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樑汶幷州自立以來, 還未有如此揚眉吐氣,心情大好的時候。
郭城嗣和涼州軍皆已翦除,睿王又被瞞得死死的, 身旁無人掣肘, 遠處無人虎視眈眈, 樑汶入主冀州的大道寬闊平坦, 毫無阻力。
人逢喜事精神爽, 最近的樑汶自然是春風得意,連冬日悽悽慘慘的寒風見到他,也要來個急剎車, 慌慌張張的繞道走。
“睿王這幾日快到了吧?”樑汶摸着一件繡着五爪金龍的黑袍,頭也不回的問道。
“回大人, 睿王已近晉陽, 約莫還有一日便能到了。”等了半天沒有迴音, 侍衛鼓起勇氣偷偷擡起頭,卻看見自家大人着迷似的正在撫、摸一件黑袍。他好奇的眯起眼, 也順着樑汶深情的視線,不安分的手,仔細端量了那黑袍上金光閃閃的動物。
樑汶似乎察覺了身後人探究的視線,猛的轉過聲,沉聲道:“膽子不小。”
侍衛連忙低頭認錯, 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 這才讓上司消氣。
樑汶哼了一聲, 又問道:“睿王帶了多少人, 可有探清楚了?”
“回大人, 只有睿王的護衛隊,左右不過五百人。”
區區五百人, 面對的是我幷州十萬精銳主力,捏碎睿王正是易如反掌,樑汶思及至此,重新掛上了笑容,那顆微懸的心,終於完完全全落實在肚內。
只不過,樑汶精心在晉雲城內佈置的大戲,註定要慘淡收場。
第二天一大早,還在睡夢中優哉遊哉的樑汶,冷不防,被侍衛、奴婢們一聲賽過一聲高的嗓門吵醒,可這急急忙忙傳遞來的消息,不是睿王已經被拿下,只等您老人前去查看,而是高邑淪陷,常山告急,裴思清兵臨城下。
樑汶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氣血翻涌不定,結巴道:“我,我,什麼時候得罪他了?”
這還不算完,門外又有人一邊高喊着:“大人,大人,出大事了”,一邊破門而入。
“睿王使詐,他,他根本不在那五百人的使團裡!”
話音未落,院中再次加入一個身影,這回居然是周若庭親自上場:“蕭雲齊帶大軍繞道去了太原郡,郡守開城獻降了!”
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壓身,此刻的樑汶從重重打擊裡回過點神來,理清了自己被夾擊孤立的事實。
原本樑汶還在困惱,是選擇在冀州稱帝還是回幷州再說,幾乎在轉瞬間,這個問題就變成了,是選擇死在裴思清手裡,還是睿王手裡。
裴思清的威名他有所耳聞,蕭雲齊的厲害他親自領教過,他死誰手?這道選擇題,還真是個未知數。
不過,他還來不及做出選擇,睿王的人馬就呼嘯着打到了晉陽城下。
樑汶縱然愛好陰謀詭異,也會算計戰友,背後插刀,但他卻不是個畏手畏腳的慫人,如此局勢下,他下令晉陽城內所有隊伍集結,加固城門防禦,盡最大努力抵抗兩方進攻。
然而,自小心智非凡的睿王豈是容易相與的。
忍冬命人將樑汶迫害郭城嗣的真相,在城下多角度不間斷,每日大聲播送,寫成戲文,綁在鴿子腿上,箭頭上,送到士兵手中,送到百姓心中。
過河拆橋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所以當時殺郭城嗣、全滅涼州軍,樑汶統統做了模糊處理,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只有軍中上層和他們的親信而已。
如今,當日的血腥黑暗被公佈於衆,街頭巷尾的竊竊私語,士兵之間的交頭接耳皆是此事,樑汶背信棄義不值得信賴的形象慢慢深入人心。
人心不穩,睿王的攻擊又太猛,固若金湯的晉陽抵抗了不過七日,便被義憤填膺的涼州軍叩開了城門。
五花大綁的樑汶、周若庭等人,一字排開,跪在忍冬腳下。
樑汶還算有骨氣,不動聲色跪的筆直,而周若庭則泣不成聲,止不住的求饒。
忍冬握着刀柄,一概不去理會,只嚴肅道:“郭將軍屍骨何在?”
然而,忍冬得到的是死一般的沉靜,連哭哭啼啼的周若庭也閉了嘴,只剩下滿臉的鼻涕眼淚。
忍冬臉色一沉,又放慢語速問了一遍:“郭將軍屍骨何在?我兩週軍士屍骨何在?”
“燒了燒了,都燒了!那還有什麼屍骨!”樑汶終於被逼的不耐煩了,炮竹似的開了口。
忠骨難覓,有英魂召不得。
堂中的涼州將領霎時全面無人色,氣到拳頭緊握,恨到牙關作響,然而,沒有一個人妄動。
不是因爲和郭城嗣情誼淺,不是因爲睿王軍紀嚴明,而是因爲,他們相信睿王在,會給郭城嗣應有的安慰。
忍冬得到了答案,也是氣惱非常,然而他從小便深藏不露,不動聲色。
摸摸系在腰間的白帶,他若有所思了一陣,命令道:“公佈樑汶等人罪狀,正郭將軍之名。樑汶一干人等即可問斬,梟首示衆五日。”
左右侍衛應了個遵命,找來人手,拖着堂內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大糉子去執行睿王的命令。
忍冬叫來陸照影:“幷州軍大多是被樑文矇蔽,並不知曉其中關竅,他們能數年如一日的抗擊鮮卑,實屬功不可沒,本王相信他們能曉事理,能尊大統,望先生處理的時候以招撫爲主,萬萬不可輕易株連。”
陸照影正色道:“殿下放心,其中厲害臣懂得。”
忍冬點點頭,找了把椅子,隨便坐下,伸了個懶腰,找了個舒服的坐姿,才道:“早日控制住幷州、冀州局勢,還要請先生費心。”
“天下已收歸大半,只剩下裴九,殿下可有想好如何處置?”陸照影猶豫半響,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
裴九合忍冬的關係不比尋常,雖說裴九強行按了個皇后的名頭給清荷,惹惱的忍冬,而忍冬也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可相扶於微末,乃至於出生入死的情份,清荷在乎。
忍冬見陸照影一臉擔心憂愁的樣子,不由好笑道:“先生,從小到大可少見你如此憂心。”
對比之下,忍冬確實是輕鬆不少,陸照影奇道:“殿下有辦法?”
忍冬撐着頭,淡淡道:“天下一統和裴九不死並沒有什麼衝突,要不哪來樂不思蜀的典故?阿姐既然在乎,留他一命也無妨。”
提起清荷,忍冬多了幾分神采,又道:“對了,阿姐方纔說在街上看到一個人,和新曲頗爲相似。”
“新曲?”陸照影再次皺起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