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肆茅齋。
陛下看完了韓喚枝的奏摺後沒有什麼表示,只是隨手把奏摺遞給了二皇子李長燁,這份奏摺並不是很長,前後也只有幾百個字,李長燁看完之後臉色微微變了變,第一反應是......
“親師父又被算計了?”
皇帝噗嗤一聲笑出來:“長燁,你以後還是要多注意,整天親師父親師父的掛在嘴邊,若是以後你上朝的時候也叫一聲親師父出來,滿朝文武都會說,你分得出遠近親疏,會被笑話,沈冷也會被嫉妒。”
李長燁連忙點頭:“兒臣知道了,父皇,安國公是當時在場的唯一一個人,而且他的手上有血跡,也是唯一合理的殺人者,賊人是怎麼做到的?”
皇帝道:“你堅信沈冷是無辜的?”
“兒臣堅信。”
李長燁態度堅定,回答的很快。
皇帝對李長燁的反應很滿意,如果他不堅定的話,皇帝就會有些擔憂,一位帝王必須有自己認爲的正確而且要保持堅定,太容易被左右絕非好事。
皇帝起身活動了一下,一邊走動一邊說道:“可是你應該明白,客觀的說來,沈冷有殺宇文小策的理由,除了朕之外沒有人比他更有理由,他殺了朕的弟弟,朕本來是要打算活捉了他凌遲處死,可是他死的輕巧了。”
“朕想殺他,沈冷亦然,你不要忘了人們是怎麼評價沈冷的,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他和宇文小策交手的時候火氣被打出來,直接殺了宇文小策並不是沒有可能。”
李長燁連忙說道:“親......安國公絕對不是瘋子,兒臣相信,黑武人對安國公的評價也絕不僅僅是瘋子這兩個字字面上的意思,兒臣的理解,那是黑武人對敵人的敬重,黑武人有一樣好,那就是承認對方的長處。”
“黑武人說安國公的六邊形瘋子,那是黑武人的懼意,是戰場上打起來之後的表現,可是傳來傳去,傳到了大寧國內,反而國內有很多人真的認爲了安國公是個瘋子,兒臣還聽到過一個說法,說安國公一到戰場上就會變身,變成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巨人,掌控妖刀之力,還不死不滅。”
皇帝哈哈大笑:“坊間傳聞如此離奇嗎?”
李長燁道:“還有說法呢,說安國公爲什麼戰無不勝?那是因爲他根本就不是個人,而是個地獄中的夜叉,他到了晚上就會化身夜叉殺死敵軍將領,所以在大戰的時候纔會無往不利。”
皇帝笑着搖頭:“百姓們總是會對他們認爲厲害的人誇大其詞,對於他們認爲自己做不到的事就會找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出來,大抵上,他們不會認爲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比他們強那麼多,除非不是人。”
李長燁問:“可是父皇,宇文小策突然死了,這個案子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殺宇文小策的人顯然利用的就是有關安國公是個瘋子的傳聞,所以安國公自己是解釋不清楚了。”
他看了看皇帝后繼續說道:“安國公這次,還要被安上一個莽夫的名字。”
他問皇帝:“這個案子接下來還怎麼查?安國公不會服氣的,他那般性子,被人在他面前殺了宇文小策,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人翻出來。”
“朕已經下旨讓他回京了。”
“啊?”
李長燁一怔:“這就回京了?那案子?”
“案子本來就不是他的案子,案子是廷尉府的案子,韓喚枝會留在石城繼續調查,岑徵和薛華衣會全力配合他,宇文小策手裡掌握着的那些東西都是原來薛城的,他設計殺了薛城殺了常月餘,是爲了讓朝廷以爲這力量已經幾乎消亡,現在他死了,這力量就真的會逐漸消亡。”
李長燁沉思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他父皇話裡的意思。
宇文小策是應該是唯一一個還知道全部秘密的人,他突然死了,很多秘密就會不見天日,而那些藏起來的人天長日久沒有人聯絡,他們對朝廷的威脅就會消散於無形。
皇帝道:“桑國的使者被放回去了,他們狼狽逃離,心裡懷揣着對大寧的仇恨,他們回去之後就會不遺餘力的奉勸是桑國皇帝高井原與大寧開戰,桑人有一樣優點,不許任何人看不起他們,他們的自尊心很強,但這也是他們的缺點。”
李長燁道:“父皇的意思,父皇故意讓禮部怠慢桑國的使者,還把他們關在廷尉府裡審查了好一段日子,他們回去之後將經歷告訴高井原,高井原會覺得他受到了不可忍受的欺辱,畢竟使者代表的是他。”
“嗯。”
皇帝點了點頭:“朕這樣做是爲了促成開戰,不然的話,高井原表現的謙卑恭順,好像大寧是要欺負人似的......”
他坐下來後說道:“東海一戰其實沒有百姓們預計的那麼好打,大寧的百姓們自豪習慣了,認爲大寧什麼都強,認爲大寧就應該無敵,認爲什麼對手都不是大寧的對手,尤其是朕御駕親征之後,百姓們的那種自豪更加強烈,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一面自然不用多說,壞的一面就是,一旦大寧今後對外用兵有什麼失利之處,百姓們就會難以接受。”
李長燁想了想後說道:“兒臣對桑國特意瞭解了一下,桑國在海戰上的實力,遠超求立。”
“是啊,遠超求立。”
皇帝道:“更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求立人的軍隊打輸了之後,大寧的戰兵登陸,他們基本上就認輸了,反抗並沒有多強,可是桑人不一樣,桑人會一直抵抗。”
皇帝看了看窗外:“朕擔心的是,一旦這一戰稍稍有什麼失誤,水師出了問題,百姓們的情緒就壓不住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所以這一戰,朕得給沈冷壓力。”
五天後,長安城外的官道上。
沈冷坐在馬車裡看着車窗外怔怔出神,這一路上回來,心裡有多不甘?
岑徵說他沒有受過什麼憋屈,事實上,他確實沒有受過什麼憋屈,當年的他比現在膽子還要大,有時候沈冷自己回想起來,如果是今時今日的他,還會那麼直截了當的想辦法殺了沐筱風嗎?
三十歲的思維和十幾歲的思維,絕對不一樣。
可是他會,因爲他還是那個沈冷。
薛華衣在去石城之前先到了長安,陛下親自接見了他,那時候薛華衣就把宇文小策的事親口向陛下稟明,而在這之前他還有一封信送回長安城,如果真的是薛華衣做的手腳,他就不怕擺的這麼明顯容易暴露?
沈冷使勁兒晃了晃腦袋,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些多疑了,平白無故的,懷疑人家薛華衣做什麼。
韓喚枝有句話說的很對,如果面前放着兩個人一個是岑徵一個是薛華衣,選一個來懷疑的話,沈冷必然會選擇薛華衣而不是岑徵。
這是人之常情。
他胸口裡好像堵着一塊大石頭似的,這股氣就是出不來,那個黑衣人從天而降,一招把他逼退,然後在一息之間將宇文小策送進地獄。
那個黑衣人的武藝絕對在宇文小策之上,就算是黑衣人和宇文小策正大光明的交手,宇文小策也絕對會死在黑衣人手裡,在那個黑衣人身上,沈冷甚至感覺到了關乎生死的危險。
那個黑衣人的武藝,最起碼不輸於他。
大寧太大了,天才太多了,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天才走上歧途。
東疆。
東海水師現在有兩位領軍僉事,一位是辛疾功一位是之前回歸水師的王根棟,沈冷不在水師的這段日子,兩個人保持着水師的正常運轉。
“王將軍。”
辛疾功從外邊進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戶部撥運過來的糧草輜重已經到了三批,爲了能更快的裝船起運,所以輜重營就放在距離海岸只有十幾裡的地方,現在物資越來越多,我想着,要不然你我分工?一個留在水師帶兵訓練,一個去輜重營那邊。”
王根棟點了點頭:“我昨天晚上還想着今天見了你和你說說,結果一早你就出門了,你來選,留在水師練兵還是去守輜重營?”
“我去輜重營吧。”
辛疾功笑了笑:“那邊輕鬆。”
王根棟:“你少來,你是想照顧我,那邊條件自然不如水師大營,而且每日都要清點物資繁瑣勞累,你的好意我明白。”
他起身拍了拍辛疾功的肩膀:“我雖然比你年紀大一些,可還沒老呢,你在水師練兵吧,我去那邊躲清閒,在這整日面對着那些小崽子們也心煩。”
“哈哈哈哈......”
辛疾功道:“我都行,王將軍你若是要去那邊,那我就留下來,也該重新分派戰船了,安陽船塢那邊送過來的新船已經到了,現在戰船都在東海船塢裡。”
王根棟道:“那我現在就去收拾收拾,明天我就到輜重營那邊了。”
與此同時,距離海岸線大概二百多裡的一座海島上。
桑國將軍騰暉太看了看手下的人,大概五千餘人,這是敢死隊,他們每個人都知道,這一次他們可能有來無回。
“陛下把最神聖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了我們。”
騰暉太大聲說道:“每個人都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國內那麼多人想來,陛下選中了我們,這是對我們的認可,陛下覺得我們可以肩負起桑國崛起的重任!”
他掃視了手下人一眼後繼續說道:“使團還在寧國長安爲我們爭取時間,他們應該是在和寧國官員們在把酒言歡,可那是逢場作戲,他們一樣是勇士......他們會讓寧人相信我們不會主動進攻,可是你們每個人都很清楚,我們不進攻,寧人也會進攻。”
“桑人永遠不會在敵人動手之後才動手,我們永遠要走在敵人的前邊。”
他指向西方:“這次的目標,是寧國剛剛建立的東海船塢,他們的大批戰船都會在新建造的船塢裡停靠,根據情報,這些戰船還都是最新型的戰船,我們要把這些船全都沉入水底!”
他冷哼了一聲:“寧人永遠也不會想到,我們桑人的智慧有多可怕。”
他側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戰船上堆積着很多火藥包。
“不是隻有寧人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