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國士兵單人的戰力比不上黑武邊軍,可是在韌性上比黑武邊軍還要強,此時此刻的戰局寧軍已經攻入城牆之內,如果是黑武人的心態就會出現問題,他們贏得起輸不起。
而桑人不一樣,哪怕寧軍已經有大量的軍隊攻進來,可是他們依然沒有放棄把寧軍擠出去的打法。
禾木久一從南城趕了過來,就在隊伍後邊臨陣指揮。
“上去。”
禾木久一大聲吩咐道:“此時攻入城內的寧軍不過幾千人而已,如果奪不回來城門你們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是大桑帝國的罪人。”
他回頭招呼了一聲:“把戰鼓擡上來。”
一羣士兵擡着牛皮戰鼓上來,禾木久一讓人把戰鼓放在高處,他站在那親自擂動戰鼓。
桑國士兵們開始瘋了一樣的往前衝,他們的打法很簡單,就算是用人推人的方式往外擠也要把寧軍擠出去。
“城牆上多上去一些人。”
沈冷回頭喊了一聲。
“我去!”
部下謝九轉帶着一隊弓箭手支援到了城牆上,非但是城牆下邊桑軍在反撲,城牆上也一樣,這是北門,從東西兩側的城牆上都有大隊的桑軍不斷的猛攻。
沈冷和孟長安各自帶着親兵營往前突進了至少上百步遠,卻已經不能在繼續向前,前邊的桑軍就是人擠人,城內擁擠過來數萬人擋在那,就算是有萬夫不當之勇也殺不過去。
百步,說起來並沒有多遠,正常人走上百步能用多長時間?
可這是在戰場上,面前是密集列陣的桑國軍隊,別說百步,尋常人能走兩步嗎?沈冷和孟長安面前是如同密林一樣的槍陣,尋常人莫說兩步,寸步難行。
就是這百步的距離,爲寧軍後續進城的隊伍擴大了可立足之地,寧軍迅速的結成陣列開始和桑軍正面硬攻,這時候已經分不出來哪一邊是守哪一邊是攻,都在發狠都在拼命。
桑軍後邊的戰鼓聲讓這些士兵好像每個人都打了雞血一樣,他們已經漠視生死。
對於桑人來說,這是守土,是保家衛國。
一進門的空地上涇渭分明,這邊是大寧戰兵那邊是桑國士兵,兩邊的軍隊對撞在一起的時候出現了一條血線。
是真的可以看到血液橫飛的血線。
“後續隊伍進不來了!”
謝扶搖從後邊擠過來,看到沈冷之後嗓音沙啞的說道:“前邊已經人擠人,後續的隊伍都被堵在城門外。”
沈冷回頭吩咐道:“城門兩側的坡道還在我們手裡,帶你的人上去,和謝九轉一左一右攻,守住城門樓就能制高,從城牆上往兩邊壓。”
“是!”
謝扶搖應了一聲,回身去招呼隊伍上城牆。
“弩陣車上來了!”
就在這時候後邊有人嘶吼了一聲,士兵們將兩架弩陣車運了上來,城門外人滿爲患,弩陣車能上來兩架已經殊爲不易。
沈冷轉身回去,吩咐人先把弩陣車擋住,在正對着城門的方向將弩陣車安置好,沈冷看向孟長安道:“一會兒弩陣車打一陣,然後你我再帶人往前壓。”
孟長安點頭:“好。”
“散開!”
沈冷一聲暴喝。
擋在弩陣車前邊的寧軍士兵立刻往兩側分開,正在擠壓的桑國士兵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呼!
密密麻麻猶如流星雨降落在人間一樣,帶着火焰的弩箭噴發出去,那種場面難以用任何詞語形容出來,在雙方軍隊組成的人潮人海中,弩陣車噴發出去的密集流光直接清理出來一條直線。
進城門的寬闊直道上人最多,桑軍集合了大量的軍隊想把人擠出去,當弩陣車噴射火焰的那一刻,倒下去的人眼睛裡只有恐懼。
在他們面前看不到寧軍士兵了,只看到滿天飛火,更讓人恐懼的是弩陣車的射速和數量,那還不是一個點一條線或是一個平面上的掃射,而是立體的噴發。
並排放下的兩家弩陣車大概有一丈多寬,在開始噴火之後,這一丈多寬的路上桑人像是被割韭菜一樣倒了下去。
前邊的人被密密麻麻的弩箭打到不停顫抖,他們倒下去,後邊的人也開始顫抖,當弩陣車熄火之後,這短短片刻的時間,面前寬一丈多長二三十丈的一片被清空了。
只有地上的屍體,沒有一個人還能站着。
“殺!”
沈冷一聲暴喝,帶着他的親兵營又一次衝了上去,他和孟長安一左一右,順着被清理出來的地方擴大佔領區域,在桑人驚詫的中,沈冷和孟長安已經殺進人羣之中。
沒有一刻停止,刀刀到肉的那種聲音充斥着整個腦海,鑽進耳朵裡之後就揮之不去,一直都在腦袋裡轉。
終於,在弩陣車的協助下,寧軍又把陣地往前推進了大概二十丈左右,有了這二十丈,後續的隊伍又能涌進來一些。
別說寧軍士兵,對於沈冷和孟長安來說都很少打這麼硬的攻城戰,這不是在攻破城門之前的那種硬仗。
人是一種羣體動物,羣體聚集的時候情緒影響的速度要比傳染病快得多,比如勇氣,當他們帶着大勝之威往前疾衝的時候,連瘦弱的人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
比如恐懼,當他們苦苦堅守的城被攻破之後,那種末日到來的恐懼會迅速蔓延,很多人在瞬間失去勇氣。
可是這次不一樣,哪怕是被弩陣車打過一陣之後,桑人還是很快就又撲了上來,他們似乎真的不在乎生死。
“小心點!”
孟長安忽然喊了一聲。
後邊的人這才注意到桑軍的戰術變了,他們拆下來數不清的門板,窗戶,還有各種各樣的木板,配合盾牌組成了一個衝撞羣,不管前邊是什麼,他們低着頭頂着木板只管往前擠。
已經不是要廝殺了,單純是想把人都推出去。
慘烈的事在這個時候不斷的發生,隨着禾木久一不斷的下令催促,後邊的桑人用肩膀頂着前邊的人後背往前推,這樣人擠人的情況下很多人都要堅持不住了。
因爲在他們對面的寧軍,同樣也是一道堅固的堤壩。
寧軍在這邊擠,桑軍在那邊擠,中間的人最可憐。
在這瘋狂的氣氛之中,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有多少人是被活活擠死的,又有多少人是被活活踩死的。
桑軍這邊,有的士兵因爲受不了被擠壓的那種痛苦下意識的往下縮,蹲下來的那一刻確實稍顯輕鬆,可是瞬間他佔據的那個位置就被填滿,而他就是一個被擠出了世界的人。
他站不起來,不管怎麼呼喊都站不起來,沒有人能拉他,蹲下來的人才剛剛享受了一息的稍稍鬆快,臉上就被同袍的膝蓋頂了一下,他倒在地上後開始被踐踏,人們在瘋狂發力的時候力從何處來?
腳下。
他們奮力的踩着地面才能往前頂,地上的人很快就被踩的沒了聲息,沒過多久,人已經不再是人,皮甲裡邊的人先是被踩成了扁的,然後被踩成了肉泥。
皮甲堅韌,血肉不堅韌,腳底踩在皮甲上,每一下,都有一股肉泥和血從皮甲裡擠出來,像是你手裡攥着一團肉餡,然後一握拳的時候一樣的感覺。
腳底踩在頭顱上,頭皮被一片一片的踩掉,頭髮,肉,只剩下血糊糊的頭骨。
就這樣堅持了不知道多久,寧軍的拋石車終於運了上來,這又是能改變戰局的東西。
拋石車在城門外架設好,一個一個的火藥包飛過城牆飛過人羣,在桑軍隊伍後隊炸開,火團接二連三的出現,於是密密麻麻的人羣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空缺。
雙方最前邊的人頂着木板發力,可是在木板縫隙裡還有刀不斷的捅過來,這邊的往那邊捅,那邊的往這邊捅。
隨着後隊亂起來,前邊的桑人來自背後的頂力小了,可是相對來說,來自對面寧軍的頂力就大了。
人羣開始後撤,寧軍士兵開始瘋狂的往前擠壓,倒在地上的人越來越多,被踩死的也越來越多。
“箭陣!”
禾木久一停下來擂鼓的雙手大聲喊了一句:“不許敗兵衝擊本陣!”
後隊的桑軍弓箭手立刻開始放箭,那是多恐怖多密集的箭陣,首當其衝的不是寧軍士兵而是他們的同袍,來自背後的羽箭他們躲無可躲。
人羣一層一層的倒下去,當桑人死完了之後就是向前疾衝的寧軍,他們被迎面而來的羽箭打的不停撲倒。
此時此刻,空地已經被屍體鋪滿。
寧軍開始後撤,一下子就變得空了。
剛剛還擠滿了人的地方連一個活着的都沒了,地上是屍體和一層白羽。
從天黑到天亮,從上午到午後。
寧軍已經攻進了櫻城,然而一夜加上半天的時間,卻沒能再擴大向前的優勢。
午後,沈冷站在城牆上往下看着,這座堅城北門往裡大概百丈的距離是寧軍攻下來的,而再往裡邊,桑人依然死守。
況且他們還有內城。
沈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側頭看了看孟長安。
孟長安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這是第一次和桑人的戰鬥中被阻擋住,已經習慣了破城即佔領的大寧戰兵,第一次在破城之後依然寸步難行。
向前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極爲慘烈代價,這也許纔是戰爭真正的面目。
“我們爲了打下來這一百丈,損失了至少兩千戰兵。”
孟長安的眼睛裡帶着血絲。
可是如果沒有這一百仗的距離,後面就更不好打,沒有這用人命堆出來的一百丈,弩陣車就上不來,再之後的拋石車也上不來。
沈冷伸手往前指了指,沒說話,不需要說話。
桑軍士兵已經在集結了,他們不可能給寧軍時間讓寧軍佈置好更多的弩陣車和拋石車。
在桑軍隊伍前邊,他們將一架一架牀子弩佈置好,這些牀子弩將在他們進攻之前爲他們清掃前路。
“很硬。”
孟長安轉身往城牆下邊走:“繼續打。”
遠處,那些嗷嗷叫喚的桑軍士兵把木板綁在自己胸前當做盾牌,這樣的木板可以起到一點防護作用,也許能擋住羽箭弩箭,也許只是心理安慰。
他們像是一羣野獸,被另外一羣野獸搶了地盤的他們,在咆哮,在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