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和唐寶寶手裡都抱着不少戰旗,兩個人跟在談九州身後往回走,談九州懷裡也抱着厚厚的一摞,三個人走路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走過校場,穿過數萬重甲士兵的陣列,迎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向大營外邊。
這一別,便是不見。
“送!大將軍!”
刷地一聲,數萬重甲全都單膝跪倒下來,朝着談九州的方向。
談九州的腳步一停,卻沒有回頭,不能回頭,不敢回頭。
“都站起來吧。”
他沒回頭:“你們都是大寧兵不是我談九州的兵,送我的話,到此爲止,每個人都不應該記住談九州,而應該記住西疆重甲的驕傲,我們是戰無不勝的西疆重甲。”
“重甲!”
他高高舉起右臂。
“無敵!”
數萬人同時喊了一聲。
談九州大步走出營地,所有人依然單膝跪在那目送他離開,不知幾人落淚。
沒有人想到談九州會走的這麼決絕這麼快,西疆的戰事還沒有結束他就要回去了,出大營之後沈冷他們才發現,馬車已經在外邊等着,只有兩輛馬車,一輛是談九州乘坐,另外一輛是滿滿一車的書,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大將軍。”
沈冷表情變了變:“孤身回去?”
“還有他。”
談九州笑着指了指那個車伕,那是他的老親兵隊正,傷了一條腿後就一直做他的車伕,兩個人不像是將軍與士兵,更像是一對老友。
“大將軍府裡的人我都留下了,手裡的餘錢也都分給他們,可沒多少,每個人分到手不過三四兩,他們跟我多年也都辛苦,在尋常富戶家裡做事拿的都會比跟着我多,我這些年沒有存項,俸祿除了自己留用的之外全都當做獎勵發給了手下將士們,留給他們的反而寥寥無幾。”
他看向唐寶寶:“這些人都忠厚老實,若是你覺得有誰留下可用的就留下,不可用的也別急着催他們走,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在我府裡也不會存下什麼錢,自然不夠買房子留在西甲城。”
“我會的。”
唐寶寶抱拳:“大將軍放心,我都會安排妥當。”
談九州嘆了口氣:“這一生至此,其實我虧待的都是身邊人,越是和我親近的越是虧待,和你奶奶比起來,我太做作,又太愛惜自己的名聲,所以對身邊人嚴苛且薄情,這是我的錯處,想和他們說一聲對不起又沒有勇氣......論做人,我遠不及你奶奶。”
唐寶寶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西疆在你手裡陛下放心,我也放心。”
說完這句話之後談九州上車:“就此別過吧,接下來的仗你們來打,我要去偷懶享清閒。”
沈冷和唐寶寶同時抱拳:“恭送大將軍。”
“不用,回吧。”
談九州在馬車上坐好,朝着車伕喊了一聲:“老洛,咱們走了。”
車伕應了一聲,甩響馬鞭:“走咯!”
這一行只有兩個人,前邊的馬車還有個車伕,後邊那拉了滿滿一車書的馬車連車伕都麼有,拉車的駑馬繮繩綁在前邊馬車上,這樣一位大將軍,如此簡樸的離開,確實讓人有些心裡難過。
談九州這一生如他自己所說,對自己親近的人多薄情,卻不寡義,如果不是陛下的原因,他連自己兒子談靈狐都不願意讓其從軍,他身邊親戚朋友更無一人被他安排進軍中或是官府做事,這樣的事以他大將軍職權並不艱難,一句話而已,可他卻沒有安排過一次。
兩輛馬車走向東方,那是長安的方向。
唐寶寶看了看沈冷,沈冷也在看他。
“大將軍這樣的人,永遠都會讓人敬服。”
唐寶寶問沈冷:“你可做到大將軍這般地步嗎?”
“做不到。”
沈冷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後回答:“我自私。”
唐寶寶道:“我也做不到,但我會試着做到,因爲我必須有那麼一點像談大將軍才行,就如孟長安去東疆下令不摘裴字大旗一樣,我不可能讓西疆重甲忘記談大將軍,所以只能讓士兵們如認可談大將軍那樣認可我。”
沈冷轉身:“走吧,是時候想想怎麼打接下來這一戰了。”
東疆。
茶爺站在院子裡看着外邊天空發呆,練完劍之後就一直在發呆,書房裡兩個孩子正在跟着李不閒讀書,雖然李不閒看起來像是個不靠譜的人,可他學問不假。
最近這段日子倒是沒有什麼危險的事發生,兩個孩子也不用出門去上課,李不閒每日都來家裡授課,他的學問很雜,授課的時候也不死板,尤其是小沈繼,最喜歡聽李不閒講一些天南地北的事。
可是茶爺卻總是覺得,就在不遠處有一雙眼睛看着這裡,看着她。
楚先生自從那次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隱隱約約,茶爺覺得這次的對手可能會比較難纏,如果不難纏的話楚先生應該早就會回來了纔對。
就在這時候李不閒從書房裡出來,俯身一拜:“夫人,今天的課程都已經授完,他們兩個的功課也都已經做完,我先回去了,營中還有許多事要辦,水師出征,我留守,繁雜瑣碎。”
“辛苦你了。”
茶爺抱拳:“冷子不在,全靠你們。”
“都是小事,也是分內事。”
李不閒再次施禮然後離開茶爺居所,往外走的時候腦子想着的卻是須彌彥那個傢伙,那個傢伙已經有陣子沒送信回來,如果他有信的話天機票號會第一時間送到水師大營,也不知道他在桑國過的怎麼樣,那個傢伙傻了吧唧的可別吃了虧。
他若是知道須彌彥在桑國過的怎麼樣,怕是會驚掉一地下巴。
出了院子後順着大街一直往前走,這裡距離水師大營沒多遠,但是距離海邊船港有幾十裡,本是要回大營,忽然覺得應該去船港看看,於是轉了個彎兒朝着船港方向去了,他在門外有馬,騎着馬趕路幾十裡也不會很快,好在已經適應了軍營生活,想想第一次騎馬趕路的時候屁股真是遭了大罪。
出了城之後走大概七八里路上已經沒了什麼行人,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誰會沒事去海邊閒轉,戰馬速度很快,四蹄翻飛,可忽然間李不閒覺得眼前什麼東西亮了一下,就好像身邊炸開了一條閃電。
隨着戰馬一聲嘶鳴往前撲倒,李不閒來不及反應從馬背上往前摔了出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下意識的去摸刀,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帶着刀,他又不是武者,帶刀也只是裝飾,回頭看時,戰馬四腿皆斷,疼的馬不住的嘶鳴抽搐。
然後他看到一雙腿出現在自己眼前,順着腿往上看,那是一個年輕的寧人樣貌。
“你是誰?”
“不重要。”
僕月就那麼看着李不閒,似乎已經看清楚這個人根本不會武所以沒有急着再出手,他看着李不閒的眼睛,笑了笑說道:“我找了許多日都沒有找到突破口,直到發現你。”
李不閒瞬間反應過來:“瞭解,你是想對夫人和孩子動手對吧。”
雖然看起來他沒有什麼懼意,可他卻很懊惱,若此時身上帶着一把匕首就好了,不爲殺人,只爲自盡。
“你怕死嗎?”
僕月問。
“怕啊。”
李不閒掙扎着站起來,摔的太重,渾身上下都疼,他卻從容的打了打身上的塵土,站直了身子看向僕月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想怎麼逼我?”
僕月搖頭:“只要人怕死,就不發愁用什麼辦法。”
李不閒居然笑了笑:“你這個說法還真是沒法反駁,不過我想知道你用什麼辦法,不如先跟我說說,我看看能不能頂得住。”
“這裡有兩瓶藥。”
僕月從衣服裡取出來兩個小玉瓶遞給李不閒:“白色的瓶子裡是毒藥,給你吃的,你吃一顆,藥效會在半日之後發作,若你能現在趕回去把其中一個孩子騙出來應該問題不大,或者兩個都騙出來也應該不難,那個女人的劍法似乎很強,本是要抓她,想了想放棄了,帶走兩個孩子也一樣,你把孩子騙出來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我會給你解藥。”
他指了指另外一個綠色的瓶子:“這瓶子裡不是毒藥是迷藥,你把孩子帶出來後喂他們吃下,不哭不鬧的孩子纔好帶走。”
李不閒看着手裡的兩個瓶子,舉起綠色的那個:“這個?”
僕月嗯了一聲:“沒錯。”
他看着李不閒的樣子似乎完全也不害怕,忍不住有些不理解,這樣一個文人會真的不怕死嗎?
“你的骨頭一定沒有馬腿那麼硬。”
僕月道:“所以你考慮一下,是現在自己吃一顆毒藥然後回去,還是現在我殺了你再去找別辦法。”
“藥丸不小。”
李不閒看着他打開的白色玉瓶嘆了口氣:“如果連口水都不給喝的話,會不會難以下嚥?”
他看向還在嘶鳴掙扎的戰馬,水壺就在一側。
僕月並不擔心他跑了,所以轉身往那邊走把水壺撿起來,剛彎腰,聽到李不閒的聲音:“這種藥你應該也不會帶很多吧,況且你除了我之外再找一個人多麻煩。”
僕月猛的回頭,然後就看到李不閒把一整瓶藥全都倒進嘴裡。
李不閒大口大口的咀嚼,咬碎了外面的藥殼自然會發作更快,延遲的藥效正是因爲藥殼的緣故,可他卻很在很用力很用力的把藥殼全都咬碎了,然後把滿嘴的藥嚥了下去。
“味道還湊合,沒想象中那麼難吃。”
李不閒擡起手把綠色的玉佩瓶口朝下,裡邊的藥粉全都灑落下來。
他看着僕月笑了笑:“你一定不瞭解你李爺,你李爺的骨頭比馬腿硬多了。”
他砸吧砸吧嘴,哈哈大笑:“沒吃飽,孫子,你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