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說過,這個天下,也就夠他一個人折騰的。
沈冷和孟長安韓喚枝三個人進入西府武庫的那一瞬間,忽然就懂了這句話的含義,陛下不出長安城,可似乎天下事無有不知,他們不知道陛下還說過一句話,知人力者治國家,知人心者平天下。
陛下,知人心。
人看似都差不多,都有一雙眼睛一個嘴巴一對耳朵,可是聽到的看到的不一樣,是爲格局。
普天之下,誰還有陛下的格局大?
數萬精甲戰兵秘密從各地抽調到了西疆,沈冷已經不需要去問,就已經知道陛下對西疆之事瞭如指掌,哪怕是他沒有派楊七寶去疆外打探消息,大寧西疆也不會出問題。
“吐蕃國不敢真的打。”
談九州一邊走一邊說話,說話之間自有一股大將軍纔有的自信氣質。
沈冷見過石元雄,在長安,雖然沒有說過幾句話,也沒有過多交集,世人也多說石元雄爲人反覆無常,可沈冷從石元雄身上也看到了這種氣質,略遜於談九州,或許鐵流黎和談九州在氣勢上纔會不相上下。
談九州是那種他和你站在軍前便是大將軍引經據典談笑又若鴻儒的人。
“陛下看似被動,若真的以爲陛下被動,那是傻。”
談九州微笑道:“吐蕃國這個時候來求聯姻,是因爲宮裡有人去走動,至於是哪位,現在我也不怕與你們說,畢竟過不了多久天下皆知......”
孟長安問:“誰?”
沈冷嘆息:“怕是那個看起來比皇后還要低調的皇后。”
孟長安先是楞了一下,忽然之間就反應了過來,這個大寧是有兩位皇后的,一位是當今陛下的皇后,一位是前皇后,先帝的皇后......如果不是沈冷剛纔提醒的話,孟長安的印象之中已經沒有這個人存在,她太低調,低調到也不只是一個孟長安忽略了她的存在。
“你們以爲當年,真的是沐昭桐能威逼了蘇皇后?”
韓喚枝笑着說道:“她是故意讓人這樣以爲的,普天之下的百姓都這樣以爲,然而不要忘了,那是皇后......先帝在位時間不長,那也是大寧的皇帝陛下,沐昭桐當時請皇后下旨讓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開城門,若蘇皇后不聽,難道沐昭桐還敢逼宮?”
孟長安恍然:“從沒有去想過這個人。”
“所以她很成功。”
韓喚枝道:“整件事,其實並不複雜。”
沈冷和孟長安兩個人豎起耳朵,靜靜的等待着韓喚枝把事情說明白。
當年先帝突然駕崩,又沒有子嗣,這時候沐昭桐順理成章的冒出來提出了順理成章的要求,那就是從諸位親王府裡選一位世子殿下繼承皇位,蘇皇后勉強答應了。
可是,最得利的,真的是沐昭桐?
世子進京即位,那就不再是世子,就和之前的父親母親沒有了任何關係,這位世子就是蘇皇后的兒子,蘇皇后就是太后,世子年幼,便是登極之後也不能親政,所以大家都覺得最得利的是沐昭桐,他將以首輔大臣的名義執掌朝廷。
哪有那麼容易?
這個首輔大臣,蘇皇后可以給他,但絕對不會有想象之中的那麼風光。
蘇皇后纔是真正能掌控朝權的那個人,以太后身份臨朝聽政,首輔大臣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諸事請太后定奪,也就是落個好聽的名聲。
沐昭桐,只是被推倒明面上的人而已。
孟長安張了張嘴,想問,若蘇皇后真的有那麼強的權利慾望,先帝之死......
“她不敢。”
韓喚枝似乎一眼看破了孟長安的心思,有些不屑的哼了一聲:“她只是想抓時勢而已,她還沒有那個膽子去害死大寧的皇帝陛下,我查過當年所有的檔案記錄,也親自詢問過當時的太醫,先帝確實是暴病離世,不然的話,羅英雄怎麼會幫她?你應該相信我,沒有誰能在我面前說謊。”
他自信道:“雖然我看不起羅英雄,但可以確定一件事,廷尉府不是蘇皇后的廷尉府,哪怕是先帝駕崩之後,羅英雄只是選擇了一個和先帝最親近的人繼續效忠,他忠於的,還是大寧皇帝陛下,只不過走偏了路。”
羅英雄看不起他,他何嘗看得起羅英雄。
事情說到這其實就變得清晰起來,若說當今陛下的皇后是小手段運用的最嫺熟之人,那蘇皇后就是對時勢把握最嫺熟之人,兩個女人,各有所長。
蘇皇后看出來朝局動盪,所以才又冒了出來,蟄伏二十年,心一直沒安分。
吐蕃國突然求聯姻嫁過來一位正經公主,於是陛下必然會與朝臣商議,哪位世子殿下合適?沐昭桐領銜的文官大力推舉陸王之子,如果這時候蘇皇后沒動的話,戲還逼真些,可她害怕沐昭桐的分量如今已經不夠了,於是主動和陛下說,陸王之子素有賢名,於是陛下自然答應。
也許當時陛下的心裡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一些想笑。
陸王世子如當年信王之子一樣順理成章的進京,可這只是開始,在世子迎親回京之後,他們就會發動政變,在一個很恰當的時機刺殺皇帝,而此時,吐蕃國忽然寇邊,西疆大將軍談九州自然不能離開,於是西疆重甲就被絆住了手腳。
他們最擔心的,也就一個澹臺袁術。
別忘了,前陣子有人對澹臺袁術的人頭開價,而且若楚劍憐真的去了的話,澹臺袁術也可能真的死了。
可即便澹臺袁術不死,他們也有辦法,皇帝死了纔是最重要的事。
沈冷皺眉:“可皇后呢?”
“皇后自然不會答應世子即位,畢竟還有太子殿下。”
韓喚枝看了沈冷一眼:“若這時候突然爆出來一些醜聞,關於皇后的醜聞,以至於讓皇后身敗名裂,讓太子身份存疑,這時候沐昭桐就又要站出來了,他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沈冷:“皇后的醜聞?”
韓喚枝嘆了口氣:“你還是別問了。”
談九州聽到這句話忽然看了沈冷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迷惑。
所謂抓時勢,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機與人。
石元雄就在長安城,陛下還沒有把他放回去,那是因爲南疆之地,石元雄多年經營之下那密佈的權利網絡之中,不可能沒有皇后的人,陛下是要讓葉開泰在南邊放開手腳,這也是爲什麼石元雄赴京而石破當奉旨配合水師南征的原因。
若京城出事陛下身死,石元雄當然不會開心,但會長出一口氣。
蘇皇后會告訴他,你回去之後還是南疆大將軍,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既往不咎,石元雄多半會答應,然後順便爲新皇帝站站臺。
西疆重甲距離長安城最近,談九州被吐蕃人牽扯住回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就減了一半。
澹臺袁術禁軍雖然在,可他們太瞭解澹臺袁術這個人了,若皇帝已死,新皇登基,澹臺袁術是一個顧及大局的人,他難道還會領兵把新皇殺了?那就是叛國之罪。
北疆鐵流黎太遠,東疆裴亭山態度不明。
這就是時勢。
韓喚枝問:“這是什麼?”
談九州:“這是個笑話。”
他看向沈冷:“你手下那些斥候手腳太快了些,白小歌這個人不該動。”
沈冷想了想,確實,若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白小歌動了,就會變得無趣起來。
人生在世,誰活着還不圖多幾分有趣。
大營。
商鷹臉色陰沉的看着陸王:“是不是你泄露了消息?”
陸王大怒:“你是不是白癡?!”
商鷹哼了一聲:“若不是你還能是誰?白小歌是我們手裡一顆重要的棋子,到現在爲止他都以爲是在爲楊皇后做事,如今他失蹤,多半是被抓了,若落在韓喚枝手裡一切都將成爲泡影!我們這麼多辛苦準備,都化爲烏有!”
陸王:“你們做的事不周全,反過來怪我?”
就在這時候大帳外面有個年輕人施施然走了進來,穿着尋常士兵的軍服,陸王看了他一眼:“滾出去!”
然後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手裡拽着一個人,那是陸王的護衛統領譚相同,看起來已經有九分死了,只剩下一口氣還在殘喘,年輕人隨手把譚相同扔在一邊:“你們商量的怎麼樣了?”
他擡起頭,商鷹的臉色頓時一變:“白小洛!”
“我本以爲世上的蠢人沒那麼多,誰知道隨便走到哪兒都能看到好幾個。”
白小洛在陸王的位置上坐下來:“商鷹是吧,原來廷尉府一鷹一犬,二十年前好大名氣。”
“你找死。”
商鷹猛的往前一衝,手指抓向白小洛的咽喉。
白小洛在那隻手快要到自己身前的時候才擡起手來,抓住了商鷹一根手指:“鷹爪是吧。”
咔嚓一聲,手指折斷。
白小洛往回一拉,商鷹就不由自主的被拽了過來,白小洛的另外一隻手掐住了商鷹的脖子:“是你一直這麼弱,還是你老了?”
他手指一發力,噗的一聲摳進了商鷹的脖子裡,然後往外一拉,一大塊血肉硬生生被他摳下來,血如瀑布一樣從商鷹脖子裡噴出,噴了白小洛一身一臉。
“老了,就該有老了的覺悟,這個世界不是你們這些老東西做主了。”
白小洛鬆開手,商鷹的屍體倒在地上。
“王爺,你爲什麼會愚蠢到和這些人合作?”
白小洛站起來,走到瑟瑟發抖的陸王面前,伸手在陸王伸手擦了擦手:“我不是我哥,我沒那麼蠢被騙,蠢就該付出代價,他該死所以死了,但我很難過。”
大營外面的林子裡屍體倒了一地,白小歌死了,那幾個沈冷手下的斥候也死了,不見楊七寶。
白小洛的血手在陸王臉上拍了拍:“別這樣,打起精神來,你還得爲你兒子娶媳婦呢。”
他轉身往外走:“需要我幫你想個謊話嗎?你總不至於連你護衛拼死保護你擊殺了一個刺客這樣的謊話都不會說吧......接下來,我做主了,事情該怎麼發展還會怎麼發展,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