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行六

洛陽行(六)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衰,捉姦在書房而臉不變】

天矇矇亮,御劍山莊在洛陽的別莊碧翎宅,飛檐下掛着剔透的露珠,一個纖弱的影子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靠着紅柱,神色疲倦,遠遠有人影忽隱忽現,待走近,如點漆的黑眸彷彿被注入了生命般放出了光彩,初升的日光劃破雲霄落在這張略顯蒼白的臉頰上,眼中彷彿有**在流轉。

肖雲景把從侯府摘來的牡丹順手往耶悉茗懷裡一扔,剛想問他怎麼站這裡,後者就轉身跑了進去。

這算什麼意思?敢情他肖雲景出了一夜的任務回來還要看那耶悉茗的臉色?

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踏步走了進去。

“餓死了。”

飯廳見了一桌的精美食物,很不客氣的動手填肚子,彷彿這別莊是他羅剎門的產權似的。

蘇行之看了看周圍,招了個丫鬟過來問,“和我們一起的兩個人呢?”

“回公子的話,耶公子剛回來,說是困了要休息,讓奴婢告訴兩位公子,今天的遊園活動他不去了。”

果然是在門口等了一夜。蘇行之意味深長的瞥了狼吞虎嚥的某人一眼,“那另一個呢?”

“孟先生和表少爺在書房裡。”

“他們兩個?”

“是啊,昨晚兩位公子走了之後,表少爺找孟先生秉燭夜談了一宿,我們不好打擾,估計這會兒還在書房呢。”

噗——肖雲景很不雅觀的噴了一桌的粥,“孟懷瑾和顏宇寧????”

一旁站着服侍的丫鬟立刻上前要給客人擦去身上的殘渣,後者顧不得什麼形象,三步並做兩步抓起剛纔說話的丫鬟的手,“哪裡哪裡,書房在哪裡???”

肖雲景一雙眼睛亮的簡直晃人眼睛,那丫鬟紅着臉,扭捏道,“表少爺不讓我們去打擾。”

“不去不去,我們不去打擾,我們只是偷偷去看看。”

肖雲景用他自認爲最誠懇最招姑娘喜歡的表情凝望着丫鬟,那丫鬟不過十五六歲,哪經得起這等明目張膽的示好眼神,當下臉紅到了耳根,什麼都說了。

肖雲景拉起蘇行之就朝書房的方向跑去,惹得後者心裡翻白眼,他還沒用過早餐呢……

九轉十八彎,繞過一片花園,肖雲景激動得停在一扇窗戶前,對着蘇行之猛擠眼睛。

蘇行之終於知道拖上自己的用處了,拿出隨身匕首,鑲嵌其中的藍色鑽石閃了一下,嫺熟得挑開了窗銷,打開一條縫。這角度真正好,恰好瞧見倚着扶手在軟塌上休憩的顏宇寧,連睡覺都是那麼一副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樣,水墨摺扇擱在一邊的桌上,肩上靠着另一張睡顏,睡顏的主人一手枕在自己的腦後,一手拿着一本書擱在前者的胸前,似乎是看書看累了就睡着了,不過,肖雲景絕不會這麼想。

“着火啦~~~~”突兀的叫喊聲響起。

蘇行之一臉黑線的跟着肖雲景煞風景的踏進這間書房。

“哪裡哪裡,哪裡着火了???”孟懷瑾噌的跳了起來,左顧右看,像是被燙了腳似的,原地亂跳亂喊。

“小蘇啊,有句話叫什麼來着,什麼崩潰什麼色?”

“回掌門,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衰。”

“對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衰。懷瑾,你修煉還不到家啊~~~”肖雲景取了那把水墨摺扇,刷的打開,緩緩搖着,那小人得志的奸佞笑容,沒有一絲顏宇寧拿扇子的儒雅,倒是像足了假扮斯文的地痞流氓。

“……”孟懷瑾繃着個臉,恨不得自己手裡有把菜刀砍了這個人。

“肖掌門,蘇公子,昨晚一切可順利?在下給兩位在廳裡備了早餐,不知兩位用過了沒有?”顏宇寧整整壓皺了的衣服,處亂不驚。

“嘖嘖嘖,懷瑾,看到沒,人家這才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衰,捉姦在書房而臉不變。”肖雲景扇着小扇兒,心裡竊喜,御劍山莊,這回還不把你們榨得一滴油也不剩。

“肖雲景!”

“肖掌門!”

兩人異口同聲,孟懷瑾臉已經氣成豬肝色了,顏宇寧雖然沒他那麼明顯,臉上也有些許的紅暈。

“我耳朵都聾了啦。”肖雲景誇張的收了扇子捂耳朵,跑到蘇行之身邊求救,“小蘇,救命啊~~~他們被本掌門撞見姦情,要殺人滅口~~~”

這大嗓門,生怕是外面的丫鬟下人聽不見似的。

孟懷瑾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出一句話,光在那兒鏗鏘鏗鏘磨牙,用眼神殺人。

“肖掌門,你誤會了。”還是顏宇寧教養好,心態平,氣量大,“孟先生飽讀詩書,博覽羣書,學富五車,在下只是和他談古論今,一時忘了時間,絕無半點越軌之舉,更不是肖掌門所想。”

“宇寧掌管御劍山莊的錢莊,我只是來向他學習怎麼做賬的!!!”

孟懷瑾索性一直磨牙也就罷了,偏偏還要來句辯解,惹得肖雲景又笑成了喇叭花。

“呀~都改口叫宇寧啦~~~”

房裡的另三人同時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一地,這人笑得實在太賤了。

“肖雲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扁?!”孟懷瑾忍不住吼了出來。

其他兩個人贊同的點點頭,真是吼出了他們的心聲。

“喲,現在仗着有御劍山莊的表少爺撐腰,居然敢對掌門出言不遜了!別忘了,你可是本掌門的人,那天在醉臥居你可把你的一輩子都賣給本掌門了!!”

“……肖雲景,今天就是我祖宗也別想阻止我扁你!”孟懷瑾舞着拳頭朝肖雲景揮去。

肖雲景嘿嘿一笑,朝門外躍了一丈,逗着前者在院子裡繞圈圈,個文弱書生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居然敢和喜歡以大欺小的肖雲景叫板!

“他祖宗?”顏宇寧疑惑了一下。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孟老夫子。”蘇行之摸了摸肚子,問道,“顏公子,不好意思,剛纔的早餐被掌門糟蹋了,不知你們的廚房在哪裡?”

“我也正準備進餐,一起吧。”顏宇寧看了看兩個滿院子跑的人,失聲笑了笑。

絕代只西子,衆芳惟牡丹。月中虛有桂,天上漫誇蘭。夜濯金波滿,朝傾玉露殘。

白日裡的遊園活動,由於李卓和肖雲景動不動就搶一件東西一份食物而鬧得遊人皆駐足議論,再加上孟懷瑾早上和肖雲景結了樑子,和李卓一起處處針對肖雲景挑刺,以致於園內治安人員頻頻過來搭訕。

逛了半天,肖雲景猛然想起他從定武侯府摘的牡丹忘了出售,懊惱自己怎麼把正事給耽擱了,先獨自回了別莊,再去赴晚上那個什麼玉瓊軒的宴。

“喂,耶悉茗,早上我給你的花……呃?”推開房門,迎面撲來一股熱氣,室內彷彿雲霧繚繞的仙境,屏風後傳來陣陣水聲。

“花怎麼了?”耶悉茗披了件雪白的袍子,還是那種紡紗質地的,似乎是匆匆套上的衣服,身上還未擦乾,衣服緊緊貼着肌膚,體線若隱若現的,羽睫上還掛着水珠。

看了這幅難得一見的美人出浴圖,肖雲景很煞風景的冒出一句,“這麼熱的天你洗熱水澡,你這人腦子有病啊?”

說完就開始拿袖子替自己扇風,視線在室內搜索他的牡丹,見那幾株牡丹被養在花瓶裡,立刻喜笑顏開,“看不出你挺乖覺的,還幫我把花養在瓶裡保鮮。”

“喂,你幹什麼?”耶悉茗搶回花瓶抱在懷裡,那認真的表情好像是有人搶了他的東西似的。

“拿去賣啊,不然我摘回來幹嗎?”肖雲景伸手去奪。

“這是我的。”

“你被熱水蒸昏了啊,什麼時候我的東西成了你的了?”

“你早上送我了,就是我的了。”

“我只是讓你幫我拿着,什麼時候送你了,說什麼夢話。”

肖雲景毫不留情的扣了耶悉茗纖細的手腕,輕鬆拿回花瓶,再擡眼,不知是不是這屋內熱氣騰騰的關係,耶悉茗的眼底居然也霧氣騰騰的,一聲不坑的站在原地,貼在身上的衣服更顯得他身體的纖弱,在這個時刻,給人一種風一吹就會倒的錯覺,彷彿一觸即碎。

“喂——”肖雲景居然還真拿手指去戳了戳對方的臉頰,手感不錯,滑滑的,嫩嫩的,還溼溼的……呃,怎麼又哭上了?

“肖雲景你這個混蛋。”

是夜,玉瓊軒。

月光柔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一盞佳釀,玉人顧盼,觥籌流轉。

豆綠夜光白,魏紫藍田玉,冠世墨玉,火鍊金丹,朵朵爭奇鬥豔。

“宇寧,我要罰你三杯,你居然給玉兒出這種餿主意。”玉瓊軒院中的亭子內,朱正坤摟着李溫玉,佯裝怒道。

“怎麼說溫玉也是從御劍山莊出來的,他的性子我清楚,要是我不幫他,說不準這事怎麼收場呢。說來,也是小侯爺你不好,早點和溫玉說清楚不就行了,這就是玩驚喜的代價。”顏宇寧搖着水墨摺扇,視線不經意和孟懷瑾對上,微微一笑。

朱正坤尷尬得撓撓頭,低頭啄了一口李溫玉,笑得忒燦爛,“這玉瓊軒是我買下特地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溫玉,不是我這個做朋友的要說你,其實你當初想想這地方的名字,就該猜到小侯爺的用心嘛。”顏宇寧笑道。

李溫玉紅了臉,往自己情人懷裡鑽了鑽,喃喃,“對不起。”

“玉兒~”

“侯爺~”

正當倆人你濃我濃情到深處不能自已的時候,旁邊響起了煞風景的爭吵聲。

“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你,孟懷瑾,別忘了我是你的掌門,你給我把海棠糕放下。還有你,耶悉茗,我是你主子,我命令你給我把那個臭小子抓過來,居然敢往我背上貼這種字!”肖雲景狠狠揉了揉那張可惡的紙,啪的隨手一扔,扔到了在朱正坤懷裡的李溫玉身上。

李溫玉鬱悶得瞪向旁邊亭子內四個聒噪的人,“你們掌門就不能歇歇嗎?一出門就聽說今天白日的遊園活動裡出了三個瘋子。”

蘇行之好脾氣的淺酌一口,讚道,“好酒。”

朱正坤好奇的打開那張揉皺的廢紙,上書‘我姓王名八’,字跡歪歪斜斜,出自孩童之手。

再看那幾個打鬧的人,對於肖雲景的話充耳不聞,整齊的站在一條戰線,一副誓要把肖雲景欺負夠本的表情。

“你們掌門叫什麼名?”朱正坤越看那肖雲景的臉越覺得熟悉。

李溫玉醋勁最容易發作,臉一沉,轉過頭,坐到顏宇寧旁邊去了。

沒等蘇行之回答,朱正坤就要忙着去哄自己的情人了。

“玉兒啊,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我是真的覺得他很眼熟。”

“鬼才信你。”

“是真的,天地良心…玉兒,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的品位,他怎麼能和你比嘛……那個紅衣服的還差不多,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尤其是那腰身……”

“朱正坤,你去死!”

一杯酒毫不留情的潑了過來,好巧不巧,那四人吵到了這邊的亭子裡,肖雲景一把抓空了李卓,撞上了孟懷瑾,孟懷瑾手裡捧着的海棠糕掉在地上,身穿紅衣的耶悉茗一腳絆倒,整個人朝着這一桌倒來,朱正坤條件反射的接住往自己懷裡仰的人,那杯原本潑向他的酒全部灑在了耶悉茗身上。

事情發展的太戲劇性,李溫玉潑酒的姿勢停在半空,蘇行之的酒杯停在了脣邊,顏宇寧的水墨摺扇收到一半,孟懷瑾捧着一隻空盆子張了張嘴,李卓跟着大夥兒一起玩沉默,唯獨肖雲景很是心疼的對着地上那灘海棠糕哭喪,“我的海棠糕……我還一口沒吃呢……”然後就像是才發現了耶悉茗被潑了酒,皺了皺眉,蹦出一句,“別問我要乾洗費。”

“錢錢錢錢錢,你就知道錢!!!!!”耶悉茗的咆哮來的很突然,而他甩肖雲景的一巴掌更是媲美晴天霹靂,又把大夥兒給震了一回。

臉上火辣辣的感覺彷彿經歷一個世紀之久才傳來,肖雲景鼓了鼓被打的左臉,“你這個月的月錢沒了。”居然敢打主人?!

“你!”耶悉茗掄起右手又要甩一個耳刮子,蘇行之扣住了他的手腕,“夠了,小侯爺在這呢。”

原來這羣人還知道自己的存在啊……朱正坤乾笑了兩聲,把一臉呆掉的李溫玉拉到懷裡,以免這羣瘋狗傷到自己的情人。

“我們這裡也有點心。”顏宇寧把桌上的點心往肖雲景面前挪了挪,“海棠糕也不是什麼珍品,嚐嚐這個。”

蘇行之突然若有所覺的回頭,開口說了句又讓大家齊齊停下手中動作的話。

“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