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第600章 大結局(終章)

馮蘊微微一驚。

但她沒有激動,安靜地看着濮陽漪,等待下文。

濮陽漪把外面的事,揀重要的告訴她。

“蘊娘,我和哥哥都不信你會造反。”

她說的,她和哥哥。

這裡很有嚼頭。

不包括長公主。

那濮陽漪這麼做,將會頂着巨大的壓力。

“替我謝謝郡王。”馮蘊笑了笑,拒絕:“平原,我不能連累你們。”

“不要這麼說。我兄長當年得你照拂,本就該投桃報李……”她說着又垂下頭去,語帶哽咽,“只是我們的本事太小,若非他突然開恩,我都找不到你在哪裡……”

這世上從不缺有情有義的人。

今日以前,馮蘊和濮陽縱已多年沒有往來。

她略略感慨,握住濮陽漪的手,“你做得夠多了。走吧,不要再來。往後你們夫妻還要相處,別爲了我讓你難做……”

不說這話還好。

一聽這個,濮陽漪眼睛便溼了。

搖搖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跟他往後……只怕是沒得相處了。”

一聲自嘲地笑,她問馮蘊,“蘊娘可知,我爲何多年無子?”

馮蘊一驚,“爲何?”

“多年來,他一直在偷偷服藥……”

方纔馮瑩沒有說錯,這些日子,爲了打聽馮蘊的下落,她是真的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去討好溫行溯,陪吃陪睡,極盡溫柔……

溫行溯待她一如往常,和風細雨,就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該如何就如何,偶爾來了興致,他甚至會比以前更爲賣力一些,又或是心下存了歉疚,待她比以前更好。

正是如此,濮陽漪得以進入他的私人領域,看到那些藥……

馮蘊聽得一臉震驚。

瘋子。

原來溫行溯纔是瘋子。

誰能想到那樣君子端方的人,暗裡如此地癲,對旁人,對自己,癲。

濮陽漪抹了抹眼淚,回頭看一眼緊閉的門扉,拉住馮蘊的胳膊,突然變得急切起來,“這些事情,先莫提了。來日若得機緣,你我再來細說……”

說罷她回頭叫來一個僕女。

“阿芸和你身形差不多,你穿上她的衣服,我帶你出去……我哥在外面等着,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馮蘊沒有動,因爲她知道溫行溯是什麼人。

這麼做太冒險了。

不一定能把她帶出去,說不定會把濮陽兄妹折在這裡。

“平原,我無須你的幫助……”

濮陽漪臉色一滯,突然冷了聲音,“馮蘊,你是何居心?”

馮蘊一怔。

她厲色道:“你明知我的夫君迷戀你,爲何還賴着不走?你就不能行行好嗎?離我們遠遠的好不好?沒有你,他會喜歡我的,會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低吼着,她眼淚決堤而出。

那個叫阿芸的僕女過來了,在馮蘊面前寬衣解帶,看上去很是緊張。

馮蘊知道這幾個姑娘此刻內心承受着什麼。

她終是點了頭,換了衣裳,跟着濮陽漪走出來……

幾個守衛都在門口,馮蘊低着頭,看着腳尖,很是鎮定。

反倒是濮陽漪有些緊張了,出門沒走幾步,便拽住馮蘊的手腕。

“去牽馬。”

她今日是騎馬來的。

馬匹就停在門外的拴馬柱上。

馮蘊用餘光掃一眼,心跳速度加快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走出院子,許久沒有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

她點了點頭,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轉身過去……

然後,血液如同凍住一般。

“要去哪裡?”

溫行溯就站在院外那棵光禿禿的柳樹下。沒有穿鎧甲,一身青墨色的深袍配上斬蛟,整個人如同畫中走出的文人雅客,清俊、柔和,如一抹山間清風。

“回去。”他看着馮蘊,“聽話。”

馮蘊立在原地,與他對視。

溫行溯眼神平和,看不出一絲波動。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可馮蘊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上輩子的大兄不是這樣的,那個爲她征戰沙場,與蕭呈據理力爭要立她爲後,那個將渠兒高舉起來坐在肩膀笑容滿面的好阿舅,不是這樣的……

他的大兄,他的親人,留在了上輩子。

眼前這個人不是心裡那個人——

“讓她走。”濮陽漪聲音沉悶,像是嗓子眼裡有東西堵住一般,帶點哽咽。

“你已經關了她很久了,你讓她離開這鬼地方!”

她用吼的。

用顫抖的聲音,對溫行溯,吼出不滿。

溫行溯沒有看她,盯着馮蘊沉靜如水的臉,眯起眼睛。

“腰腰,你走不掉的。你知道。”

馮蘊一言不發。

濮陽漪突然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彷彿是心底被撕裂,越笑越痛,越痛越笑。

“溫行溯,你如此可笑,你爲何如此可笑?”

笑聲中,沒有人看出她眼裡閃過的掙扎。

只看到她突然仰起下巴,手上不知何時掏出的匕首,鋒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在手中。

手在微微顫抖。

“讓她走!”

溫行溯終於朝她看了過來,“平原。你在威脅我?”

“溫行溯,我說你讓她走,聽見沒有?我不要這個女人橫在我們中間……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妻,你就讓她滾啊!”

“平原。”溫行溯目光鎖定濮陽漪手中的匕首,朝她慢慢走過去,“把刀給我……”

“你讓她走!”濮陽漪臉色變得詭異的白,烏髮上的金步搖搖搖晃晃,不止手抖,聲音也顫抖得厲害,盯住溫行溯的目光,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我自己。”

溫行溯定住,冷冷地盯住她,聲音溫和,“不要胡鬧。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

回家……

他們哪裡有家啊。

濮陽漪低低笑着,握刀的手一緊。

脖子傷了,有鮮血流出來。

她卻不管不顧,猛地掉頭吼向馮蘊。

“快滾啊!騎上那匹馬,滾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馮蘊看她一眼。

那雙眼決絕、憤怒、悲痛,瘋狂……

彷彿要將她所有的情緒,都傾瀉而出。

機不可失!她眼看溫行溯的注意力被濮陽漪脖子上的傷痕所吸引,快步上前,拉開馬繮繩,翻身上馬,迅速調轉馬頭,往前方不知名的小徑疾馳而去。

溫行溯回過神來,大驚。

“攔住她。”

一羣侍衛衝了過去。

溫行溯沒再看濮陽漪,奪過一匹馬,上馬就追。

濮陽漪在背後喊他,“你回來!溫行溯,你再不回頭,我就死在這裡,我就死在你面前……”

溫行溯沒有理會。

“你回來——”

濮陽漪的聲音中帶着絕望與不甘,嘶吼着,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喚回自己的夫君,然而,溫行溯沒有停留,馬蹄順着馮蘊離去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豔的夕陽,就在屋檐之上,晃得濮陽漪睜不開眼。

看着男人的背影,淚水橫流。

“我要是死了,我母親不會再信任你,扶持你,你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的……”

溫行溯的馬步頓了一下。

在那短暫的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馮蘊追去了。

濮陽漪笑着流淚,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

如果他沒有停頓那一下,她或許沒有那麼痛。

那一瞬間的猶豫,讓她痛苦得無以復加。

他都知道的。

知道她會做什麼,也預測到了,她的死亡。

知道後果,但他義無反顧。

他的前程,她的命,都可以拋棄。

爲了得到馮蘊……

這些都可以不要。

“我會讓你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再任性一回吧。

任性了半輩子,因他而做出的那些改變,再改回來,也不算什麼……

她還是那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平原縣君,還是那個別人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的紈絝女。

尖利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刺入脖頸。

鮮血汩汩而下,瞬間染紅她的衣襟。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因爲心上的傷痛早已超越了肉體。

她的心太痛了。

痛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夕陽快下山了,爲何還這麼烈……

她眼前發花,浮光掠影,彷彿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一生,那些爲男人而付出的所有,如一個個泡影,悉數破滅……

“平原——”

濮陽縱從遠處飛奔過來。

看到這一幕,他目齜欲裂。

“阿兄……”濮陽漪嘴脣囁嚅翕動,慢慢地軟倒下去。

匕首落下的聲音,尖銳刺耳。

她流着淚,朝濮陽縱伸出手。

“抱抱我。阿兄,抱抱我。我好冷……”

“漪兒!漪兒!漪兒!你別嚇我,別嚇阿兄……”濮陽縱跪倒在她的身邊,雙手顫抖着想去抱她。

全是血。

全是血……

血糊了脖子,肩膀,手臂,都是血。

濮陽縱想替她捂住,怎麼都捂不住,一手鮮紅。

“阿兄……”濮陽漪看着兄長,她的親人,眼淚像小溪似的,潺潺而淌,“阿兄……對不起啊……我愛的男人……殺了你愛的阿萬……”

濮陽縱一愣。

片刻的怔忡後,他撕心裂肺地大喊。

“別說話,你別說話了……”

他激動的,顫抖的,抱着濮陽漪瘋狂大喊。

“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救救我妹妹……”

濮陽漪目光渙散,脣角微微牽了一下。

她清醒着。

清醒地知道,自己就要走了。

阿兄……

阿母……

如果她只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平原縣君,阿兄也只是一個花溪村裡無憂無慮的教書匠,他們沒有捲入權力、戰爭,此刻……是不是又該忙着準備年貨,滿心歡喜地迎接新年了……

花燈,炮仗,年糕……

那些簡單溫馨的日子,遙遠而虛無。

“阿兄,你告訴阿母,我不能再孝敬她了……”

“我這一生……活過,又像沒有活過……沒有意義……”

她重複着這句話。

就好似,在對自己最後的審判。

“沒有意義……我……沒有意義……”

她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她的命,也是無關緊要的……

那個人不在意。

“漪兒……”

濮陽縱仰頭望天,放聲大哭。

“你爲什麼這麼傻……”

血氣瀰漫。

她不會呼吸了。

也不會回答他了。

不會叫兄長,不會對她嬌嗔數落,也不會去阿母面前告他的狀……

“漪兒……”

長嘯的聲音帶着說不清的不甘。

撕心裂肺。

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爲濮陽漪而流,還是爲自己……

-

溫行溯停下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了鮮血,也看到了濮陽漪的腳上穿的是他們成婚時,找應容做的鹿皮靴子。

鹿皮是他親自獵的,鞋子做好後,她一直捨不得穿,方纔就踩在她流淌的血泊裡,染成一片黑紅的顏色。

他好似被人剜了一刀。

在心上,最軟最痛的地方。

他拽住馬繮繩,掉頭,下意識地往回跑……

不會的。

她不會自盡。

時常鬧着撒潑發狠要生要死的人……

怎麼會輕易去死?

他想回去看看,遠處的馬蹄又勾纏着他的心,像有千絲萬縷的線,纏着他,越束越緊……

雙眼一閉,他深深地用力呼吸。

明明只有一瞬,卻彷彿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拉鋸。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回頭。

也回不了頭了。

“駕!”

駿馬疾馳出去,他越去越遠。

濮陽漪眼裡已經沒有了光,卻聽到了馬蹄……

嘚嘚……

嘚嘚嘚……

消失了。

結束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

-

天還沒有黑盡,月亮已升上了天幕,好似要迫不及待地窺視人間。

馮蘊不知道濮陽漪已經離世。

她奮力地奔跑着,突然從袖口摸出淳于焰所贈的那個鳴鏑……

這種哨箭需要用弓箭射向天空,纔會在飛行中發出聲音,用來當成信號或是示警。

但淳于焰給她這個有些不一樣……

它最精巧的地方是,含入嘴裡藉着氣流吹響,可以發出長長的嘯聲,傳出很遠……

馮蘊就是這麼做的。

被囚禁在那個重兵把守的小院裡時,鳴鏑是沒有用的,但現在她跑出來了……

淳于焰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會在。”

她不抱希望。

附近都是溫行溯的駐軍,淳于焰不可能出現……

但聲音可以帶給她安慰和希望……

咀!

尖嘯的聲音突然劃破夜空。

馬兒跑得很快,馮蘊含着鳴鏑邊跑邊吹。

她想要離叛軍的地盤遠一些,再遠一些。明明風吹過來有些涼,把她的頭髮都揚了起來,可一身熱汗,把脊背都溼透了。

馮蘊渾然不覺,在馬匹的奔跑中渾身麻木,腿胯被顛得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前方有一條河,她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但沒有路了,只有一個騎馬而立的人影,靜靜地立在水邊。

不知等了多久,一身寒氣。

微光依稀落在他的眼裡,他映在水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澤,似乎被賦予某種複雜而深邃的情感——是期待、是決絕,又似難以言喻的溫柔?

馮蘊如墜冰窖。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腰腰。”

溫行溯身上的冷氣籠罩,與她遙遙相對,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慢慢走過來。

馮蘊只猶豫了一瞬,調轉馬頭就走……

遠處,是一陣黑壓壓的士兵,陣列嚴整,披甲持銳,如同山巒投下的陰影,從四面八方逼壓而來。

她好像一隻鑽入鐵桶的小螃蟹,除了投降背面的男人,無路可去……

馮蘊站在原地,雙腳彷彿被凍土定住。

只有那雙眼,牢牢盯住溫行溯。

倔強的,沒有半分示弱。

“娘子,你別跑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申屠炯站在人羣裡,帶着唏噓勸她。

他是溫行溯的好兄弟,幾乎是看着馮蘊長大的,看着他們兄妹交好,把對方看得比命都重,也看着他們走到如今,勢同水火……

馮蘊沒有理會他。

她盯着溫行溯,蒼白的臉上不見血色,眼底浮起一層濃重的霧氣,就那麼安安靜靜,佇立在天地間。

“腰腰。”

溫行溯看着她,臉上沒有半分情緒。

“跟我回去。”

馮蘊:“做夢。”

溫行溯:“你不要恨我。我仍是你可以信任的兄長,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好?”

馮蘊暗暗咬着牙關,雙眼執拗地盯住他。

沒有說恨,可那種濃郁的化不開的失望和決絕,遠勝於恨……

溫行溯的雙眼寒了下來。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走吧。跟我回去……”

他聲音冷冽了幾分。

不是商量,是命令。

她要是不走,那些士兵,就會抓她回去。

馮蘊的目光投向他,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

她肩背一凜。

那聲音與她發出的鳴鏑聲一樣。

一模一樣。

幾乎就在嘯聲響起的同時,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喊殺聲,馬蹄陣陣,如千軍萬馬踏着巨浪而來……

嘈雜的馬蹄聲,振奮了馮蘊。

“駕——”

她下意識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撒開蹄子奔跑。

“大家注意,不要誤傷!”

是淳于焰身邊的桑焦,他大聲吶喊着,看到馮蘊便驚喜的大喊。

“是娘娘!”

“娘娘別怕,大王帶兵救你來了。”

馮蘊沒有說話也沒有來得及說話,只管往前狂奔,溫行溯就在身邊,與她不過三丈之隔……

嗖!

一支利箭從前越過。

馮蘊嚇一跳,回頭看去。

溫行溯追過來了。

馬上就要追上她了。

她有些絕望,勒緊繮繩狂奔向河堤……

馬匹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什麼,一個起躍,騰了起來……

馮蘊收勢不住,整個人傾斜着,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心!”身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呼,熟悉的聲音不帶戲謔,從亂軍中疾馳而來,在她身子從馬背上騰起的剎那……

騰空掠起,長臂接住她,再又坐回馬背,往前疾馳而去……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馮蘊在他的馬背上坐穩,這才從驚心動魄中回神。

“淳于焰!”

“抱緊我!”

淳于焰打馬狂奔,一副冷魅的面具在月光下閃着懾人的寒光,他右手摟住馮蘊,左手緊執繮繩,披氅被風吹得老遠,一副桀驁冷漠的姿態,彷彿從血腥殺戮裡闖出來的白馬王子,可肩膀的一側,鮮血早已溼透了錦繡華裳……

馮蘊回頭瞥一眼。

他用力將她的頭扳正。

“坐好!逃命要緊。”

馮蘊看着他的臉,目光復雜莫名。

“你沒帶兵馬?”

“帶了,二十個人。”

“……”

這一帶是安渡軍的控制地,他想要帶大軍進來,不可能不驚動溫行溯。

馮蘊察覺到與他相貼的地方漸漸潮溼,伸手在他衣裳上捏了幾下。

“別亂摸!”淳于焰低聲制止她,“你這女人。”

馮蘊心跳驀地快了幾分。

“你們是游過來的?”

淳于焰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不用感動,這是姦夫該做的。”

“……”馮蘊不知道說什麼。

生死關頭,鬥嘴會顯得十分可笑。

淳于焰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攏住她的腰,緊緊束在懷裡。

“駕!”如利劍出鞘,速度很快。

後面,殷幼和桑焦等人帶着十幾名雲川死士正在斷後,與安渡軍纏鬥在一處,但勢孤力薄,抵不住溫行溯大軍的攻勢。

桑焦倒在地上。

戰刀落地發出悶悶的聲響。

“大王……快跑……”

淳于焰回頭看了一眼,咬牙。

“駕!”

“雲川王——”

溫行溯在後面窮追不捨,厲色警告。

“留下她,饒你不死。”

淳于焰快馬如箭,頂着寒風飛馳而前,也沒忘了諷刺溫行溯,冷笑聲聲。

“我也願與腰腰死在一起。”

溫行溯舉起弓箭,看着馬上的兩人緊緊摟抱着,如殘影掠過,又放下弓,雙腿一夾馬腹,“駕——”

淳于焰騎的是好馬。

可二人一騎,始終要慢上幾分的。

溫行溯的人馬越來越近,嘶聲吼聲近在咫尺。

這讓馮蘊下意識想到那一年,她被馮敬廷送入晉營,溫行溯偷偷渡過淮水來救她。那時候,大兄爲他,連命都願意捨去……

時移事遷……

最信任最依賴的人,成了最可怕最畏懼的夢魘。

蒼穹呼嘯。

北風狂吼。

馬匹揚蹄。

淳于焰肩膀上的傷,刺紅奪目。

“淳于焰。”馮蘊語調微微沙啞,“你放我下來,自去逃命。”

淳于焰冷笑,“我怕死?”

馮蘊知道這男人執拗起來像個瘋子,聲音放軟些,“被追上,他不會殺我,但會殺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淳于焰嗤笑一聲。

狂妄又恣意。

這是馮蘊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低下頭,貼在她的頸間,用一種近乎輕快的語氣。

“馮十二,你心疼我。”

“你怕我死。”

“你捨不得我死。”

馬匹呼嘯而過,他的笑聲落入耳朵,激得馮蘊汗毛豎起,頭皮發麻。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在想什麼?

“性命要緊。”她揪住淳于焰的胳膊,試圖說服她。

不料淳于焰突然摟緊她,突然笑着扯開臉上的面具,用力朝背後的溫行溯丟擲過去……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過馮蘊的臉,親在她的臉頰上。

當着溫行溯的面,吻她。

呼吸炙熱,眼若深潭。

“這次我先找到你。馮十二。”

“這一口,算你補償我的。”

馮蘊震驚——

來不及說話,來不及反應,臉頰的溫熱還在,淳于焰已拔出碎玉劍,從馬背上躍下,然後用力一拍馬屁股。

“追風,帶她去找裴獗!”

馬兒受力,嘶叫一聲往前狂奔。

馮蘊俯身去抓,沒有抓住馬繩,雙手緊緊抱住馬鞍,回頭大吼。

“淳于焰,你這個瘋子!”

她悽聲吶喊。

淳于焰沒有回頭,只是揚臂朝她揮手示意一下,朝溫行溯衝了過去,橫劍當前。

“要想馮十二,也不問問我的劍,同不同意?”

他公然叫板,狂妄至極。

“溫行溯,是男人就下馬,我們決一死戰。”

溫行溯握住斬蛟,手緊了緊,聲音沉冷。

“攔住雲川王——”

他拉住馬繩便要走,打算越過他去追馮蘊,可是淳于焰不會給他機會,猛地扯下系在腰間的軟鞭,用力卷向馬腿……

是秋瞳。

馮蘊被溫行溯帶走後,人人都說馮蘊造了裴獗的反。

淳于焰起初還高興了一下,接着就在大雍軍營地裡找到了秋瞳……

馮十二連他送的鞭子都沒有帶走,怎麼可能造反?

這女人對他沒有心,對好東西是絕對認真的……

她丟棄裴獗都有可能,丟掉秋瞳不可能。

“受死吧。”

秋瞳韌性強,在他手裡好像長了眼睛似的……

戰馬長嘶。

溫行溯始料未及,被他偷襲了個正着,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淳于焰大笑,絲毫不懼敵衆我寡,軟鞭伴碎玉,如同靈蛇出洞,舞得密不透風。

月光如洗,灑落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如同下凡的謫仙,高貴、清冷……

一羣安渡軍士兵衝了過來,看着月下的雲川王,驚呆了。

淳于焰生得太好看了。

也太讓人意外。

士兵們難以置信。

誰不知雲川王是個心狠手辣,面容可怖的變態?

終年四季以面具示人,竟然不是醜陋不堪,而是容顏絕世?

俊美得不像人,不像正常人,逆天之美,一笑傾城,足以令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淳于焰!”

馮蘊沒有辦法控制奔跑的追風,回頭大喊,“你走啊!”

“快走!別不識好歹。”

嗖嗖的風聲,尖銳地傳入耳朵。

蒼穹高遠,星月將男人映得無比美豔,手上的秋瞳好似被蒙上一層光暈,長袍飛舞,鞭身斜飛,漸漸被人羣淹沒……

圍上去的士兵,越來越多。

長矛、刀槍,水泄不通。

撲!溫行溯的斬蛟,生生灌入他的身體……

淳于焰身姿一頓,咬着牙,捂着胸口,看着遠去的馬匹,聲音帶笑,悠長。

“我在她心裡……溫行溯……你比不了我,比不了……”

鮮血從斬蛟的刀尖,滴落下來。

溫行溯指着淳于焰的脖子,冷冷看着馮蘊遠去的方向。

“試試看,她在不在意你的命?”

鮮血的味道,從風裡傳來。

這一刻,馮蘊說不上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盛。

追風很通人性,它似乎意識到什麼,又或是知道了什麼,慢停下來,馬蹄在淺草上來回踏步,發出淒厲的嘯聲。

它在呼喚它的主子。

馮蘊終於抓住了馬繮繩,回頭看一眼月下的長河,慢慢看向溫行溯。

“留他性命,我跟你走。”

她看不到淳于焰此刻的情形,也不知他傷得如何。

但她應該這麼做……

否則,帶着追風離開的每一步,都將是餘生的煎熬。

溫行溯打馬朝她走近,把手伸給她。

馮蘊沒有理會,徑直過去。

溫行溯道:“你對他,有情有義。”

馮蘊道:“我對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情有義。”

溫行溯不再說話。

他知道,從今往後,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邊的風聲很大。

申屠炯聽不到他們說什麼,遲疑一下,走過來。

“大王,人不行了……”

馮蘊身子一僵。

溫行溯扭頭看她一眼,淡淡一嘆。

“擡回去吧,別讓他死在半路上。亂世裡,野狗多。”

馮蘊靜靜地看着,臉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幾具屍體被人拖了出來,其中一具被放到了馬背上。

織錦的緞子,是珍稀的絲線精心織就的,華麗異常,靴子上的雲紋金線勾勒,處處彰顯着主人尊貴的身份。

看不到他的臉,就那樣長手長腳的搭在馬背上,軟綿綿的,鮮血順着淌下來,沒有一點生機。

“淳于焰。”她喊了一聲。

以爲聲音很大,耳朵裡卻聽不見。

如同蚊鳴。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血腥氣好似就在鼻端……

溫行溯眉頭皺起,“想看看他嗎?”

馮蘊沒有回答,手心緊扣着鳴鏑,眼淚無意識地流下來,那樣沉默。

人羣嘈雜,耳朵空寂。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

不該吹它……

不該找他……

明知逃不掉,爲什麼不放棄。

緊接着,她身子晃了晃,身子從馬上傾斜,栽倒下去……

“腰腰!”溫行溯伸手過去,平靜的俊臉上,彷彿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

他將人摟住。

就像那年馮宅後院的少年,把衣裳半溼孱弱得不住發抖的小女孩摟在懷裡。

“腰腰,沒事了。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無措,像一個無助的少年,慌不迭把她抱上馬背。

“大王——”

馬蹄聲伴着斥候的高呼,沿着河堤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最後在溫行溯面前翻滾下來。

後背上,插着一支長長的箭矢。

“……大王……裴獗……殺……來了……”

溫行溯低頭看一眼懷裡的人,目光遠眺。

“來得正好。”

他回頭看着申屠炯,“調集兵力,準備迎戰。”

申屠炯抿脣,瞥一眼馮蘊。

她輕飄飄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頭。

“末將領命。”

-

璟寧八年的冬至,是一個將爲歷史銘記的日子。

天有圓月,皎皎如銀。

裴獗率領的大雍軍沿長河而上,將安渡軍的防守砸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來得比想象中快。

旗幟在夜風獵獵,馬蹄聲一刻不停,火光照得人影幢幢,如滾滾浪潮席捲而來。

這些日子,兩軍的戰線拉得很長,從淮水一線,到安渡郡府。

溫行溯數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陣法,擺軍佈陣,爲這一戰做足了準備。

天上的圓月,也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萬軍齊呼。

萬馬齊鳴。

火把的濃煙彷彿要把天空照亮。

長矛、刀槍,吶喊、瘋狂。真正的戰場上,將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挾的螞蟻,卷在山呼海嘯的旗幟中間,在戰鼓的激越下,隨着主將的方向,成羣結隊……

“殺!殺啊……”

喊聲震耳欲聾。

箭矢亂飛,戰馬嘶鳴,烽火狼煙裡,一個個方陣如同漫天涌動的蝗蟲……

奔跑、衝鋒,死亡。

安渡軍的旗幟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陣形亂了,盾兵抵擋不住一波波的衝擊,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軍的增援,源源不斷……

就連緊閉了九個月的新京城門,也打開了。

新京城內的守兵,殺了出來,與裴獗的大軍遙相呼應。

申屠炯一馬當先,抹一把臉上的鮮血,狂奔到溫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棄安渡!”

他們有十幾萬大軍,尋一個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駐紮下來,再圖後計。

申屠炯和楊圻都這麼想。

“結好的方陣被擊穿,不撤不行……”

他們也很瞭解裴獗。

甚至知道擊潰他的每一個打法。

一旦陣列變形崩潰,北雍軍的精騎兵就會穿插而入,把他們分割開,逐一殲滅……

“大王,走吧。”申屠炯大喊。

“我們守不住了。”楊圻也很焦急。

溫行溯沒有動,慢慢地,聽着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淡淡地道:

“告訴裴獗,我願和談。”

申屠炯一怔,和楊圻對視一眼。

早就該談了,手上握着籌碼不用,卻一拖再拖,等到這時……

大石頭仿若落地。

又有一根弦繃了起來。

-

安渡城南門。

敖七帶着小瑞寶,立在城頭看着下方。

瑞寶瞪大雙眼,在人羣裡尋找爹孃……

光線太暗了。

距離太遠了。

新京的護城河也太寬了。

他看不清楚,兩隻腳踮了又踮。

“敖將軍,父皇會贏嗎?”

“會。”敖七告訴她,語氣溫和柔軟。

三個月前,他當爹了。

做了爹,再牽瑞寶的手,感覺和以前大不一樣。

“陛下要站得遠些。”

“我不怕。”瑞寶貼着他,目光灼灼的,聲音放低,朝敖七眨了個眼,“阿母說,大哥會護着我,有大哥在,什麼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頭看着瑞寶清澈的眼眸裡,那全然的信任,心裡突然泛起一陣寒涼。

幸好,他不是溫行溯,沒有固執地奔向那條不歸路。

他握住瑞寶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會保護陛下。”

瑞寶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彎下腰來,瑞寶在他耳朵說,“以後我讓大哥當大官,最大的!”

敖七擡頭:……

-

溫行溯所謂的和談,是讓裴獗單槍匹馬地過去。

一個人,一匹馬,不帶侍從。

這與送死何異?

紀佑第一個不同意,“那狗賊憋了一肚子壞水,陛下萬莫上當。”

其他人也出聲阻止。

熊熊燃燒的烽火,將天空照得透亮。

馬背上的裴獗,平靜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丟了出去。

“朕去。”

“陛下!”

衆人齊呼,聲音哽咽。

紀佑更是氣到極致,握刀的手骨啪啪作響。

他破口大罵,拍馬就要衝上去,找溫行溯決一死戰。

左仲伸手,將他攔住。

他搖了搖頭,“陛下自有決斷。”

聲音沉重地敲在衆人的心上。

其實他們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溫行溯有恃無恐,是因爲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會去。

裴獗走得很快。

成千上萬的士兵從中分開,爲他讓出一條路。

屏氣凝神,天地俱靜。

溫行溯的低笑聲,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麼條件嗎?問都不問,就敢過來?”

裴獗腳步頓了一下,“你要什麼,都給你。”

溫行溯問:“我要你的命呢?”

裴獗:“也給。”

沒有遲疑,眼神堅毅。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在人羣中間,彷彿被萬千的士兵簇擁着。

他也瘦了。

一如溫行溯懷裡的馮蘊。

消瘦的臉頰被火把的光映照着,憔悴、疲憊,黑眸卻亮得刺眼。

四目相對。

隔着不太遠的距離,彷彿要看穿對方的心思。

他們曾經共過患難,在戰場上,背靠背御過外敵,也爲對方擋過刀槍……

有些話不必多說,就在肺腑。

馮蘊不止一次說過,溫行溯是她的家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爲溫行溯,她是向內納的。

她甚至會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溫行溯突然笑了,苦笑。

他知道,裴獗從來都知道他對馮蘊的情愫,但一言不發,仍然許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權、放心……

從破虜將軍、龍驤將軍,到都督中外諸軍事。

從北雍軍、南雍軍,到東雍軍……

是裴獗一步步喂大了他的野心。

讓他成爲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力量。

溫行溯慢慢低頭,看着懷裡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聲音低沉沙啞,彷彿不是說的生死,而是什麼醉人的情話。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

他將手扣在馮蘊的腰上,冷冷地看着裴獗,“用你的武器,自刎當前。”

寒風呼嘯,掠過他頭盔上的紅纓。

裴獗望着他,目光穿透冬夜裡的霧靄,冷冽而視。

“不見蘊娘安全,我豈能如你所願?”

溫行溯一笑:“看來你對她的情分,也不過爾爾。”

裴獗:“我要見到她平安。”

溫行溯:“看到你的屍體,她就會平安。”

裴獗默默看着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無非是江山,我給你。”

溫行溯低低一笑。

溫和的,熟悉的表情。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什麼……”

裴獗:“那不重要。”

一個人無論做什麼,都須得付出代價。只要出手,即使有了變數,與預想的結果不一樣,也只能被攪裹其中,如墜洪流,不是想抽身,就能抽得了的……

他看一眼馮蘊,“我即刻下旨禪位,聖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得位無須聖旨。”

溫行溯將馮蘊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陣前,死在她面前。”

裴獗擡高辟雍劍,指着他,冷冷的劍身在火光下隱隱發寒。

“你發誓。”

溫行溯:“好,我發誓。若裴獗自刎陣前,我必放馮蘊歸京,令她母子團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獗迎上他的視線,“好。”

他擡高手臂,劍身一點一點地抽出來……

動作很慢。

慢得彷彿在拉扯人心。

錚!辟雍劍出鞘,寒光閃閃。

衆人眼睜睜看着裴獗挽個劍花,劍身一揚……

“陛下!”萬軍悲呼。

噗!

一把匕首插入溫行溯的胸口。

沒有半分遲疑,堅決,果斷,無聲無息。

裴獗看着溫行溯驟然變色的臉,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拍馬揚劍,直疾而上。

“衝!”

“殺啊!”

將士山呼海嘯,奔騰如潮水一般。

冷風刺面,火光彷彿變成了昏黃的金光點點。

溫行溯的身體晃了晃,在馬上搖搖欲墜。

在墜馬的瞬間,他胳膊在馮蘊的腰間託了一下。

習慣的,免她摔倒。

馮蘊沒有動彈,手上緊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贈的翦水……

削鐵如泥。

刀身輕盈。

匕首在她身上藏了許久,從未有一刻離身。

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她可以將它捅入溫行溯的胸膛。

她沒有那麼做。

一是不能全身而退。

二是沒有決心……

直到看見裴獗的辟雍劍揚起,就要血濺當場。

她拔刀義無反顧。

“母后!”

瑞寶的呼喚從遙遠的城樓上傳來。

“母后,我來救你。”

馮蘊依稀聽見兒子的聲音,擡眼卻看不見。

她很累了,又乏又累,身體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拉扯着,也往下倒。

一隻胳膊橫了過來,將她攬到踏雪的馬頭。

裴獗把刀從她的手上奪過去,低低道:“好蘊娘,受苦了。”

馮蘊貼着他的胸膛,軟綿綿靠着,動彈不了半分。

那麼久不見,本該激動萬分。

但她興奮不起來。

沒有因爲方纔兩個人在千鈞一髮中的默契而興奮。

也沒有因爲溫行溯的敗北而雀躍。

她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難受啊,裴獗。”

裴獗摟緊她,“我知道。”

她親手殺了溫行溯……

沒有比這更讓她難受的了。

裴獗慢慢將手蓋在她的眼睛上,將人擁入懷裡,策馬離開。

不敢讓她看到亂兵中,馬蹄踩在溫行溯身上的樣子。

“看瑞寶去吧。”

馮蘊沒有說話,緊緊抱住他,無聲無息。

成王敗寇,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

璟寧八年這場戰爭,以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結束了。

那場仗,屍橫遍野。

當溫行溯的屍體從屍堆裡翻找出來時,人們發現,他身上最致命的傷,不是馮蘊捅的那一刀,而是混亂中的馬匹踩踏所致。

縱橫天下的一代儒將。

死在了亂軍中。

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

溫行溯陣亡後,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線擊敗了安渡軍十幾萬殘部。

那些天,據當地的百姓說,令人畏懼的慘叫聲一直迴盪在安渡郡上空,空氣裡彷彿都飄着血腥味,讓人頭皮發麻。

不成功,便成仁,安渡軍沒有支援,沒有援兵,註定成爲被歷史拋棄的那一方,爲也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楊圻戰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陣前。”

“南雍軍叛將已全體伏誅!”

這一戰,沒有真正的贏家。

-

可怕的噩夢終於過去了。

璟年八年臘月初一,大雍軍班師回朝。

大雍皇帝攜皇后登高祭祖,在淮水邊焚香祭旗,再騎馬回安渡。

新京城裡,萬人空巷。

安渡城南門擠滿了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百姓。

烏泱烏泱的人羣,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事結束,和平再歸,沒有人不爲這一刻而歡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發自內心。

這是大雍的傳奇,是這一片大地上守護萬家燈火的神。

那些載入史冊被後代謳歌的戰績,在這一刻,已然被傳誦了萬遍,萬萬遍……

熱鬧的人羣裡……

馮蘊站在裴獗的身邊,受着萬民朝拜,心裡好像裂開了一條縫,有光照進來……

突地,她聽到一個細微的笑聲。

循聲望過去——

淳于焰沒有戴那個令人驚懼的詭異面具,整個人慵懶地坐在一輛木製的輪椅上,旁人都認不出他是雲川王,有害羞的女郎低低猜測,那是誰家的公子,生得這樣俊。

馮蘊看了裴獗一眼,“他爲何在此?怎麼沒死?”

裴獗:“禍害遺千年。”

淳于焰離得很近,嗤的一聲。

“馮十二,她一定要找罵嗎?”

姚儒站在淳于焰的身邊,扶住木輪椅的把手,露出尷尬的笑。

淳于焰自己是不會尷尬的,他看一眼沉着臉,不得不隱忍的裴獗,又微笑起來。

“姚大夫,勞煩你扶本王過去,拜見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雲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爲身上有傷,連躬身行禮都省了。

但話還是說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感念恩情,容我在宮中小住……”

他無恥起來着實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掃向他,淳于焰笑容更大,捂着胸膛,愁眉苦臉地一嘆。

“我這傷,只怕一時半會好不了,要多住些時日,真是叨擾陛下和娘娘了。”

裴獗眼睛更黯幾分。

淳于焰道:“情志不暢,更是難愈吧,對不對,姚大夫?”

姚儒尷尬地笑了笑,“大王當靜心休養。”

淳于焰目光掃過裴獗,又意味深長地盯着馮蘊,“我定會好生靜養的。”

他看馮蘊,眼神不加掩飾。

那一眼看得她心跳加快,臉都熱了幾分。

瑞寶迎了上來,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解地看了看父親。

“阿父,阿母,你們在說什麼?”

裴獗道:“這裡有一隻討厭的蒼蠅。”

瑞寶到處找,“哪裡?”

馮蘊扭過他的小身子,“別聽你阿父胡說。”

淳于焰道:“對,要聽你義父的話。”

義父?

馮蘊不可思議地看過去,不料,瑞寶卻是認了,朝淳于焰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義父救我阿孃,落下病根,以後瑞寶會像孝敬親爹一樣孝敬你老人家……”

淳于焰得意洋洋,看着裴獗,“乖兒子。”

瑞寶脣角彎起,又湊近一些,乖巧地對他道:“義父,等我長大了,打江山送給你。”

淳于焰撩開眼角微微一笑,“打哪裡的江山?”

瑞寶道:“南齊,雲川……”

淳于焰輕輕一顫,一口老血差點沒濺出來。

“逆子啊。”

毛還沒長齊呢,就開始想他的地盤?

淳于焰瞪着裴獗,懷疑是他教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的教子不嚴,纔會有逆子一肚子壞水。

裴獗雲淡風輕摟着馮蘊,走向停在城門的龍輦。

他先扶馮蘊上了馬車,再緊隨其後坐上去。

不等簾子放下,便在淳于焰嫉妒得發狂的目光注視下,低頭頷首,在馮蘊的耳邊落下一吻。

“你說,夫主請上坐。”

馮蘊:“?”

片刻的迷茫,她搞不清男人在想什麼。

“快說。”裴獗盯着她。

馮蘊沒他那麼幼稚,身形一頓就要走開,被裴獗一把撈了回來。

她好笑,微微欠身行禮,“夫主,請上坐。”

簾子這才落下。

裴獗滿足地攬住她,但不讓她坐車廂的軟墊,而是將她置於腿上,微弱的天光裡,他袍角輕蕩,深眸含笑。

“妻主,請上坐。”

馮蘊坐在他懷裡,瞥他一眼,臉頰肉眼可見地浮上一層紅潤,嬌若海棠。

“你這麼幼稚?”

“明明你很喜歡。”

“……”

“蘊娘,我很想。”

“裴妄之!”

——

【後記】

冬去冬又來了。

年關又至。

大年的前一天晚上,馮蘊領着夫君和兒子回了一趟花溪,跟長門的親人們一起團了年,便沒有回宮。

躺在自家的牀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雪花輕盈落地。

有人站在盛放薔薇花的廊下等她。

幽香陣陣,他一身銀甲盡顯儒雅,嘴脣含笑,彷彿穿越了歲月的溫柔,靜若青松。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又在即將走近時,退步。

“腰腰,別怕。”溫行溯的聲音柔和清雅,不是他背叛後那樣的冷色,聽上去如沐春風。

“我好不容易纔有機會來向你告別,你何不聽我說幾句話?”

馮蘊慢慢站定,看着他,不說話。

“腰腰可是怨我?”

“我不懂。”

“你不用懂。”溫行溯道:“總歸我做了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死也是甘願的。”

馮蘊淚水盈盈。

是她打破了命運,讓一切都變了樣。

也是大兄,走出不該走的那一步。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溫行溯說,“別恨我。那天就算你不動手,就算裴獗不爲所動率兵殺上來,我也……不會傷害你。”

馮蘊:“是嗎?”

“是。”溫行溯莞爾,“大兄永遠不會傷害腰腰。”

馮蘊:“下輩子,不要再這樣了。”

“好。我記下了。”溫行溯清俊的身影挺拔異常,臉上還是帶着笑的,像往昔一樣,朝她行了一禮,慢慢轉身,“腰腰,我要走了。她在那裡等我。”

馮蘊望過去,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有些模糊,好像被濃霧籠罩着。

溫行溯走過去,牽了她的手,她便乖巧地依偎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攬住了她的腰,她仰頭,二人對視一笑。

馮蘊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平原。”

那女子回過頭來。

那一刻,馮蘊看到了她臉上的笑。

她的眼淚不知怎麼就滾落下來。

好似在睡夢中,一個人哭。

大手覆上來,蓋住她的眼睛,又用帕子拭了拭。

“哭什麼?”

馮蘊沒有睜眼,平靜地說:“我以爲我們已經改變了命運。我以爲再不會像前世那樣了……”

裴獗沉默片刻,“你做到了。”

馮蘊:“大兄還是死了。還是死得那般不堪……”

裴獗道:“我會給他一個體面。”

-

裴獗厚葬了溫行溯。

墳冢在信義郡,他曾經駐守過的地方。

濮陽漪和他合葬在一起,靈位也一起擺在了春酲館裡,碑上寫着“江左溫氏溫洄之妻。”

這個決定,其實馮蘊猶豫了很久。

後來長公主和濮陽縱點頭,才這麼做了。

長公主說:“這是平原選的路。”

濮陽縱說:“妹妹願意陪着他。”

於是馮蘊便想,大兄也是幸運的。有那麼一個女子,不論他貧窮富貴,生老病死,總是仰慕着他,愛着他,生生世世都願意陪伴他,在地下也不會孤單。

-

璟寧九年一開春,便有南齊的使者到了新京。

不找皇帝,不找皇后,不談國事,而是打聽花溪的姚大夫。

使臣想把姚儒帶回齊國去。

緹騎司的探子,把人盯得死緊。

但凡南齊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韋錚親自去了皇帝的御書房,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一說,次日,那使者便被請到皇帝的面前。

正初帝病得厲害,藥石無用,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這才病急亂投醫,這纔想到了花溪的姚神醫。

蕭呈的病來得詭異,南齊朝野衆說紛紜。

有人說,是嫺貴妃所害,她在自請出宮前,在皇帝的杯子上抹了藥……

又說,其實那藥不是一時的,早就種在皇帝的飲食裡了,那嫺妃是真狠,愛了皇帝多少年,就恨了多少年。

更有甚者,說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毒藥的名字,叫“金閨客”,擦在身上會長風疹,服用下去,就是慢性自殺。

使者說得唏噓,跪請大雍皇帝開恩。

自齊國退兵恆曲關,蕭呈便下了和談書……

裴獗也親口點頭,答應十年內,兩國無戰。

不打仗了,民間商貿往來也頻繁,大家就是友邦嘛,使者認爲,皇帝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阻止一個民間的大夫,去齊國爲皇帝看病。

他還說,“世人都說雍帝大氣,不拘小節,胸懷寬廣,應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吧?”

使者是哭着回國面聖的。

那大雍皇帝他大氣是大氣,就是大的地方跟旁人不同……

對給齊君治病的事,十分小心眼。

他限制姚儒來齊,這不是要看着齊君死嗎?

半個月後,那使者再次來到新京。

不過這次她沒去花溪找大夫,而是入宮面聖。

他帶來了齊國的特產,還有齊君的禮物……

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田產,而是一幅“稚子圖”,那畫上的孩兒坐在書齋裡,目光專注而好奇,小手輕輕撫着一本攤開的書籍,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櫺,灑在他稚嫩的臉龐上,文房四寶,毛筆斜倚,那分明是齊宮的模樣。

使者說,“這是齊君病中,親手所繪。敬獻大雍皇帝。”

裴獗那天在御書房裡坐了很久,畫像被他收在書房裡。

直到後來的有一天,瑞寶不小心翻開,笑着問他。

“父皇爲何要偷偷藏兒子畫像?”

“這是哪個畫師所做,惟妙惟肖,技藝精湛啊!”

“噫,這裡……”

落款有蕭三的字。

子偁。

裴獗笑了笑,用手捂住。

“走吧,陪你母后吃飯,說說你的功課。”

一聽功課,瑞寶就忘了畫像的事。

後來,那幅畫像被裴獗鎖了起來,連馮蘊都不得見……

因爲,蕭呈從未見過瑞寶。

-

姚儒從齊國回來,就被馮蘊叫去了。

問了一些齊宮裡的事情,馮蘊有些驚訝。

蕭呈是真病了。

馮瑩是真的失蹤了。

那日在溫行溯的小院見過以後,她就失蹤了。

馮蘊不想便宜她,派人四處找了找,沒有尋着,也就算了。

不料次年六月,管薇帶人去雲川拉石墨,回來說在雲城,碰到一個百戲表演的伎人班子,他們有一個十分可怕的展出,叫“蘿蔔美人”。伎人把美人裝在罐子裡,畫着精緻的妝容,給客人唱悲傷的小曲。

管薇說,那蘿蔔美人長得很像大齊的嫺貴妃。

馮蘊聽她描述,心裡咯噔一聲。

她想到那天馮瑩惡毒的嘴臉,脊背上麻酥酥的,二話不說,便去找淳于焰。

淳于焰的宅子又翻新過了。

入夏的時候,才搬進來的。

對聯還是新的,什麼都是新的。

看到馮蘊怒氣衝衝的臉,他連笑容都是嶄新的。

沒有了面具遮掩,花溪的大姑娘小媳婦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瘋了一批又一批,小郎君們都不好討媳婦了,他卻覺得呼吸都格外順暢。

“馮十二,你又找死來了?”

馮蘊覺得這人很是欠抽。

她坐下來,在他桌案上倒杯涼茶,潤了潤喉,平復一下心情,才說起馮瑩的事。

“是你乾的?”

淳于焰不怎麼在意,聽完也沒有反應,“蘿蔔美人”的恐怖,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我還想說是你乾的呢。”

馮蘊恨不能踢他一腳。

作勢揚手,還沒有打下去,他便哎喲一聲。

“痛。傷口痛。”

那天在長河邊上,他受了很重的傷。

姚大夫說,要不是他肺腑器官的位置長得和常人不一樣,歪斜了那麼幾寸,當時就命喪黃泉了,根本救不過來。

從此馮蘊便叫他爛心爛肺。

他不僅不生氣,還高興得很。

這可是撿回一條命呢,歪就歪吧,斜就斜吧。

可是馮蘊說“蘿蔔美人”也是他乾的,淳于焰就不高興了。

“在你心裡,凡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爛事,都是我乾的,對吧?”

馮蘊:“還不承認?”

淳于焰陰惻惻地咬牙,“壞事本王幹多了,這算什麼?做了的,認,沒做的,馮十二,你踹死我,我也不認。”

馮蘊遲疑了,“不是你,還能有誰?”

還有誰幹得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淳于焰看到她懷疑的眼神,還在往自己身上招呼,嘖一聲,“你說,誰最恨她?”

誰?

馮蘊想到了齊宮裡那個需要常年服藥才能保住小命的狗皇帝。

冤冤相報。

他們就是冤冤相報吧。

馮蘊沉默片刻,黑眸一斜,擡腿就走。

“誒!”淳于焰坐在木輪椅上,看着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恨得牙根發癢,“馮十二,你就不能管管我?”

馮蘊回頭,“趕緊滾回雲川去。”

“本王就偏不走。”

淳于焰在花溪住下養傷,到長門覓食,有姚儒問診,有時候要是在花溪尋不到馮蘊,還會入宮去“拜見”皇帝陛下,商討一下兩國邦交之事。

他受傷後,日子過得相當舒心。

屈定和向忠等人驚喜發現,他們的主子如今的模樣,比在雲川稱王的時候,可快活多了,就連那張臉,也長得比過去水靈。

真是個冤孽。

一天天的笑不盈臉。

說好聽點,要迷死人。

說難聽點,他可真是個賤皮子啊。

記吃不記打。

裴獗也覺得淳于焰十分添堵。

這日馮蘊要回花溪去,他下了朝便換上便服,巴巴隨她出來。

吃晚膳的時候,淳于焰果然厚着臉皮過來蹭食。

裴獗不動聲色,還陪飲了兩杯。

等吃罷晚飯,馮蘊沐浴去了,他讓侍從把姚儒叫來。

“雲川王傷情如何?應是大好了吧?”

姚儒如今是神醫。

遠近聞名的神醫,怎麼能說謊呢?

他點點頭,“傷是大好了……”

眼看皇帝剛要鬆口氣,姚儒便又尷尬地補一句,“不過,雲川王的隱疾嘛,只怕是好不了了。”

裴獗眯眼,“他有隱疾?”

這是裴獗第一次知道淳于焰的病,從姚儒的嘴裡。

當然,姚儒這樣的神醫,正理來說,就算是死,也不會暴露病人隱私的……

可……

他不是活着嗎?

活人哪受得住大雍皇帝的冷眼殺?

姚儒受不住,真受不住。

他說了。

不過在說之前,特地叮囑了皇帝,“這事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皇帝能告訴誰?

就沒有別人。

馮蘊沐浴出來,就覺得裴獗的臉色有些不太對,看她的時候,那雙眼睛赤辣辣的,野獸似的,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我沒惹着你吧?”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在裴獗眼前晃了一下。

那隻手,下一瞬就淪陷了,連同她的人一起,落在裴獗的懷裡。

他說,“軟鞭怎麼又回來了。”

鞭子鞭子……

馮蘊也不知道淳于焰犯的是什麼毛病,把“秋瞳”拿回去了就算了吧,居然又給她送了回來。她本也沒想再收,可屈定死活要放在案上,哭求說送不出去,他回去就死定了。

於是又成了裴獗眼裡私相授受的一樁。

“我只是好心。”

“丟了吧。”裴獗輕撫她的發,“軟鞭有什麼好的?爲夫換個硬的給你。”

馮蘊眼皮跳了一下,想溜,沒來得及便又落入了魔爪。

“裴狗!”馮蘊瞪着他,牙根分泌出幾分癢意,揪住他的衣裳,看到榻邊矮几上的食盒。

那是小滿讓竈上爲她煲的湯。

這些天,馮蘊胃口不是很好,每頓進食很少,入夜又很容易餓,她們便費盡心思爲她養身子……

所以都盼着,她能再誕下了個小皇子。

可馮蘊私心裡想要一個小公主。

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多可心吶。

裴獗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最近朝臣們又開始有意無意的提點,要他充盈後宮,繁衍子嗣,朝事又雜,他好幾日沒有好生紓解,得了這樣的機會,哪會輕易放過……

牀笫如江山,天下他都可以縱橫,在她身上仍是輕易掌控。

馮蘊起初惦記着那碗裡的湯,想着小公主的事,有點心不在焉,逐漸得了些快意,便低低嚶嚶地溢出些細碎的纏綿……

“我先吃東西,我餓了。”

“我餵你。”

他將她撐得滿滿。

屋外的僕女聽半晌,就聽到陛下問娘娘還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

“不好吃……”

“不要吃了……”

兩個僕女是剛到長門的,年歲還小,嚇得六神無主,找到小滿便問,可是準備的飯食不合娘娘口味。

小滿疑心,隔着窗聽一下,拍她們腦殼。

“外院侍候去。”

六七月正是多雨時,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夏夜,雨聲,蟲鳴,他有些剋制不住興奮,如雄壯猛獸下山饞食,那嬌嬌嚶嚶的聲音,傳出老遠。

夜裡安靜。

人都散去了,只有那暗夜裡晚起覓食的蟲兒聽見。

不過便是蟲兒聽見……

也知,這是圓滿。

這個大結局我花了很多時間來寫,但我依然要說,它肯定會有很多缺憾,也不會讓所有人都滿意……

我着實是個糾結的人。

關於停在哪裡結束,關於恩愛要寫幾分,關於淳于焰、蕭呈、濮陽漪、溫行溯等等……這個分寸那個度,我都有反覆地調整……

最後一章字數多,信息量大,閱讀可能會很累。

你們辛苦了。

更新完,又是一個深夜,是我與你們陪伴的第十二年的深夜,卻是阿蘊他們陪伴的最後一天……

感謝一路有你。

番外不一定會寫,也不一定不寫,主要還是看感覺,如果手感好,又興奮,也許就會補上幾章,不強行。

最後,新書還是會開的,目前尚不知時日,只希望那一天,你會回來。

下一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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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第318章 風雲風月247.第247章 夜色四合430.第430章 恃力者亡268.第268章 爭搶男人49.第49章 狐狸心思273.第273章 馮蘊受封491.第491章 馮蘊生疑341.第341章 一一安排519.第519章 人多熱鬧525.第525章 一團迷霧512.第512章 何堪回首314.第314章 再回花溪553.第553章 千秋之喜417.第417章 沒安好心249.第249章 無比難受401.第401章 敞開心扉526.第526章 撲朔迷離482.第482章 興兵伐罪196.第196章 如此侮辱595.第595章 大結局(四)442.第442章 鴛鴦疊被520.第520章 愛誰欺誰489.第489章 萬里挑一93.第93章 腰腰心意349.第349章 奸商之道135.第135章 一起躺下347.第347章 爲母則剛74.第74章 里正娘子504.第504章 夜送溫暖543.第543章 不可無君336.第336章 姻緣無續509.第509章 死不瞑目537.第537章 三年之後453.第453章 意外發生458.第458章 體察民情510.第510章 殺了省事436.第436章 雞犬升天314.第314章 再回花溪514.第514章 爲所欲爲343.第343章 以牙還牙569.第569章 回天乏術136.第136章 何處堪憐596.第596章 大結局(五)593.第593章 大結局(二)581.第581章 皇太子雋86.第86章 借刀殺人161.第161章 她壞他壞278.第278章 莫敢不從590.第590章 全是算計449.第449章185.第185章 蜜糖好吃243.第243章 三秋桂酒343.第343章 以牙還牙292.第292章 裴獗要反378.第378章 更勝一籌41.第41章 兩男相爭291.第291章 倩影曼妙596.第596章 大結局(五)596.第596章 大結局(五)237.第237章 作賤賤賤42.第42章 一聲夫主269.第269章 一見如故489.第489章 萬里挑一505.第505章 出乎意料288.第288章 恨不少年565.第565章 禪讓詔書583.第583章 突發軍情290.第290章 箭下之雕285.第285章 懷疑什麼560.第560章 大獄冰涼401.第401章 敞開心扉101.第101章 賊心不死574.第574章 金風玉露85.第85章 平原縣君354.第354章 糧食危機133.第133章 幷州相見59.第59章 舅父舅父452.第452章 峰迴路轉453.第453章 意外發生376.第376章 恬不知恥147.第147章 懲罰懲罰344.第344章 大勢所趨599.第599章 大結局(八)58.第58章 掏心窩子155.第155章 珠媚玉戶214.第214章 雪中送炭426.第426章 招招逼人15.第15章 面紅耳赤300.第300章 其樂融融403.第403章 第一姦夫548.第548章 深入交流547.第547章 生根發芽581.第581章 皇太子雋462.第462章 輕視打擊556.第556章 竊國之心483.第483章 腹黑之王510.第510章 殺了省事44.第44章 歹毒心思229.第229章 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