頭:“好惡心。”
於是他父親連忙把他抱起來走出門,說了一聲別打了,扔回去。
大難不死的楊瑤也不知道那時候白小洛說了什麼,只是有人告訴她要記得少爺的好,若不是因爲少爺她就被打死了,自此之後,她便記住,自己生命裡應該只有一個男人叫白小洛,那年她九歲。
白小洛後來去了書院很少回家,可她總是會偷偷摸摸到書院外面站很久,以爲自己可以看到他,爲了不讓白小洛覺得自己廢物,覺得自己配不上站在他身邊,她便開始習武,從九歲起,至今已經二十年還多,可天賦這種東西沒辦法去強求,她已經很強,卻強不過練功遠沒有她時間久的蘇冷。
“我僱你。”
白小洛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僱你保護我們。”
“對不起。”
蘇冷吃完最後一口燒餅:“我只接殺人的活,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最喜歡殺人。”
他拍了拍胸口,銀票在那,所以心裡踏實,於是邁步出門。
“那我僱你殺人!”
白小洛喊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因爲虞白髮的刀帶給他的恐懼太大,震撼太大,還是因爲他受了傷沒有安全感,更因爲身邊暫時只剩下一個楊瑤也,也受了傷,他身邊必須有高手,而其他聯絡的人還沒有到長安,在這之前他離不開蘇冷。
幸好,蘇冷是個只管殺人拿錢的人。
“誰?”
蘇冷回頭問。
“葉流雲。”
白小洛咬着牙:“路從吾,沈冷,孟長安,澹臺袁術......我還有很多人很多人需要你去殺。”
“好。”
蘇冷回到座位那坐下來,變戲法似的又從懷裡翻出來一個油紙包,裡邊是還有熱氣的包子,這本來是他爲自己準備的晚飯,雖然放到晚上會涼,可生意做完了,下一個生意還沒有着落,他覺得自己得省着些,於是買燒餅的時候順便買了晚飯。
幸好,下一個生意,下下一個生意,來得很快。
“我喜歡你這樣的大主顧。”
蘇冷笑,擡起手讓了讓:“你吃不吃?”
白小洛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去找傷藥。
“你不愛吃?”
蘇冷像是沒有看到白小洛的表情和眼神裡的怨念,把手收回來,看着那包子喃喃自語:“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總是不知道糧食有多珍貴,我記得小時候好像我家裡也很有錢,還很有勢,不過後來父親被罷官回家,鬱鬱而終,母親覺得父親已經沒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在父親去世之前就回了孃家,沒帶我,幸好我還有老陳。”
蘇冷知道白小洛沒有在聽,但他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
“老陳是我家的管家,已經很老了,快走不動路,我答應了他賺很多錢回去給他買個漂亮的山頭,修一座莊園,讓他舒舒服服在莊園裡養老等死......我的錢應該差不多夠了,所以我想問問,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
“不行。”
白小洛狠狠瞪了蘇冷一眼:“你除非是不想再接生意。”
“哦。”
蘇冷吃完包子起身往外走:“那就晚些再接,總是要先回去一趟的。”
白小洛幾乎氣炸,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
他給楊瑤也上了藥,又給自己敷藥,然後坐在楊瑤也身邊大口喘息,楊瑤也頭頂的重擊讓她昏昏沉沉,那劍幸好不是劍刃擊在後腦,若是的話,可能腦殼都已經被切開了。
迷迷糊糊中,楊瑤也伸手握住白小洛的手:“少爺,別走。”
“不走。”
白小洛看着窗外怔怔出神:“我沒別人了,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忽然間他想起來什麼,問:“蘇冷是你找來的人,你在哪兒找來的?”
楊瑤也腦子裡嗡嗡的響着,可還是努力的讓自己清醒起來。
“我手裡有一份名單,是從家族裡偷出來的,裡邊都是可以利用的人,但我偷出來的名單不齊全......蘇冷,只是我按照名單上去尋來的人。”
“姓蘇?”
白小洛嘆道:“莫非是原來西疆大將軍蘇方式的兒子?”
那年。
陛下登基,西將大將軍蘇方式沒有奉詔回長安,幾年後,陛下罷了蘇方式的兵權,談九州赴西疆,蘇方式回到家中沒幾年就鬱鬱而終,只是誰還在意他家裡有什麼人,是什麼情況。
所以,蘇冷也有恨吧。
白小洛笑起來,這樣的人,確實很好用,因爲他不只是爲了銀子而去殺陛下在乎的人。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陛下李承唐算是一代雄主,倉促登基,手裡沒有一點兒能握住的東西,靠着他在留王府裡那些家臣,一步一步把朝權攥的結結實實,四方大將軍都被他換了,十九衛戰兵的將軍也幾乎都換了,所以恨李承唐的人真的很多啊......
沒有對錯,那是李承唐必須做的事。
白小洛忍不住想着,可惜了,李承唐終究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不然哪裡會有這麼多隱患,殺人要殺盡,斬草要除根......李承唐,還是差了些狠厲。
換作他的話,根本就不會有蘇冷這個人。
未央宮。
皇帝臉色有些難看,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洗去手上血跡的沈先生:“怎麼樣?”
“避開了心臟,運氣又好的沒話說,或者是在最後一刻他避不開劍卻知道應該讓劍從什麼位置刺進去,劍從內臟之間的縫隙裡刺穿,卻沒有傷及內臟,但以後可能會落下什麼病根,會經常咳嗽,不能受寒,也不能劇烈動作,不然咳的厲害了,還是能要命。”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活着好。”
他坐下來,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虞白髮:“當年朕說讓你在幕後做事,數次讓你來見朕,可你總是不肯來,你說你是壞了規矩的人,被人看到了,別人罵的就是朕,朕去看你,你閉門不見,朕其實心裡明白你還是怪朕的,你是爲朕去殺的人,朕沒能護住你。”
他握住虞白髮的手:“從朕留王府裡出來的人,朕最對不起的是雲散,其次就是你......朕還對不起很多人,北枝也付出了那麼多,還有開泰,景天,撫邊他們......”
沈先生嘆了一聲,俯身:“臣去配些藥。”
“朕不想你們再出事了。”
皇帝擡起頭:“任何一個。”
沈先生腳步一停:“可陛下是陛下,我們是我們,不是他們。”
皇帝轉頭看向窗外。
我們不是他們。
殺人之前的人不是罪犯,所以你不能把他怎麼樣。
虞白髮當年主動去殺人了,所以纔會有今日。
似乎,真的有些不公平。
皇帝握着虞白髮的手不鬆開,他是怕,怕一鬆開,死神就會來和他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