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原本不是和尚!”拿出追命陀螺之後,大焚天突然不跑了,林卓看過陰陽子那場比賽,知道這和尚一說話或者凝視着你,一準兒就是在拖延時間,比如上次他就布出了一個金剛伏魔陣,生生將陰陽子耗死了。
所以,當大焚天說出那句‘貧僧原本不是和尚’,並且站在原地之後,林卓根本沒有像陰陽子那樣很有風度的聆聽對手講話,反倒是抓住機會用最快速度射出十幾發彈丸,準備將大焚天一舉拿下。
本以爲十幾顆彈丸足夠將這和尚打成重傷,自己再上去飛起一腳,將其踢下擂臺便是,大夥兒將來還要合作,他也不想和亢龍院結仇,總不能真把人家打死了。誰知道十幾顆彈丸飛到大焚天面前,忽然便不再向前飛行,而是在這和尚跟前五尺處繞起圈子來,繞着繞着分別掉在地上。
“這就是那什麼追命陀螺?”林卓大爲詫異的問道。
大焚天沒搭理他,彷彿身邊根本沒有這個人一樣,只是盤膝坐在那裡,自顧自的說着他的故事:“那年我剛滿十八歲,那時候我還叫凌曉宇,跟着幾個朋友到苗疆去做生意,因爲我們的貨品要賣到山裡去,而大夥兒又都是第一次來,所以便要尋個嚮導帶路,就這樣,我遇到了玲花。”
“呦喂,感情故事啊,那可得好好聽聽!”林卓嘴上說得輕巧,心中卻着實有些顧忌,據他常年看武俠仙俠小說的經驗來說,通常這種飽含着感情色彩的故事都很慘,由其衍生出來的什麼法寶或者刀劍也最厲害,特別這還是一個和尚年輕時候的感情經歷,,這和尚沒準兒還就被此事刺激的出家了,更是要多加小心。
嘴上說着好好聽聽,林盟主的手卻沒閒着,將兩隻手銃放回百寶囊,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摸出一隻半人高的三眼銃,這東西威力是手銃的十倍,他拿着這個心裡踏實。
大焚天繼續講述着自己的故事:“我們在山口處的白苗家裡請了個嚮導,黑黑的皮膚,眼睛很大,也很漂亮,他叫作玲花,我第一看見,便已經愛上的女子。我比玲花大兩歲,又是常年在外面行走,所以知道的東西很多,一路上她給我們帶路,我就給他將外面的故事,就這樣,當這趟生意回來的時候,我倆已經如膠似漆的黏在了一起。”
“這樣不是挺好的,後來沒在一起?”
大焚天慘然一笑,繼續講道:“這趟生意我撿了個大便宜,山中收來的東西中有一本修道秘籍,是山裡人家覺得沒用,當做添頭送給我路上解悶的,我小時候讀過私塾,認得幾個字,也曾經見過一些修士,一見之下便知道自己撿到寶了。我本想讓玲花和我一起去中原,可她當時還有個老爹要奉養,只說留在山中等我,讓我將來修成大道來接她,並給了我一個她親手做的陀螺,讓我留個念想,我也送了他一個小孩子常玩的撥浪鼓。回到中原之後,我便和做生意的夥伴們分開,自己一個人在家中修行,稍有所成之後便去找了一個山洞,在裡面參悟大道,可修行之道漫長,山中又不知歲月,當我坐關之後便迅速入定,只覺得世間萬物都與我再無半點關係,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玲花。”
“所以你沒有再去找她?”林卓問到,手中的三眼銃慢慢放鬆。
“是的,八十歲那年我出關,當時已經成了築基修士,當我張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望見的便是玲花送我的那個陀螺。我從青州趕去湘西,從前要走上幾個月的路程,我只用半個時辰就到達了,我要告訴玲花我修成了大道,我可以將她的容貌變回年輕時候的樣子,之後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大焚天的語氣有些亢奮,隨即便急轉直下,變得痛惜無比,嘆口氣道:“可當我趕到湘西玲花家所在的那座山時,只看到了她的墳墓,村子的孩子告訴我說,阿婆活了七十八歲,一直沒有嫁人,一直在等着一個叫做凌曉宇的負心炎人,直到十天之前,她終於燈枯油盡,死在了自家塌上,手裡還拿着我送她的那個撥浪鼓。”
“你很後悔,是嗎?”林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現在要娶親了,可同樣也辜負了另一個女人,雖說事情不一樣,但辜負的卻是同樣一片癡心。
大焚天點點頭道:“確實很後悔,後悔到我在她墳前大哭了三天,之後直接剃度出家,到亢龍院做了和尚,這麼做年我製作各種器械,雖說是興趣使然,但也未嘗不是想做些事情,讓自己忘掉玲花。可這些年過去了,該記住的依然記得牢固,不能忘記的東西,永遠都忘不掉,而玲花送我的那個陀螺,也繼承了我所有的悔恨。”
“多少年來,沒有人能夠破開貧僧陀螺中的這個悔字,包括元嬰期的前輩也不行。”大焚天臉上不喜不悲,語氣也是平淡如水,讓人根本無法感覺到他此時的心情,究竟是因爲無人能破解而得以,還是爲自己心中掛礙始終不得衝開而懊惱,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平靜口吻說道:“林盟主若是能將此物破去,貧僧立刻認輸,絕不反悔!”
說罷大焚天便將手中的追命陀螺扔了出去,僧袍袖口微微一抖,陀螺立刻在天上高速轉動起來,放射出一陣讓人意志消沉的歌聲。林卓只覺得自己周圍的環境完全變了,之前還是陽光明媚的,轉眼間成了一個暗紅色的封閉空間,周圍的暗紅色牆壁上傳來若有若無的哀嘆,正前方則出現一個一人多高、鮮血般紅豔的悔字。
最初時還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當林卓看向那個悔字的時候,種種往事忽然襲上心頭,從他到了這個世界開始,各種因爲生存壓力所帶來的困擾,以及爲了解決這種困擾,甚至挽救自己和門派的命運,所作出的那些並不太合心意,但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白木道人、羅顛、龍傲天、摩宿、田步飛、衛蟠龍,一個個對手的面容無比鮮活,就那樣像電影膠片一樣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們有的對自己笑着,有的愛搭不理,有的則是怒目而視,可無論什麼表情,林卓總覺得這些人對自己都有一份怨念,似乎自己欠着他們什麼。
是的,的確欠着什麼,欠了一條命,儘管有種種原因要殺掉他們,他林卓也可以將這些理由說的理直氣壯,但殺了就是殺了,欠了就是欠了,對於他們身邊的那些親近人來說,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殺害他們親朋好友的惡魔,殺人犯。
這些事情自己後悔嗎?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李婧兒,雖然容貌依舊,但已經不再年輕的師妹,在苦苦等了他幾十年之後,終於被那個定親的消息徹底擊垮,從此渺無音信,至今還沒有查到蹤跡。
這件事情自己後悔嗎?
難道在自己心中,真的很爲這些事情後悔?林卓的念頭一動,周圍的暗紅色牆壁上立刻出現根根絲線,將他的手腳團團纏住,並且越勒越緊,讓他感覺呼吸不暢,頭腦也有些不清醒,潛意識中的那番悔意更是濃烈。
可越是後悔,那種叫做羈絆的絲線便勒得越緊,讓他痛不欲生,林卓的眼睛慢慢閉緊,眼皮合上的那一刻,兩行淚水從眼眶當中滑落。
“悔你媽!”本以爲已經被徹底制住的林卓突然張開雙目,將捆在身上的種種羈絆統統扯斷,厲喝一聲道:“老子做事從不後悔,我做事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身邊人便足夠,即便真的做錯了,大不了用心去彌補也就是了,犯不上整日裡在那哭天抹淚的後悔,人如果指望着後悔過日子,那還不如死了乾脆!”
說罷林卓舉起手中的三眼銃,衝着眼前那個鮮紅的悔字便是一槍,法力夾雜着彈丸傾斜而去,頓時將那悔字衝得一乾二淨。悔字一滅,周圍的景色也慢慢恢復正常,先前那種滿是悽慘氣氛的暗紅色消失不見,天空也重新變得蔚藍透亮,天上的陽光溫暖明媚,照在林卓的臉龐上,透出一絲淡淡的鵝黃色,將那張被生存壓抑得有些緊繃的臉龐,重新變成了單純的模樣。
“呵呵,原來是這樣,貧僧明白了。”大焚天嘴角慢慢滲出一絲鮮血,他毫不顧忌的用袖口輕輕抹去,慢慢站起身來對林卓道:“多謝施主當頭棒喝,貧僧明白了,若是總活在過去的世界中,指望着後悔過日子,那還真的是不如死了乾淨,貧僧真的明白了。無論是凌曉宇,抑或是大焚天,我終歸還是我,是那個愛着玲花的少年商販,既然當年選擇了這條路走,那便不要後悔,我愛着她,永遠不會變。”
大焚天向林卓躬身合什,隨即又向滿場觀衆和寶座上的小皇帝行禮,之後在滿堂肅穆中緩步走下擂臺,宣佈自己向林卓認輸。
裁判官員立刻舉起手中的小旗子,宣佈本場比賽結果,御前鬥法大會四強賽第一輪,舞陽沖霄盟盟主林卓獲勝,成功進入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