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廳堂裡。
張秀才扶起了朱元旦,看着朱元旦低着頭面露惶恐焦急又羞愧難當的神色,他輕嘆了一聲,卻是難以責怪朱元旦什麼了。
的確,不可否認的是,剛剛朱元旦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嗚嗚咽咽地說不忍心看着朱員外落寞不捨的樣子,甚至懷疑自己分家是對是錯的時候,張秀才心裡也是發涼的,但隨即又是暗自苦笑不已。
其實,在幫着朱元旦出頭,三番兩次地插手這朱家的家事的時候,這朱元旦可能最後會後悔的結果,張秀才就沒想到嗎?疏不間親,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張秀才就不明白嗎?
不!他都明白,他都想到過,但他還是硬着頭皮插手了這事情,這又是爲什麼呢?不過是看着自己親近的學生決心堅定,又確實在朱家處境不好,他這出於愛護之心,纔出這個頭的,爲學生抱不平了。
可是,現在他這學生卻生了後悔分家的意思,張秀才這做先生的如何能夠不感到心寒呢?
但他又能責怪朱元旦什麼呢?朱元旦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還是長期被家人忽視冷落的少年人,思想不成熟,是極容易被一點溫情和感動給打動了,從而動搖自己的決心,懷疑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了,張秀才也不忍心責怪這樣的朱元旦了,他也十分理解朱元旦了!
他看着面前低着頭,臉色難看,神情憔悴的朱元旦,臉上也是瘦了一圈,可見這幾天朱元旦心裡肯定掙扎煎熬的厲害,也是難熬的很,不由的張秀才目光更是複雜難言,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而此時,遲遲不見張秀才說話,朱元旦則是極爲惶恐不安了,他覺得先生現在肯定對他失望至極了,他也確實讓先生心寒了,那如此,先生會不會把他趕出去,不願再看見理會他了?不願再認他這個學生了?
而且,現在他已經分家搬出來了,離開了朱家大院,回不去了,要是先生也不願認他這個學生了,他又該怎麼辦?朱元旦茫然若失。
終究,朱元旦還只是個少年郎,不管之前他有多大的決心,想着要分家搬出來另過,另立門戶了,可他心裡卻是始終有所依賴的,之前沒離開朱家,即使朱家上下對他冷落忽視,但不可否認朱家大院還是他的根了,他還是依附朱家生存着,即使白天不在朱家,晚上他也總是會回到朱家歇息的。
之前,他搬家離開朱家大院了,就如幼苗離開了大樹,他心裡有些漂浮不定了,但他當時並不如何惶恐不安了,因爲沒了朱家大院,他還有先生,有師兄師孃可以依靠信任了。
可是此時呢,要是連先生師兄都不願再理會他了,他又何去何從呢?他這下子是真的感到惶恐不安了。
如此一來,就在張秀才張口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之時,朱元旦顧不得哭泣嗚咽,慌忙不安地解釋道:“先生,我真沒有埋怨先生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看着我爹落寞不捨慈愛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的記憶,小時我爹待我的親近和疼愛了,這纔有所觸動了,纔會有所動搖和懷疑了!”
“但先生,聽了剛纔師兄的一番話,已是點醒了我了,師兄說的是對的,我爹只不過是將要失去了我這個兒子,這纔會露出溫情的一面來了,要是我不想着分家,沒這個決心分家,恐怕我爹會一直冷落忽視我到底了,甚至於看着我被夫人任意擺弄,也不會說一句話,更不會爲我抱不平了!畢竟在我爹心裡,我這個庶長子如何也比不得嫡妻和嫡子重要了!”
“這世上能爲我說句話,爲我抱不平的,也只有先生師孃和師兄了,先生,我剛纔卻是糊塗了,真是想岔了,還請先生恕罪!也請先生責罰!”
說着,朱元旦撩了撩衣襬,就又要跪下來向張秀才請罪,張秀才忙是伸手扶住了他,嘆道:“不必如此!先生明白的,先生並不怪罪你!”
頓時,朱元旦雙眼大亮,看着張秀才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生真的不怪罪於我?可我真是讓先生心寒了,我對不起先生!但先生,還請不要趕我走,也不要不理會我,不認我這個學生,先生要打要罰,我都認了,只求先生原諒寬恕!”
張秀才神情複雜地看着朱元旦,緩緩搖了搖頭笑道:“元旦,我既不會打你,也不會罰你,你因爲這幾天朱員外與你推心置腹,與你相處的好,開始懷疑自己分家是不是對的,這你沒有錯,這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先生並不怪你!”
“反而,要是對朱員外的落寞和不捨,對他的慈愛和關心,你始終無動於衷,那纔是讓先生失望呢!畢竟朱員外終究是你父親,這父子天性,舐犢之情卻也不是說能拋下就拋下的!你有所觸動也是人之常情了!”
“所以,元旦,你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之常情了,既然都是人之常情了,先生又怎麼會怪罪於你呢?更別說打罰你了?也不會趕你走,不理會你,不認你這個學生了,元旦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手把手教大的,難道我這個做先生的就這麼沒容人之量,因爲學生一點說不上的過錯,就耿耿於懷,不認這個從小教大的學生了?哈哈哈!元旦,你家先生心思還沒那麼狹隘!”
朱元旦聞言,神情動容,雙眼更是紅了,淚水在眼眶打轉,默默地看着笑着撫須的張秀才,他猛地就是九十度躬身作揖,嘴脣顫抖着道:“多謝先生寬宏,我知錯了!”
“起來!快起來!”張秀才又忙是扶他起來,看着淚水不止的朱元旦,拍了拍他肩膀,樂呵呵笑道,“這哭什麼?這你既然分家搬出來了,以後的日子就要你自己來過了,先生也只能在旁邊看顧着,這人的一生,長路漫漫,道阻且長呢!你也是個大人了,要頂門立戶的,豈能再像小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快收了眼淚吧!”
“是,先生,我聽先生的!”朱元旦忙是擡手擦了擦眼淚,可好像這眼淚總是擦不乾淨一般,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張秀才看了,就是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就轉移話題,轉而笑着問道:“這一大早上的過來,你可吃了早飯?要是沒吃,就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點吧,讓你師孃給你添副碗筷!”
說着,他拉着流淚不止的朱元旦坐了下來,張娘子也是默默地把一副碗筷放在了朱元旦面前,朱元旦見了更是哽咽不止,流着眼淚吃了這一頓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