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好午膳, 蕭訣便帶我去馬廄房,四喜正在搬草餵馬,我已許久沒來這裡, 馬兒倒是愈發強壯了, 毛色光澤鮮亮, 一看就曉得是好馬, 蕭訣提議騎馬去郊外, 我卻拒絕了,蕭訣只當是最近發生的事太多,讓我有些煩悶, 他便沒再叫我去,而是拉着我到花園裡散步。
此前我一直期盼蕭訣能像現在這般陪着我, 帶我去做喜歡的事, 可是昨晚的那個夢終究太美好了, 美好得太飄渺,我不敢伸手去碰, 而現在在我身邊的蕭訣,他將我的手緊緊握着,他說了也喜歡我,我應該很高興的,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過去這一年多裡, 他一次次騙我將我丟下, 現在卻突然說喜歡我, 他會不會又像一年前那樣有目的的接近我, 對我說盡了甜言蜜語, 讓我心甘情願地隨他來到方耀,在他受傷痊癒的那段日子, 我原以爲和他的關係有些變好了,他不許我出府我便乖乖聽他的話,於是後來他娶了楚漫,那現在呢?他又想要做什麼?亦叫我如何徹底的信他呢?
母妃曾說過月神是善良潔淨的化身,生於世間裡的人人性本善,無論塵事如何,守住初心不變,便能永歸喜樂無憂,但我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我甚至開始自欺欺人麻痹自己,我喜歡的還是以前那個會拉着我在花海里跑的君子蕭訣,他沒有變,我也沒有變,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可爲什麼我卻曉得有些東西終究是真的變了呢。
花園裡的花爭相盛放,空氣中瀰漫着清寧花香,園裡一隅的那片梨花林開得極美,像是漫天飄搖的白雪,在我剛嫁給蕭訣時,蕭訣曉得我喜歡梨花,便僻了一方土地種上梨花樹,我生在冬天,梨花又宛若白雪,自是喜愛無比,那時候我每天都會拉着蕭訣來這裡,幾次下來,蕭訣越來越不耐煩,我以爲他是心情不好,便跟他說了好些關於梨花的神話故事,他卻更加不願搭理我,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就和他吵了起來,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和蕭訣吵架,也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後來,我和他都再沒走進這片梨花林。
剛走到林外,我頓住了步子,蕭訣便問道:“許久沒來了,不想進去看看?”
我道:“不是,只是覺得花開得太美了,在外邊看要更好一些。”
蕭訣滿是寵溺的颳了刮我的鼻頭,道:“我陪你看。”
入了夜,慕慕帶着人伺候完我和蕭訣洗漱便退出了屋外,我有些怕黑,讓慕慕留了幾盞燭火,藉着搖曳的光,我看到蕭訣滿目柔情的對我說:“今晚想聽我說鬼故事麼?”
心頭不由得顫了下,竟漫出些許悲涼來,我看着蕭訣沒說話,而許是眼睛睜得太久有些酸脹,眼裡布了霧氣,蕭訣驚惶地摟住我,想是以爲我要哭,他便撫着我的背說:“輕輕你別怕,我不說鬼故事了,之前說的那些都是我編來嚇你的,不是真的,我在你身邊,什麼都不用怕。”
蕭訣的心跳聲近在耳邊,我撫上他的胸口道:“嗯,我不怕。”
蕭訣摟緊了我,我便是靠在他懷中睡了去,伴着縷縷梨花的清寧。今晚我沒做夢,玉扇被我擱置在妝臺的木盒裡,像關住了我此生的夢,再不問津。
接連好些日子,除了清蘅院和書房,蕭訣一步也沒踏進過漪蘭院,流言傳得越來越盛,傳來傳去就成了我仗勢欺人,我嫉妒楚漫所以就想盡辦法蠱惑蕭訣冷落她,慕慕將院裡伺候的婢女散了些多嘴的去,可我還是清清楚楚的聽說了這些流言,但我沒做過的事自是不會承認。
轉眼,楚漫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哦不,確切的說應該是三個月,楚漫剛嫁進王府就出了林尚書誣陷一事,蕭訣根本沒機會和她圓房,而她現在又有了孕,想必他們是在之前就已經圓過房了。
那一個月裡我在做什麼呢,猶記得那時候蕭訣每天偶爾回府,我繞着花園好幾圈只爲看他一眼,後來我偷跑出去掉進了河裡,生了好大一場病,醒來便是蕭訣和楚漫的婚訊。
蕭訣跟我說起昭北王到皇宮裡討公道一事的時候,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滿不在意,就算皇上已經明令不許他再踏進清蘅院,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來找我,楚漫身邊的婢女來求他,他也無動於衷,我幾次跟蕭訣提過讓他去見見楚漫,蕭訣非但沒有去,還派人去守着漪蘭院,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他說這樣我就聽不見流言了,他也不許我悄悄去看楚漫。
作爲女子,我很清楚楚漫現在的感受,此前在南璃的皇宮裡,我見慣了失寵的妃嬪帶着孩子在後宮艱難生存,像被困在深宮蕭院的鳥兒,怎麼飛也飛不出去,我很想幫楚漫,可我卻一點法子也沒有。
我曉得楚漫懷的終究是蕭訣的孩子,而我和蕭訣沒有孩子,以後也不會有,這是蕭訣的第一個孩兒啊,假如蕭訣一開始對楚漫的情意是假的,他只是想得到昭北王的支持,但那個孩子是他的親骨肉,他再怎麼無情,也割捨不掉血脈相連的親情。
蕭訣違抗皇令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宮裡,皇上十分氣憤,不過礙於這是後院之事,便讓皇后出面,我就被召進了鳳鸞宮。
皇后端坐在鳳椅之上,神情溫和卻又疏離,我從未見過皇后笑,以前我冒犯皇上被她訓斥的時候,她也只是一副淡淡的語氣,讓人覺得她就像是在念經。
“本宮曉得你與訣兒感情深厚,訣兒寵你是理所當然,可畢竟楚側妃是昭北王的女兒,現在又有了訣兒的骨肉,在陛下的幾個兒子之中,訣兒是最先有孩子的,這個孩子將來就是皇長孫,昭北王是開國元老,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你作爲正王妃,自當明白其中道理,本宮也不跟你說暗話,沒事就多勸勸訣兒去看看楚側妃,你也不要有什麼嫉妒之心,做出些見不得光的事,可聽明白了?”
“兒臣聽明白了,”我頷首屈膝道,鳳鸞宮裡寂靜無聲,伺候的宮娥太監都被皇后屏退了,我聽見皇后輕嘆一聲,她又繼續說道:“男人三妻四妾是老祖宗那一輩就傳下來的,另外幾位王爺當中哪一個不是在府上藏有衆多嬌美人,你也該知足了,只需好好幫訣兒打理王府,等楚側妃誕下孩兒,她又承了你的情,自然還會尊待你爲正王妃的。”
我又頷首道:“多謝母后教誨。”
皇后接着說了好多話,多是要我勸蕭訣去關心關心楚漫,等到從鳳鸞宮出來途經御花園時,我遇到了顧月寧。
顧月寧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拉我去涼亭裡坐下,上回打了慕慕的那個宮娥婉蝶一臉笑容親切地叫慕慕姐姐,慕慕比她大好幾歲,便客氣的回笑。
顧月寧道:“楚側妃的事本宮也聽說了,本宮知曉你的性子,你哪會像外邊傳的那樣,據本宮所知,那楚漫與阿訣自小相識,阿訣在軍營裡的那段日子受到昭北王的照顧頗多,就連阿訣的師父也是昭北王引薦的,當初賜婚之時昭北王就說要遵循女兒的心思,她選了阿訣便是歡喜,阿訣爲報當年之恩情,又作爲丈夫,自是要給她一個孩子的,你不必太把此事放在心上。”
“南璃一向講究知恩圖報,這個道理我懂,楚漫有了孩子,我自是會好好照顧她的,你放心,”我點頭道,我突然有些佩服顧月寧,同時又爲自己感到羞愧,她爲了蕭訣入宮,聽說楚漫有身孕也不生氣,還來開導我不要介懷,她可真大度,而我好像從來沒有爲蕭訣做過什麼,連勸蕭訣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盡心盡力。
顧月寧又道:“不過這皇室裡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表面上看着無辜的不一定無辜,現在是多事之秋,朝局動盪,皇上又還未立太子,難免會有一些惡人出現,本宮身處深宮不由己,不能及時幫襯着你,你平日裡好生注意些,若有什麼事就來找本宮。”
“多謝娘娘,”我道。
與顧月寧告辭後,我和慕慕便回了王府,彼時蕭訣正在書房裡接見官員,我讓慕慕去吩咐廚房做些菜食送來偏廳,又讓她先回清蘅院,如果蕭訣來就說我在偏廳等他,而我則去了漪蘭院。
入了夜,我與楚漫來到偏廳,蕭訣有些驚愕地望着我,我攙着楚漫坐下後,便坐在蕭訣的左邊,蕭訣不言語,看他的樣子仿似在生氣,於是我微微垂下頭也不言語。
“王爺,”楚漫稍稍頷首,蕭訣轉頭看向她說:“既然來了便一起用膳罷,身子可是還好?”
楚漫抿嘴一笑:“多謝王爺關心,孩兒現在只有三個月,妾身還受得住,大夫說等顯了懷,孩兒若養得好便會有些鬧騰。”
“會養得好的,”蕭訣面無表情的說道,他捏筷子夾了些菜放進我的碗裡,對我一笑,“多吃些,你最近吃得少,都瘦了。”
我望了望楚漫,她臉上仍掛着輕鬆的笑意,無論蕭訣對她多麼冷漠,她都沒有任何不滿的怨氣。
我愈發覺得對不起楚漫。
我拿起筷子正欲夾菜,李叔突然衝進廳裡,一臉急切驚惶:“王爺不可動筷,這菜裡有毒!便是方纔,胖達中毒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