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時候莊雍腦子裡還在想着沈冷的那幾句話,那少年究竟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他領兵多年,見過多少銳意如刀的年輕人,可是大部分都是心志高而力不足,誇誇其談罷了。
沈冷不一樣,那個小傢伙骨子裡有一種令人震撼的狠勁。
心裡想的事情多了些,所以就不容易睡着,倒不是都因爲沈冷,而是因爲今天朝廷裡發下來的通文,陛下又發了脾氣,很大的脾氣。
陸地武功大寧已經近乎極致,說四方臣服也絲毫不爲過,可偏偏是這海域之外的那些地方讓人頭疼,便是一個彈丸小國仗着水軍精銳也敢在大寧海疆鬧事。
陛下發脾氣的原因還是因爲南邊求立國,不過一個人口幾百萬的島國而已,可是正因爲四面環海,大寧鞭長莫及。
當初爲什麼陛下一心想打造一支大寧的艦隊,還不是因爲南疆那邊鬧騰的亂。
大寧南疆原本有三分之一靠海,打下了南越國之後海疆更長了,求立國的水軍也更加的猖狂起來。
他們的戰船速度極快,那些傢伙來去如風,上岸劫掠殺了人搶了東西就走,若是他們肯在陸地上多留哪怕那麼一小會兒,以大寧戰兵的反應速度也能立刻撲上去教他們做人,可是那些傢伙太狡猾,知道大寧戰兵無敵所以根本就不會在陸地上和大寧的軍隊正面交鋒。
大寧歷代皇帝一直都沒把這當回事,覺得那般小國能有什麼作爲,不過是蚊子時常飛過來叮一口罷了。
南疆海域沒有正經的水師,漁民被欺負的連近海都不敢出。
滅了南越國之後倒是收編了南越的水師,這也正是陛下這次大發雷霆的原因.......不久之前求立國的水軍又來劫掠,整編後的南越水師奉命前去圍剿,結果在戰船數量比對方多一倍的情況下被人家打的顏面無存,二百多艘戰艦回到海港的不到三十艘,而求立國九十幾艘戰船隻損失了十一艘,可謂大獲全勝。
以至於求立國的人臨走之前還在叫囂.......大寧是紙老虎,沾水就爛。
這話,陛下如何能忍得?
南平江水師訓練一直沒敢懈怠,可還是進度慢了些,安陽船塢那邊造船的速度也跟不上,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哪有那般容易。
越想越是心煩,莊雍披上一件衣服到外面散步,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新兵營那邊,遠遠的就看到有個黑影在營房外面,跟着莊雍的親兵立刻就要過去,莊雍一擺手,示意他們留下,自己一個人進了新兵營。
那黑影自然是沈冷,每天新兵營的訓練強度已經很大了,可在沈冷看來根本不夠,所以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一個人出來再把自己在道觀時候的功課做一遍,一絲不苟。
見到莊雍來了,沈冷將連忙放下手裡的木棍,肅立行禮:“拜見將軍。”
“每天都如此?”
莊雍問了一句。
“是。”
沈冷的回答永遠都是那麼幹脆簡潔,絕不拖泥帶水。
“過來跟我隨便聊幾句。”
莊雍說完之後就轉身往外走,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跟了上去,莊雍走的步伐並不快,沈冷幾次都險些超過去,年輕人總是會顯得性子急些。
“你怎麼沒想過去四疆?”
莊雍忽然問了一句。
大寧的熱血男兒,哪個不想去四疆從軍?西疆重甲擺在那,西域數百個小國放屁都不敢朝着大寧這邊。
東疆刀兵橫陳,大大小小的部族就沒有一個敢炸毛的,傳聞刀兵磨刀的聲音就一出現,那些部族首領就嚇得夜不能寐。
北疆鐵騎來回溜達一圈,素以騎兵著稱的黑武帝國邊軍就得整齊往後撤幾百米,馬蹄子踐踏起來的泥點要是濺在他們身上,大寧鐵騎就敢過去索賠......
至於南疆狼猿,想想看南越國的事還有緊鄰南越國的昭理國如今夾着尾巴做人的樣子,昭理國的人可是有幾年沒吃過牛羊肉了。
沈冷認真的思考後回答:“出頭慢。”
這三個字回答的很小心,不遮掩,很誠實,沈冷完全可以說出更漂亮的話來,比如喜歡水師之類的,但他不願意對莊雍說謊。
這個回答倒是讓莊雍有些意外,他腳步停了一下回頭看着沈冷:“你想多快?”
沈冷心裡想着總不能輸給孟長安太多啊,可這不是他應該給出的答案,於是回答:“先生說升到正五品就能帶家眷在軍營裡了......”
一開始莊雍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小子念念不忘的都是那個叫茶兒的姑娘。
莊雍忍不住笑起來,心說年輕人的心思果然好玩。
“將軍有煩心事?”
沈冷問道。
莊雍點了點頭:“你如何看出來的?”
“胡亂猜的。”
莊雍忍不住問了一句:“求立國擾邊的事你怎麼看?”
問完了之後他就後悔了,這個纔剛剛參軍入伍的毛頭小子又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他可能連求立國都不知道,自己這可能是真的缺個說話的人吧,纔會不假思索的問了他。
“還得兩年。”
沈冷的回答還是那麼簡練,似乎還有些答非所問,但莊雍眼神一亮。
“哦?說說看。”
“我聽說求立國雖然不大,但以水軍立國,周圍諸國都被他欺負了遍,不少小國也向大寧求援過,但是大寧始終都不覺得那不算什麼事,再說那些小國之間不太平,大寧纔開心......可是,狼羣從吃了第一隻羊開始,胃口就會越來越大,這也是爲什麼陛下開始籌建水軍的原因吧。”
“然而水師從零開始,艦隊成規模最少還有一年,操練配合再一年方可拉出去真正的參戰,但以水匪練水軍效果也就這樣了,比不得海疆實戰。”
莊雍問:“若兩年後水師成型南下海疆與求立國水軍一戰,你認爲勝負幾分?”
他想着,沈冷的回答若是圓滑些就會說五五開,或者是四六,大寧當然是六分,三七的話就有些過了。
“必敗無疑。”
沈冷的回答卻讓莊雍心裡微怒,自己練兵四年多了,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評價他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水師。
“爲什麼?”
“河就是河,不是大海,我沒有見過大海但聽人說過,浩瀚無邊,南平江現在的水師戰船造的都夠大了,而且絕對是以適合海戰爲基礎設計打造的戰船,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會輸的。”
“說仔細些。”
“第一,水師的士兵們連大海都沒有見過,我打個比方,同等戰船數量同等戰船規模同等兵數之下,現在的水師打得過南平江上的水匪嗎?”
不等莊雍回答,沈冷繼續說道:“第二,士氣......求立國的水軍已經成型多年,有着豐富的經驗,而南平江水師到現在還沒有打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爭,看起來士氣高昂的隊伍一旦稍有失利,怕是恐慌就會蔓延全軍。”
莊雍本來還有些生氣,聽完沈冷的話之後陷入沉思。
同等條件下打得過水匪嗎?
水師的士兵對水匪向來都是瞧不起的,若這些話問一個尋常士兵,一定會被恥笑,說沈冷是個傻逼。
可莊雍知道沈冷不是瞎說八道,就如上次,在陸地上,八十個水軍戰兵就能把一個幾百人的水匪營地夷爲平地,可是在水上呢?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莊雍問。
沈冷回答:“咱們的戰船造的一味求大,這當然沒有什麼不對的,可是江浪大的過海浪?江上四平八穩的戰船,到了海上就不好說了,我覺得造船不能這樣想當然啊,最起碼要去學習,哪怕是向求立國的人學習,向南越國的人學習。”
這話若是出現在大寧朝堂上必然會被罵的狗血淋頭,向求立國南越國學習?瘋了吧!
可莊雍卻陷入了沉思。
“將軍?”
沈冷看莊雍在發呆,輕聲叫了一聲。
莊雍回過神來問:“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搞幾艘回來。”
沈冷揮舞了一下拳頭:“不計代價,也要搞幾艘求立國最好的海船回來,拖到安陽船塢裡大卸八塊,看仔細了。”
莊雍點了點頭,隨即又一聲長嘆:“怕是陛下等不及啊......”
沈冷聳了聳肩膀,心說那我能怎麼辦?我連陛下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機會剪掉陛下幾件衣服管用不管用,然後他就想到了茶爺.....茶爺可真好看啊。
花癡臉。
“沈冷?”
輪到莊雍把沈冷喊回神。
“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就寫奏摺千里加急的送到京城去。”
沈冷哦了一聲,行禮,告辭。
莊雍回到書房之後坐下來,之前覺得腦子裡空空如也,現在卻有寫不完的東西,他提筆洋洋灑灑的寫了一份幾千字的奏摺,然後封了火漆,叫來親兵送到驛站去,千里加急。
交代完了之後也算放下一樁心事,他開始思考沈冷這個小傢伙,有狠勁,有銳意,難得的是還有思想,這樣的孩子好好培養的話一定是前途無量。
莊雍想着若是沈冷進了戰兵,給他幾個人讓他帶着練練看會不會有些不同尋常的效果?
而回到營房的沈冷躺在牀上卻開始反思,自己今天的話是不是說的有些多了?
這個時候了,他沒睡,莊雍沒睡,水師大營裡還有一個人沒睡......沐筱風睡不着,第一是因爲臉疼,第二是因爲心裡有恨。
他還在不停的思考着,如何才能把沈冷給除掉?
若是自己寫一封信回去,父親一定會想盡辦法解決這件事,可那豈不是顯得自己太無能?年輕氣盛的沐筱風,也不想整日都離不開父親的關照。
船港的夜靜悄悄,殺心起,風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