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幷州的山好多啊!自從進了幷州以來,就沒有一天看不見山的。”張震坐在張遼的身前,仰着頭對張遼說道。
“呵呵!是啊,幷州就是山多。表裡山河可不是說着好玩的。”張遼用雙臂將兒子籠在懷裡,雙手帶着馬繮,如此便可防止兒子在馬背上亂動而摔下去。
“表裡山河。嗯……子犯曰:‘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父親孩兒說的可對?”張震興奮的說。
“完全正確!震兒的功課看來還是相當不錯的。能說說此句出於何處?涉及那一場戰爭?”張遼誇獎了一句後便向向張震發問。
“嗯……此句出於《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說的是春秋時期的晉、楚之間的城濮之戰。
當時楚成王派令尹子玉合.楚、陳、蔡、鄭、許五國聯軍包圍宋都,宋成公向晉國求援,因晉文公重耳在流亡路經宋國之時,時任宋國大王宋襄公在本國條件拮据之下依舊送予重耳二十車重禮,晉文公爲報宋國當年的大恩,蛋卻有不欲與同樣對自己又大恩的楚成王兵戎相見,故而重耳在用計使秦、齊兩國先期介入之後也親自率軍入侵曹國,攻打衛國,希望能以此爲宋國解圍,同時也不至於和楚國正面衝突。
當時楚成王見已有三大國介入.此事,便有撤軍之意,並告知正在前線與晉軍對峙的主帥子玉休要輕視晉文公,成王曰:‘無従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僞,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
楚成王向子玉說的很明白,可.是子玉卻是個固執之人,非但不聽楚成王之言,還派出鬥越椒去向楚成王請戰,言:‘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
這一下讓楚成王大怒,不過這位楚成王還算英明,.並沒有堅持讓子玉撤軍,反而派出西廣、東宮和若敖的六卒之兵前去增援子玉。
子玉得到成王增援後,信心倍增,還先禮後兵的派.使者宛春告知晉文公:“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
文公近臣狐偃看不慣子玉傲慢無禮之態,說道:“.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
大將先軫也不.悅道:“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
晉文公對此深以爲然,並命人將楚使宛春拘禁於衛國,並且私下許可復曹、衛兩國復國。於是,已經在晉國佔領下的曹、衛兩國於楚國斷交。
子玉聞之大怒,立刻起兵攻擊。晉文公卻不與楚軍交戰,只是不斷後撤,而子玉也不停的追擊晉軍。
軍中將士不解晉文公之意,狐偃便代文公向將士解釋道:‘師直爲壯,曲爲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闢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衆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
不過這也是晉文公當年在楚國避難時曾對楚成王許下的承諾:‘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當晉軍後撤九十里地之後,楚軍將士不欲繼續追擊,而子玉卻固執己見。這時候,晉軍也不再後退,停下腳步紮營。
這是晉文公完成了對楚成王‘退避三舍’的承諾,決定要反擊了。但是子玉卻並沒有重視,反而據險立營,勢要與晉軍一決雌雄。
當時晉軍將士中因爲不斷的後撤而頗有些怨言,晉文公就聽到軍中有人輕誦:‘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晉文公擔心軍心會影響戰鬥,但狐偃卻說:‘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
狐偃此話的意思就是說:打吧!只要此戰我軍獲勝,便一定能夠得到諸侯的支持,而成爲新的霸主;若是萬一不能獲勝,我晉國外有大河環繞,內有高山護衛,也不擔心別人前來進攻。反正就是隻有便宜佔,卻沒虧吃的意思。這就是表裡山河的由來,而如今的幷州便是當時晉國之地。”
張震說完,仰着頭看着張遼道:“父親,孩兒說的對嗎?”
“對!沒想到你連城濮之戰也知道了,我兒果真用功也!”張遼對兒子如此聰慧心中大爲喜悅。要知道,張震今年不過十一週歲,放到後世不過是個小學四五年級的學生,不說別的,單就那一本本文言書寫的史書便是後世的大學生也頗爲頭疼。
聽到自己父親的誇獎張震即便平時再如何擺出小大人的樣子,如今也是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氣。
“震兒,對於城濮之戰和退避三舍的晉文公可有什麼看法?”張遼對自己兒子的武學進度相當清楚,可是文學方面他就不是太瞭解了,此時有機會,張遼自然不會放棄。
“嗯……”張震對這個問題有些猶豫。
但張遼沒有立刻就進行指點,他要讓自己的孩子自己想明白這個問題。即便是有錯,也要讓他形成自己的邏輯思維。然後再指出他的錯誤,從而加深他的影響。
“晉文公是個誠信之人,楚成王也是英明的君主。子玉似乎太過剛愎自用,那個城濮之戰則是決定了晉國重新崛起,奠定了晉文公方伯的地位,成就了霸主地位……還有……還有阻擋了楚國的擴張之勢……嗯……”張震撓着頭,在絞盡腦汁的思考着。
看到兒子那副苦苦思索的表情,張遼不由得啞然失笑。他用左手一把將兒子牢牢地保住,右手在兒子頭頂上使勁的一揉,笑道:“說的不錯,可見你確實學了不少東西。”
“那是!都是琰姨教我的!”聽到父親的表揚,張震顧不得剛纔自己還在那苦思冥想的煩惱,一下子又高興起來。
張遼聞言不禁翻了翻眼皮,他就知道,自己兒子這套認爲晉文公是誠信君子,楚成王是英明君主的論調絕對不是他本人教的。也只有蔡琰這個受到其父蔡邕影響至深,也算是儒家子弟的人才會持有這種論調。若是他,或者是郭嘉、曹操,都不會說晉文公是誠信君子的。事實上能在任何一個時代中稱王稱霸的君主,都絕對不會是君子,之所以他們能有明君之名,無非就是表面文章做得好而已。
“震兒,你真覺得退避三舍是晉文公在對楚軍講誠信?”雖然張遼是要讓自己的兒子自己再現實中領悟,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應該是吧?”張遼的問題讓對父親推崇備至的張震有些不自信了。“不過……”
“不過什麼?”開始還對兒子的回答感到有些傷腦筋的張遼在聽到還有轉折的時候又重新燃起希望。
“嗯……應該是……我覺得……反正這退避三舍怎麼看都更像是誘敵深入。”張震猶豫了半天才小聲說道。
“哈哈哈!”張遼此時更加高興,因爲這時候張震纔是以一個兵家弟子的身份在看待城濮之戰。“不錯,你能夠這樣想,足見你平日的兵書沒白看。”
“父親,你能說說城濮之戰嗎?”張震這時候也覺得自己之前說什麼誠信似乎與父親一直強調的兵家原則不符,見到張遼並未生氣,也得寸進尺般的想聽聽張遼的親自教誨。
“好啊!城濮之戰確實是奠定了晉文公春秋霸主地位的一場戰爭。從戰爭的初期就能夠看出來,晉文公並非謙謙君子。他爲了不使晉國獨自面對強大的楚國,在自己出兵之前一直將消息隱瞞,同時還用計誤導了秦國和齊國,使得這兩個當時同樣強大的國家也出兵宋國。如此一來,便使楚國兵力無法集中對敵,也使得楚軍及楚王都因爲三大國的介入而失去了繼續戰鬥的意志。這應該是兵法中的借勢。而隨後的變化更是表明晉文公並非宋襄公那樣的傻子,楚、陳、蔡、鄭、許五國聯軍圍攻宋都,可晉文公並未直接出兵宋國,而是將兵力用在攻打曹國和衛國,曹、衛兩國的國君曾在晉文公還是公子重耳,流亡在外途經曹、衛時對其大加羞辱,又是地處宋國身後,極易威脅正在圍攻宋國的五國聯軍。晉文公打得便是借找曹、衛國君一雪前恥的藉口,讓楚軍感到威脅而藉此yin*楚軍來援而使宋國之圍得解的主意。這也算是戰國孫臏圍魏救趙的春秋版本。利用秦、齊“喜賄怒頑”的心理,運用其外交謀略製造秦、齊與楚的矛盾。一面讓宋重賄秦、齊,請兩國出面求楚退兵,一面分曹、衛之地與宋,堅其抗楚決心。如此的晉文公無論如何都與誠信君子搭不上關係。”張遼時刻不忘記讓自己的兒子忘記迂腐的誠信君子。
“至於楚成王,他到算得上是個合格的君王。能善待一個流亡的公子,能當機立斷的決定撤軍……”
“他沒撤軍!”張震突然插嘴道。
“是沒有全部撤退,至少在面對三大國聯軍的時候,楚成王將自己統帥的楚軍撤退到了申地,又命令戍守谷邑的大夫申叔撤離齊國,要求子玉將主力撤出宋國,避免與晉軍衝突。同時還派人告誡子玉莫要輕視晉文公。雖然子玉並未撤退,可那隻能說明楚成王耳朵根子比較軟,子玉一反對,楚成王便不再堅持。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這又何嘗不是楚成王習慣了聽取衆人之言,讓自己的部下自由發揮呢。”
“那父親不也說過必要時還需獨斷專行纔是啊?”張震不解道。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所以什麼時候該放手讓前線將領自己決斷,何時該強行收回指揮權就是一個十分玄妙的問題,只能以用兵之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來形容了。而戰爭是一個相當繁瑣的東西,我們常說的兵精將勇,械餉充足並非戰爭勝負的關鍵,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是比較戰爭雙方的將領和統帥在戰爭中誰犯的錯誤最少,以及戰爭主動權的爭奪。”張遼說出了一個被後世軍人普遍認可的道理。
“少犯錯誤嗎?父親,那不就是孫武子所說的廟算!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這不就是說多算就能少犯錯,少算了就會多犯錯,所以多算勝而少算不勝!是這樣的吧!”張震扭頭看着張遼。
“對!對對!你這麼理解也沒錯!”張遼笑道。確實沒錯,在這個冷兵器時代,需要考慮的問題還沒那麼多,一兩個人的算計也確實就夠了,如今的人們又怎會想到一千八百年後的戰爭竟然會涉及到如此衆多而複雜的範圍呢?
“咱們回到城濮之戰啊!”張遼不喜歡說話跑題,但事實上張遼是更喜歡將話題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楚成王因爲子玉的堅持而派出了援兵,且不管這些兵力的多少,至少他派出援兵了。可是子玉這個統帥又是如何做的呢?”張遼頓了頓,接着說道:“子玉現實以休戰爲藉口,意圖迷惑晉軍。在被晉文公識破後,反而用扣留使者的辦法使得子玉暴怒。暴怒的子玉不顧‘怒不興師’的原則,主動求戰。而晉軍則藉口退避三舍以還楚成王的恩遇而實施了主動的戰略撤退,以避開強大的五國聯軍的鋒芒,並在撤退的途中主動地爲自己選擇了有利的決戰時機和決戰地點。誘敵深入,後發制人,這就是晉文公的戰術選擇。退避三舍,絕對是晉文公廟算勝敵的決定性妙招,晉軍這一退,非但使晉文公在政治上爭得了主動——“君退臣犯,曲在彼矣”,獲得了列國在輿論上的同情。同時也在戰術上爭取了主動,造就了優勢——晉軍在與齊、秦等盟**隊會合,集中了兵力。而狐偃在軍中對晉軍將士的思想工作更是關鍵,他激發晉軍將士力戰的情緒。如此先據戰地,以逸待勞,振奮軍心的手段都爲晉軍的後發制人,奪取決戰勝利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史書的記載中也能看到面對晉軍的主動後撤,楚軍中還是有人能夠感到事有蹊蹺,並主張持重待機,停止追擊。然而剛愎自用的子玉卻認爲這正是聚殲晉軍,奪回曹、衛兩國國土的大好時機,不聽勸告,揮兵追趕直至城濮。如此一來,主動權便從楚軍手中轉移到了晉軍那邊,奠定了楚軍戰敗的結局。”
說到這裡,張遼又用手揉了揉張震的頭,“兒子,你此時從中學到了什麼?”
“回稟父親,我此時只能想到父親曾不止一次說過的兩句話。”張震愣愣的回答。
“說說看。”
“兵者,詭道也!兵不厭詐!”張震看着張遼,眼神中有一種特殊的神采。
張遼看的很清楚,這種眼神他自己也有過,那時他第一次在這個時代走上戰場的前夜。他也在很多年輕人眼中看到過,那是夏侯尚、曹真、曹彰這樣對戰爭產生了興趣的年輕將領,而如今他們也確實成爲了曹軍下一代的傑出人物。
“我的兒子也不差啊!就憑這眼神,震兒的將來就不會比伯仁、子丹他們差。我張遼也算是後繼有人啦!”張遼欣慰的想到。
“好兒子!”張遼低下頭,用喜悅、欣慰參雜的眼神看着張震。
張震此時也不願再動,在家中有妹妹張綺在,張震這個做大哥的可沒多少機會與張遼這個父親單獨相處,更別說如此獨享父親的關愛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張震絕不像放棄。
“父親,那個楚成王給子玉派援兵究竟派了多少?還有人說楚成王與子玉軍臣不睦哎!”爲了長時間的留在父親的懷裡,張震再次挑起話題。
“六卒嘛!書中說的很清楚!”張遼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他同樣在享受着與兒子單獨在一起時的溫馨。
“六卒究竟是多少?《周禮》、《國語.晉語》還有《司馬法》中皆是以百人爲一卒,《國語.齊語》中卻是以兩百人爲一卒,楚軍以何爲準?”
“這爲父就不清楚了。不過成王此舉看上去有點小家子氣,也算得不錯,至少沒給子玉扯後腿。況且當時交戰以兵車爲重,若成王派出的皆是戰車,那即便是六百人,也是近兩百輛戰車。兩百輛戰車,那可就不是隨便打發人的援兵了。根據計算,那時候楚國與晉國的戰車是最多的,可是他們舉全國之力也不過各自擁有四千輛左右的戰車,由此可見,兩百輛戰車絕對不是小數目。成王與子玉不和這個推論值得商榷。”
“主公,前方就是馬邑了!”當張遼和張震在那裡閒聊時,就聽到前方張成一聲大喊。
張遼擡頭一看,馬邑城的城牆就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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