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廷臉色都變了。
原本馮蘊就極難應付,又來個搗亂的雲川世子。
要是交不了差,他白跑一次花溪都在其次,關鍵是蕭呈那裡如何交代?
因爲蕭呈並沒有說過,要限制修宅子的銀錢,更沒有說鋪張浪費那些話……
那全是馮敬廷自個兒的主意。
一來是爲邀功。
二來也是想從中得點好處……
別看許州馮氏蒸蒸日上,可他們幺房,在馮敬廷和陳氏兩口子的“努力”下,一日不如一日,手頭緊張得很。
馮敬廷想想就頭皮發麻。
“世子,世子啊,你就莫要與老夫玩笑了。”他疾步上前,笑容滿面地看着淳于焰,雙手作揖。
“老夫皇差在身,還請世子高擡貴手,高擡貴手。”
做生意遊走四方,淳于焰慣常是不愛得罪人的,尤其不得罪世家大族。
但面對馮敬廷,馮蘊的親爹,他卻像跟人家有仇似的,皮笑肉不笑地扶了扶面具,脣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意。
“馮公見笑了,利字當頭,本世子自是當仁不讓。”他作揖還禮,閒閒地道:“誰不知長門算學冠蓋天下,能求得馮十二傳授,莫說一座宅子,就算是十座宅子,也是值得的。”
馮敬廷聽得心裡咯噔直響,大呼不妙。
淳于焰要是存心和他搶,那馮蘊很大可能選擇雲川,而放棄他呀。
“十二孃,十二孃唉,你聽爲父說。”
他不和淳于焰周旋了,掉過頭,就放低姿態,對馮蘊妥協。
“宅子怎麼修,你說了算,要多少銀錢,我請示陛下,定會給阿洄辦得妥妥當當。”
馮蘊和淳于焰對視一眼,面無表情。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和世子不僅是近鄰,還多有生意往來,自該優先於他……”
“不不不,使不得。”馮敬廷急了,拔高聲音道:“凡事都要講個道理,老夫先來,世子後到,怎可讓世子搶先?這不合規矩嘛。”
馮蘊蹙眉沉吟,一副很難抉擇的樣子。
淳于焰雲淡風輕,似笑非笑。
兩人不時眉眼相對,似有深意。
馮敬廷心急如焚,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
“十二孃,我們是父女,我也是阿洄的繼父,由我出面來幫阿洄修宅子,再合適不過,旁人又哪得那些便利?”
馮蘊好似被他這句話打動,蹙了蹙眉,無奈地問淳于焰。
“世子怎麼看?”
淳于焰與她四目相對,默契地嘆息一聲。
“既如此,那讓給馮公也罷。”
馮敬廷鬆口氣,自是感激不盡。
他哪裡知曉,馮蘊爲了跟淳于焰往來賬目更爲清明,早在鳴泉比試後,就訛了淳于焰一筆,把算學教給了他和屈定。
屈定一學成癡,研究了幾個月,一遇到問題就到長門找人相問,早已是個中高手。
馮敬廷完全被他二人矇在鼓裡,尚在欣喜中,就見馮蘊皺着眉頭,不是很情願的嘆息。
“我素來不喜與馮家人往來,這筆買賣,還是願意跟雲川做……”
她說得如此直白。
讓馮敬廷萬分尷尬。
“十二孃……”
她也姓馮。
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呢?
馮蘊看着馮敬廷的臉色,渾不在意地道:“這樣吧,我還有一個條件,府君要是同意,即刻可籤契書。”
還有條件?
馮敬廷腦子快炸了。
“阿蘊快說。”
馮蘊道:“秀峰山的侯準,如今投在我的門下。他成了我的人,那他的事,我就得管一管了。還請府君,將侯準家眷從江夏帶到花溪。”
馮敬廷錯愕。
侯準投靠馮蘊的消息,他當然聽說了。
不僅是他,馮敬堯和蕭呈也都知情。
在他們看來,侯準投靠的人其實是裴獗和北雍軍,之所以到花溪,對外宣稱投靠了馮蘊,無非是變相的脫罪之說。
投靠馮蘊叫金盆洗手,下地務農。
投靠裴獗,那就有通敵和投敵的嫌疑了。 他的老母親和家人親眷全在南齊,他們默不作聲,並不代表就會這麼放過侯準。無非是兩國眼下有盟約,南齊又在大力發展國力,不想興兵,所以睜隻眼閉隻眼。
但無論如何,只要侯準家人在南齊,那始終會受掣肘。
所以,這不是單單託一個人情,把人從江夏帶到花溪的小事,馮敬廷根本就做不得主。
他遲疑一下,“此事我會稟報陛下知曉,但若是十二孃也願意答應爲父一個條件,想來會更好說服陛下。”
馮蘊眉梢微揚。
“府君說來聽聽。”
馮敬廷觀察她的眉眼,躊躇片刻才壓着嗓音。
“聽說你有一種叫金閨客的脂膏?”
馮蘊平靜地嗯聲,“聽大滿說的嗎?”
她幫馮敬廷把藉口都找好了,馮敬廷一怔,當即鬆了口氣,點頭稱是。
“你妹妹近來染疾,病在腠理,見不得風,聽說你那個金閨客有修復容顏的妙用。要是你能給個方子,使你妹妹容色如初,陛下定會同意此事……”
他心虛,說得很沒有底氣。
因爲蕭呈沒有那麼疼愛馮瑩,哪裡會爲了她的一張臉,就改變行事?
他吃準了蕭呈心裡還有十二孃,很想和花溪交好,只要是十二孃提出的要求,蕭呈都會滿足,藉機塞自己的私貨,把自己的要求也一併搭進去罷了。
馮蘊表情隨和,“那有何難?小滿……”
她回頭招呼小滿過來,“你去把我房裡的金閨客拿一罐過來,交給府君帶回去。”
馮敬廷又小聲道:“那方子呢……”
馮蘊看他一眼:“府君帶侯家人來換。”
她是不肯吃虧的。
馮敬廷心裡長長鬆了一口氣。
要是她二話不說就拿方子,他說不定還得懷疑馮蘊在使詐呢?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辦妥差事,馮敬廷見馮蘊沒有留他的意思,帶着僕從告辭離去,自行去村頭王屠戶家的食肆用點東西,然後騎馬上路。
淳于焰則是留了下來。
他讓僕從將馬車駛入長門。
馬車上裝滿了貨物,青布蓋着,也不知是什麼,鼓鼓囊囊的,駛入庭院桑幼就招呼僕從往裡搬。
馮蘊狐疑:“這是長門,不是雲莊。世子卸貨,是不是弄錯了?”
淳于焰笑道:“這次出去,得了不少新鮮玩意,拉回來你看看。”
馮蘊走近拉開青布。
有精美的瓷器,有上好的烏木沉香,還有幾匹柔軟絲滑的布料,一看就名貴。
“這樣貴重,我哪裡敢收?”
她連忙拒絕,揖禮道:“世子好意,馮十二心領了……”
“又不是送給你的,急什麼?”淳于焰抿着嘴瞪她一眼,很是不悅。
“都是客商送的,沒花錢,讓你幫我品鑑品鑑……真是的。你以爲我捨得花錢買東西給你?做什麼美夢!”
馮蘊這才放下心來。
桑焦和殷幼在一旁對視,看到自家主子那不羈的表情,心底就忍不住嘆息。
明明就是看着東西好,想買回來給馮十二孃的禮物,偏偏說得那般生硬。
他們爲淳于焰捏了一把汗,淳于焰倒沒什麼反應,整個人懶洋洋的,往馮蘊的花廳裡一坐,胳膊肘在木案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馮蘊。
“方纔我助了你一臂之力,你該怎麼謝我?”
馮蘊嘴裡含着一口茶,聞聲揚了揚眉,半晌放下茶盞,才道:
“沒有世子,馮敬廷也會同意。”
淳于焰脣角往下一彎,“這麼說,我全無用處了?馮十二啊,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忘恩負義……還得數你最強。”
馮蘊低嗤一聲,讓他逗樂了,放鬆語氣,“今日夜食有鹽煎雞翅,世子過來聽吃吧。”
淳于焰哼聲,脣角勾出一抹笑,說的話卻酸溜溜的。
“裴獗回來嗎?”
馮蘊瞥他,“你吃個飯,管他回不回來?”
淳于焰:“你見過哪個姦夫在丈夫面前堂而皇之上門來的?”
理直氣壯地說完,看馮蘊沒什麼反應,他又徐徐一笑,找到什麼樂趣似的,一雙美眸裡流露出怪異而溫柔的笑。
“也好,本世子倒也不懼。天下第一姦夫,非我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