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縣城頭,郝昭望着城外還殘留着已近凝固後發黑的血跡的大地。順着長江上游的方向望去。他並不知道成都上層的爭鬥,他只知道將軍將駐守巫縣的重任交給了他,他就必須保證巫縣不被任何勢力染指。
“參軍,屬下已從降兵口中查探清楚,張裔並未得到嚴顏軍令,而是直接得到了成都的消息後下令進攻巫縣。其在出兵之時曾對士卒有言,言其深受劉璋大恩,自當傾力相報。”駐守巫縣的曹軍山地步兵軍候張浚向郝昭回稟他得到的情報。
“參軍,這幫益州兵也太不經打了吧?我軍主力尚未出動,僅僅一次反擊便讓他們潰散了。難道真如將軍所言,益州兵都是川耗子,能走善跑卻不會打仗?”緊跟着張浚的是其餘兩個步兵曲的軍候,他們對益州兵這樣疲軟的進攻十分吃驚。
“休要胡言亂語!”郝昭口中斥責,但臉上卻掛着笑容,他的斥責也不過是避免這種言辭流傳出去有礙曹軍將來入川。“將軍所說話語何其多也,你等怎偏偏就記住這句?莫要忘記將軍說過的‘一隻老虎帶領的一羣羊能夠擊敗一隻羊帶領的一羣老虎’,也休要忘記將軍對巴郡嚴老將軍的推崇。一個無能之將,焉能代表整個益州軍?川人不是個能吃虧的性子,此次雖是張裔無理在先,可這份平靜一旦被打破,那位嚴顏將軍想必也只能出兵了。”
郝昭說到這裡。轉身對三名部下說道:“雖然我已向江陵發出軍報,但此時只能依靠我軍現有實力。你等務必要將各自防區再嚴格巡查一番,莫要大戰起時再生事端?”
“末將遵命!”三將齊聲回答。
“益州兵不來則罷,若還敢再來,必讓他們有來無回!”桀驁不馴的張浚又跟了一句。
江州城中,張裔巫縣兵敗的消息也傳到了嚴顏的耳中,老將軍驟然聽聞此事,不由得雙眼圓睜,眉角上翹,強壓着怒火,將戰況聽完。
“唉!”嚴顏在聽完戰報後嘆了口氣道:“楊季休(楊洪)曾言:裔天姿明察,長於治劇,才誠堪之,然性不公平,恐不可專任。老夫正欲近期將其調至江州,奈何卻晚了一步啊!”
一旁的屬官也知道張裔此舉打亂了嚴顏的部署,甚至可能會給益州帶來麻煩。然張裔既然已經將事情做了出來,他就必須提醒嚴顏要有所改變。
“將軍,此事既已發生,埋怨君嗣(張裔表字)也無濟於事,倒不如遵從使君之命,率軍出川,攻打巫縣,也算盡到了聯盟之責。”
“唉!使君糊塗啊!”嚴顏的消息來源顯然要比自己的部下更快更詳細,“劉景升已不省人事,荊州大局已定,使君即便此時出兵。又能如何?況且此時劉表未亡,孫權卻又出兵荊南。如此有悖盟約之舉,豈是君子所爲?使君若依舊要與孫權聯盟,人們又會如何看待使君?何況此時的南郡已有大半杯曹軍佔領,曹軍大將張遼也已經親赴江陵主持大局。巫縣曹軍不再是沒有後援的孤軍,此時若是出兵,勢必激起益州與曹軍的大戰。便是我與張任能在巴郡和廣漢擋住曹軍,益州內部原本就蠢蠢欲動之人焉能不借機生事?”
嚴顏在得到孫權出兵荊南的消息後就想借此勸阻劉璋,雖然嚴顏知道,曹操一統天下絕不會因爲劉璋未曾與孫權聯手而放過益州,可是沒有此事卻能使曹操少一個藉口,即便曹操依舊要出兵,益州世家也能多保存些元氣。但是張裔的進攻卻打亂了嚴顏的算計,這使得曹操不但找到了合適的藉口,更加因爲張裔的背景而對益州世家下手。
同時,益州內部不但有本土勢力反對劉焉、劉璋父子,南部郡縣還有大量的少數民族,若是大戰爆發,益州軍只能到處抽調兵力以抵擋實力強悍的曹軍,而內部兵力若是因此而薄弱下去,那些之前被鎮壓下去的少數民族立刻就會反彈。屆時益州可真的就是內憂外患。四處起火了。
“將軍,屬下思慮不周……”
“算了……”嚴顏太守打斷了部下的解釋,他也知道,自己的部下雖然也是巴郡世家子弟,但是在個人見識和獲得的信息量上面根本就不足以讓他看得那麼長遠,而且雙方的家族也算是世交,沒必要責怪部下。就算是張裔,出於同是益州世家的根源,嚴顏也不能不幫着張裔將此事圓下來。
“立刻將此事上報成都,同時稟明使君,我嚴顏敬愛那個親率大軍攻打巫縣。”嚴顏做出了決定。
益州出兵攻曹也並非沒有藉口,劉璋、劉表之間的盟約和曹軍迂迴江陵時經過的巴郡地界都可以作爲理由,而且毫無牽強之感。雖然這使得嚴顏的計劃完全被打亂,可是作爲一方鎮將,部下吃了大虧卻無力找回場子,他的威信就會受到影響。哪怕嚴顏是土生土長的巴郡人,嚴家是巴郡世家,也無法阻止此事。這與混混們雖然情況不同,但本質上差別不大。
江夏郡安陸城。在張遼整頓江陵之時,安陸城也迎來了一次秘密的會議。
黃祖悄悄離開了江夏治所西陵,在衛士的掩護下抵達了安陸。與此同時,本該駐守隨縣的曹軍徵東將軍夏侯惇也在閻象的陪同下抵達安陸。
一個曹軍大將敢於毫無顧忌的走進全部是荊州軍的城池,這份膽氣讓黃祖也感到欽佩。雖然他黃祖有心歸曹,可畢竟雙方如今還分屬敵對勢力。若是易地而處,黃祖自問自己絕沒有夏侯惇這種膽量。
此次黃祖與夏侯惇的安陸相會不爲別的,就是爲了江夏郡的歸屬和黃家的未來。但這只是黃祖的目的,夏侯惇同時還肩負着解決江夏郡後順便拉攏長沙韓玄的任務,以及出兵協助張遼,增援荊南的目的。
要說對於黃祖。夏侯惇是不怎麼看的上眼,不爲別的,單就之前長達數年的孫吳攻打江夏郡的戰事就讓夏侯惇對黃祖的能力不屑一顧。雖然黃祖的部下曾經射殺過孫堅,但是江夏郡也被孫權派兵攻破,治所西陵都被孫吳士兵搶掠一空。這份戰績,實在是讓見慣了勝仗的夏侯惇看不上眼。但是隨着夏侯惇在荊州的時日漸長,他也明白了江夏郡爲何屢戰屢敗的全部原因。其中固然有黃祖能力不足和江夏郡士卒戰鬥力低下的因素,可同樣也有劉表以及蔡瑁等人掣肘,使得黃祖後繼乏力的緣故。這明顯是劉表和蔡瑁要削弱在江夏郡一家獨大的黃家的手段,只不過他們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與曹操、張遼如今的選擇一樣,都採用了借刀殺人的辦法。這也就不難解釋黃祖爲何會撇開襄陽城內的衆人而單獨與曹軍媾和乃至商議江夏歸附的事情了。什麼樣的付出則會收穫什麼樣的結果,荊州內部的不和終於在外敵“入侵”之時引爆了這個潛伏着的炸彈。
夏侯惇與黃祖的會面極爲機密,整個過程完全由黃祖親自派遣的家族親信負責安全,就連安陸城的城門在那段時間也被黃家精銳接管。這一次的會面,就是曹軍內部也不過寥寥數人知曉此事,其結果卻很快就顯示出來。
就在黃祖、夏侯惇會面後的第三天,江夏郡的兵力再度調動起來。不過這一回卻不是向北,而是向南。原本集結在竟陵的大部分兵力被調往沙羨,而蘄春、下稚、邾縣、鄂縣這四座沿江城池也相繼得到了雲杜、安陸調來的江夏兵。如此一來,尚未從柴桑遷移的孫權頓時感到了壓力。
此時徐盛、孫翊已經率兵增援韓當,但柴桑城的兵力卻並未減少,程普在廬江郡的大部分兵力已經全部撤回南岸。剩餘兵力也集結在舒縣、皖縣幾處重鎮。得到江夏兵異動的消息,程普立刻從皖縣調動兵力增援尋陽,重新建立起原本針對江夏的第一道防線。
面對着昔日的手下敗將,而且是屢戰屢敗的對手,孫吳軍無論從士氣還是真實的實力上都略勝一籌。江夏兵的動作也只能牽制孫吳不再繼續向長沙派出援兵,至於救援長沙,還得看曹軍的動作。
長沙城下,徐盛、孫翊率軍趕到,韓當親自出迎,將聲勢造的極大。因爲援軍的到達,已經堅持了近二十日攻城戰鬥的孫吳軍士氣大振。在軍營中連聲呼喝。一時間,長沙城外歡呼聲震天,孫吳軍的兵力、士氣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長沙城內,太守韓玄卻憂心重重的與大將黃忠以及一羣部下商議着如何應對孫吳軍接下來的攻勢。誰都知道,孫吳的援軍一到,原本因爲久攻不克而漸漸低落是士氣必然會恢復,而本方的士氣卻會受到影響。接下來的戰鬥,在雙方軍力、士氣此消彼長的情況下,必然是一場更加慘烈的血戰。
“漢升兄,若要繼續堅守長沙可有把握?”韓玄皺着眉頭問道。
黃忠如今已是長沙唯一的希望,也正是黃忠的及時回師,這才使得險些被韓當攻破的長沙城轉危爲安。而因爲黃忠的勇力和回援的一萬長沙精銳,長沙城這才能在孫吳軍近二十日的圍攻之下堅守至今。但是今日孫吳的兩萬援軍趕到,呂蒙也從桂陽抽調回三千兵馬,圍城的孫吳軍總兵力已經超過了三萬,能戰之兵也接近三萬。而此時的長沙城卻因爲激戰,只剩下能戰之兵不足八千人,守城的滾木檑石和箭矢也消耗極大,若再得不到補充,長沙兵就只能和孫吳軍近身肉搏了。幸好長沙城內不缺糧食,否則真的要人心惶惶了。
但是城外的孫吳軍更不會缺糧,此時正是收穫的季節,長沙城外的農田因爲戰爭而未來得及收割,白白便宜了孫吳軍。如今孫吳軍根本就無須從柴桑運糧,他們吃的全都是城外農田中的新糧。
“若是孫吳軍依舊堅持攻城,末將最多還能堅守兩月。不過滾木檑石尚可用拆房後的磚石木料代替,箭矢卻大概也就能堅持兩到三次大戰,不知將作坊是否能夠及時供應?”黃忠斟酌着回答道。
隨着黃忠的話音,韓玄和黃忠的眼神同時轉向坐在下首的長沙屬官中的一人。
“回稟太守,回稟黃將軍,無論是工匠還是材料都十分缺乏,屬下已經竭盡全力,只要戰鬥不息,屬下必定保證箭矢的供應。”雖然很困難,但這個屬官還是表示會咬牙堅持。
“好!末將但有一息尚存,亦勢報長沙不失!”黃忠也被這屬官的堅持激起了豪氣。
“好吧!”韓玄到沒有過多的欣喜,畢竟局勢放在眼前。僅憑長沙城一己之力,城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韓玄並非沒有底牌,無論是江夏的黃祖還是江陵的張遼,都通過各自的渠道向韓玄表示出善意,雖然黃祖限於江夏兵的實力只能做到牽制孫權,可是張遼卻完全有能力派出援軍。而且爲張遼聯絡的竟然還是長沙本地劉家的家主劉沁,也是個與韓玄關係不錯的家族。
可是江夏兵也就算了,大家都是荊州體系的一員。而張遼卻是曹操的部下,要想公開接受曹軍的幫助,甚至投靠曹軍,韓玄還需要考慮黃忠以及城內部分勢力的意見。
韓玄並不知道黃祖已經秘密歸附了曹操,無論是張遼還是黃祖,實際上都已經是曹軍的力量。但是在長沙目前的局勢下,韓玄即便知道了也會故作不知。長沙城需要外援,他韓玄可以降曹,但絕不會降孫權。
“那就這樣吧。衆人各歸本位,勿要使自己管轄的範圍出現問題。”韓玄結束了會議,卻將黃忠留了下來。
“漢升老哥。”韓玄在私下裡對黃忠的稱呼也隨意了許多,原本還格外分明的上下級界限在兩人共同的守城過程中也漸漸淡去。由此可見,後世的四大鐵中的“一起扛過槍”是多麼的正確。
“漢升老哥,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老哥是否能交個實底,長沙究竟還能堅守多久?”韓玄語氣很是隨意,但他的眼睛中卻流露出一絲緊張的神色。
黃忠卻並沒有留意到韓玄的眼神,他苦笑道:“兩月確實可能,但那時一定是長沙城闔城皆兵。以城中如今的八千疲兵,在堅守一月亦是極限。若是韓當輪班攻擊,徹夜不停,那一月也未必能夠堅持。”說完,黃忠自己也無奈的搖頭。
長沙城雖是荊南四郡中實力最強的,可是面對的敵人也同樣是兵力最多,實力最強,而且還有援兵,長沙城內卻只能被敵軍不斷的消耗實力。此時黃忠不禁有些後悔,若是他在江陵能夠得到一兩臺投石機帶回長沙,此時的防守可能就會輕鬆一些。不過想到這裡,黃忠又有些慶幸,荊州出現的投石機幸好沒有流落到江東,否則要是被孫權用來攻擊長沙,那真的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漢升兄,我已接到江夏太守黃祖的消息,他已經從竟陵、安陸、雲杜調集兵馬進駐沙羨、蘄春、下稚、邾縣、鄂縣五城,孫權的後續兵力已經被他牽制,除了城外這三萬兵馬,孫權也無法再抽調兵力增援韓當了。如今我軍只要能夠堅持下去,或許還有機會。”
韓玄想了半天,決定先透露一部分消息給黃忠。
“好啊!”黃忠聞言果然高興,不過隨即他又搖頭道:“即便如此,城外依舊有三萬敵軍。況且得不到孫權的增援,韓當還能從已經投降的桂陽得到增援。若是零陵、武陵二郡也如桂陽一般失守,長沙的壓力就太大了!”
黃忠並不知道其餘三郡的真實情況,但是呂蒙的旗號消失又出現卻讓事先探明呂蒙攻打桂陽的黃忠明白了桂陽已經失陷的現狀。
“劉荊州如今不能理事,據聞襄陽城內也是人心混亂。幸好劉磐將軍控制得力,曹軍也未曾在攻克樊城後立刻渡河,襄陽城這才保持着表面的平穩。可是據黃太守所言,襄陽城中已經派出使者與曹公……商議,不過短時間內是無法支援長沙了。”
韓玄有選擇的將一些消息透露給黃忠,就是希望當他提出想曹軍求援或者直接歸降曹軍時黃忠不要太過於吃驚。
黃忠也並非愚笨之人,韓玄話一出口,黃忠就已經隱隱間猜到了韓玄的用意。長沙目前的情況下,韓玄想到向曹軍求援也很正常,至少人家佔據着中央大義的名分,而且也沒有和荊州結下深仇大恨。就連南征,曹軍也控制的十分到位,除了士兵傷亡、被俘,將領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損失。如今曹軍更是在佔領了樊城、隨縣和江陵之後停止了進攻,等待着荊州內部自己決定他們的命運。這種舉動雖然有威逼之嫌,但也讓荊州人緩了口氣,不用擔心遭遇到曹軍凌厲的兵鋒了。
同樣在黃忠的心中,曹操的分量也重於孫權。而劉磐安然無恙,江陵城下曹洪又多次對黃忠手下留情,這讓黃忠的心理也漸漸傾向於曹軍。
聽出韓玄話中可能的意思,黃忠並沒有立刻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他還是劉表任命的中郎將,在這一點上,黃忠的思路與襄陽城內的世家幾乎完全一樣。他們都在等待着劉表自己嚥氣,然後他們纔會做出選擇。
不過黃忠也不會讓韓玄太過失望,否則必會影響到長沙城的防守。黃忠對韓玄說道:“孫堅屠戮荊南,又在荊北大開殺戒,荊州人心焉能向着孫吳?如今長沙式微,荊州卻無力相救,希望能有神兵從天而降啊!”
黃忠的話看似只是一時感嘆,但韓玄卻聽得眼睛一亮。他分明聽出了黃忠這是表示他並不在意援軍來自何方勢力,即便是曹軍,他也能夠接受。神兵天降?如今天子可不如曹公說話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