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讓人將馬車趕到莊子上,馬車剛停下來,賀大年就上來道:“都種好了。”
婉寧點點頭,帶着童媽媽幾個過去看。
田地裡有幾個人在忙碌,穿着青色的衣衫,在看地裡長着的秧苗,卷着袖子站在田埂上。
婉寧向前走了兩步,那人就轉過臉來,一雙眼眸神采奕奕,嘴脣微微揚起露出幾分的傲氣,臉上的幾分硬朗在見到她時卻變成了柔和的笑容,就連身上那平平常常的青衫也彷彿變得不一般起來。
“婉寧,”崔奕廷指了指前面的一片田地,“還真的改成水田了。”
品詩論畫的貴公子,也能到莊子上來,看她搗鼓這些東西。
種稻田不是她的突發奇想,是在福建時看到稻種的時候就想到的,她看了不少的地方誌,糧食產量大相徑庭,有些地方已經用外來的稻種,糧食產量就高許多。
王盧江從海上帶回來不少的水稻,如果真的有好的稻種爲何不用,據他所知,從古到今的高產稻種都是這樣一代代地更替纔有的,從福建到京城,大片大片荒種的土地,如果都種上農物又該是什麼模樣。
“我想着在那邊種下玉蜀黍。”
崔奕廷手上沾了不少的泥土,立即就有下人端了水過來,崔奕廷利落的洗了手和婉寧一起去看田地。
因爲海禁,玉蜀黍雖然早就傳到過閩浙,有人敢吃卻從來沒有人敢種。
婉寧笑着道:“等到開了海禁。就可以四處種玉蜀黍了。”
明明是才見到這東西,卻彷彿很瞭解它的習性似的。
何英不明白不過就是種點東西,二爺和二奶奶爲什麼這樣高興。
莊子上的莊頭和管事眉開眼笑也就罷了。二奶奶這樣的女眷不該喜歡的是花花草草嗎?
何英看了一眼陳寶。
陳寶眼睛盯着二爺手裡那一穗麥穗,聽說將來能結更多的糧食,他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來。
莊子上多種些糧食也有好處,至少不用勒着肚子吃飯了。
陳寶想到這裡,嘿嘿地笑起來,笑完了,還不停地跟何英擠眉弄眼。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還是二奶奶好,有了二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莊頭慢慢地說。如何照應新播的麥子,婉寧聽得興起,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就過去了,等她回過神來。旁邊傳來崔奕廷溫和的聲音。“你喜歡這些東西,不如我自請去江南做農官。”
輕輕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細細癢癢的,婉寧擡起頭,陽光在崔奕廷臉上鍍了一層金黃色。
“好啊,”婉寧笑道,“管修田圩,開塞河道。救治江南水患,也夠你忙的。”
在莊子上呆了小半天。回到崔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婉寧下了馬車,崔奕廷就在車外等着她,兩個人一起進了內院,去給崔夫人請了安就說着話去了園子裡。
園子裡的花幾乎都開了,聞起來有淡淡的香氣,婉寧想要看會兒花,又怕再過敏,就將帕子半貼在臉上。
帕子剛剛在眼前展開,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接過去。
微風徐徐吹來,帕子不時地蹭着她的臉頰,夕陽西下看着滿院子綠意盎然,婉寧自然而然地靠在崔奕廷的懷裡。
看着她鬆嚲的髮髻,臉上燦若霞光,雪白的耳珠上隨隨便便綴了兩隻碧玉墜子卻是那般的漂亮,他的心豁然就像被撞了一下。
“婉寧。”崔奕廷低頭喊她。
正要說話,轉過頭卻瞧見假山石後露出了一片寶藍色衣袂。
婉寧沒有聽到崔奕廷下文,倒讓他摟住腰身,輕聲道:“我們回去說話。”
……
吃過晚飯,崔奕廷去書房裡看公文,何英早就等在那裡。
崔奕廷道:“是誰?”
何英抿了抿嘴脣,“能去園子裡又穿了寶藍色長袍的,也就只有四爺。”
崔奕徵?
既然進了園子,爲什麼會藏在假山石後偷看,崔奕廷不由地皺起眉頭。
何英低聲道:“興許,是怕擾了二爺和二奶奶說話,所以就沒出來。”
假山石後面連着長廊,如果是這樣走開也就是了,到底抱着什麼心思讓崔奕徵一直站在那裡偷看,雖然是他的親弟弟,卻讓他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話音剛落,管事來稟告,“工部尚書和戶部郎中來了。”
等了一天一夜的工部尚書被請進書房,看到崔奕廷,客氣了幾句話,工部尚書立即放低了身段,“這件事還要依仗崔大人。”
崔奕廷官職不如他高,可如今卻不是論官職的時候。
戶部郎中也上前道:“崔大人,這次你可要幫幫忙,否則我這差事是辦不好了。”
閩浙出了這麼大的事,如今看到崔奕廷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大家都在打聽崔奕廷的喜好,更有人想要送幾個漂亮的調習好的姬妾過來。
他是不可能用這樣的昏招,想想那位崔二奶奶的手段,萬一弄個不好被記恨上,他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
婉寧吩咐下人準備了茶水和點心送去書房裡,安排妥當之後,就跟着落雨學做襪子。
比起崔家的寧靜,姚家顯得死氣沉沉。
“老爺呢?”張氏看向如媽媽。
如媽媽稟告道,“老爺被同僚請出去吃酒了,還沒有回來。”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還有心情吃酒,張氏冷笑一聲,“也怪不得,女婿出了大風頭,京裡的達官顯貴都要高看他姚宜聞一眼,殊不知他不過只有個岳父的名號罷了。”
“公爵府那邊可還有人幫忙?”張氏問過去。
如媽媽搖搖頭,“夫人說。從前要好的家裡都自顧不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更別提公爵爺是在風口浪尖上的。
如媽媽想了想纔將實情說了,“夫人已經聽說。公爵爺八成會被奪爵,奴婢去的時候,夫人正掉眼淚。”
張氏的心頓時涼透了。
如媽媽道:“夫人讓太太顧着點自己,這時候千萬不要回公爵府,最好想方設法地留在姚家,有姚家這層關係在,太太還不能被波及。”
張氏頹然坐在炕上。姚宜聞已經鬧着寫休書,難不成她真的要死皮賴臉地留在姚家。
歡哥怎麼辦?
姚婉寧如果知道歡哥的事,怎麼會放過他們母子。
“我留下來又能怎麼樣。”張氏惡狠狠地道,“那個賤人不會善罷甘休。”
如媽媽安慰張氏,“太太也別這樣想,聽說沈氏真的要嫁去楊家了。沈氏不能回來。老爺的精神也少了大半,只要太太小心維護,說不得還能像從前一樣。”
張氏倉皇一笑。
她要靠沈氏和姚婉寧的施捨。
如果這樣又有什麼意思。
“太太,範媽媽過來了。”
張氏點點頭,範媽媽低頭走進屋,如媽媽帶着屋子裡的下人退了出去。
“太太,”範媽媽看着張氏,“您現在要爲八爺做些打算了。若是老爺將休書寫好,讓人將您送回張家。這個家就由不得太太您來管了,老太太要另給八爺找個乳母,只怕奴婢也……不能在八爺跟前伺候。”
張氏瞪大了眼睛。
範媽媽道:“如今,就要當機立斷,七姑奶奶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七姑爺更是心狠手辣的人,這次閩浙出事就能看得出來,聽說錦衣衛在外四處捉人,保不齊哪天誰透出口風,就查到太太和八爺頭上。”
“您想想,到時候八爺還有沒有活路。”
範媽媽的聲音很輕,語氣森然,張氏覺得心臟如同被刀割了般,眼前已經浮現起歡哥被捉走的情形。
她不由地打了個冷戰,“歡哥還這麼小,難道就要和我分開……”
範媽媽道:“如今分開是爲了將來能相聚,太太要想明白,公爵府那邊是幫襯不上了,再出事我們就要眼睜睜地瞧着,您想想鄧嗣昌一家的下場,聽說鄧嗣昌的幼子,都被七姑爺殺了,鄧家上下幾乎已經沒有了活口。”
是啊,趁着她還是姚三太太,定然要爲自己和歡哥留下一條後路。
她不能坐以待斃。
張氏心意搖動,如媽媽和範媽媽的話在她腦子裡翻滾。
姚宜聞是個無情無義的,就算她苦苦哀求,姚宜聞也未必會將她留在姚家,即便是她肯低頭伏小,姚婉寧也會盯着她一舉一動。
張氏看向範媽媽,“將歡哥帶來,今晚……跟我睡。”
範媽媽應了一聲,起身吩咐乳母將歡哥領過來。
“母親。”歡哥高興地撲進張氏懷裡。
看着兒子的笑臉,張氏輕聲道:“今晚歡哥就跟母親睡。”
歡哥欣喜地點頭。
張氏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的孩子,她怎麼捨得,要不是姚婉寧,她們母子如論到何時都不會分開,這筆賬她會記在姚婉寧頭上。
張氏將歡哥摟在了懷裡。
姚宜聞進屋就看到這樣的情形。
張氏掉着眼淚,歡哥不明就裡,臉上有些懼怕的神情。
姚宜聞頓時一陣心軟,廣恩公府如此,他也不能現在就將張氏送回去,萬一張家被抄家,張氏也沒有了活路,畢竟是她是歡哥的母親。
只要張氏不再鬧騰,說不定這日子也能過下去。
姚宜聞想了想,沒有將袖子裡的休書拿出來,而是轉身出了屋子。
……
婉寧覺得日子突然過得快起來,眨眼的功夫三五天就過去了。
坐在鏡子前梳妝好,婉寧正準備去崔夫人屋裡,童媽媽快步進來低聲道:“奶奶,姚家那邊送信來了,說昨晚八爺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