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小姐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了想道:“崔二奶奶知道佛朗機嗎?”
婉寧點點頭。
孫二小姐道:“去年佛朗機人佔據了廣東一個縣的漁村,殺了許多百姓,廣東官員求了鄧嗣昌出兵纔將佛朗機人驅逐,閩浙的官員大多和商戶勾結。”說到這裡,孫二小姐不安地看了一眼婉寧。
崔二奶奶生母的孃家是揚州有名的商賈,她不知道說這些話崔二奶奶會不會生氣,卻發現崔二奶奶神情沒有變化,而是仔細地聽着她說。
孫二小姐這才鬆口氣,“從海上來的那些人,不管是佛朗機人還是倭寇,動不動就搶掠漁村,等到朝廷兵馬聞訊趕到,那些人早就殺了人回到海上,巡撫本就指揮不動武將,自然也束手無策,就算冒險將實情上報朝廷,到頭來朝廷怪罪的都是地方官員無能。”
“朝廷每年都要收重稅,又有抗倭的明令下來,不少官員因爲交不上稅收而被罷黜,閩浙的官員如同走馬燈般的換,不論哪個官員到任首先都要去拜訪手握重兵的勳貴和武將,因爲只有和他們攀上關係,才能保周圍漁村一時安寧,在任期間才能風調雨順。”
福建、廣東這些地方的事婉寧只是聽崔奕廷說過一言半語,並不知太多實情,讓孫二小姐這樣一說,鄧嗣昌在福建的勢力的確很大。
所以崔奕廷只有藉助王盧江,才能剷除鄧嗣昌。
可接下來,如果海禁不開,就不會有實質的進展,還會有第二個鄧嗣昌出現。
孫二小姐說到這裡,落雨進來道:“奶奶,裴二小姐來了。”
裴明慧怎麼來了。
婉寧看向孫二小姐,孫二小姐神情有些尷尬,卻還是硬着頭皮坐着沒動。
不一會兒功夫裴明慧進了屋,見到婉寧就笑,“本想着過兩日再來看你,可我在家中實在是坐不住了。”
說完話,裴明慧才發現屋子裡的孫二小姐,頓時驚訝地道:“這是孫家二姐姐。”
孫二小姐勉強地微笑。
裴明慧道:“二姐姐什麼時候入京的?怎麼不去家裡坐坐。”
婉寧看着孫二小姐眼睛中一閃苦澀卻很快遮掩住,“家裡出了事,就沒有上門拜見,太夫人可還好?”
裴明慧頜首,“母親都好,還時常唸叨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家中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孫二小姐就低下頭沒有接話。
婉寧卻已經看出來,孫家來京城定然讓人給裴太夫人送過信,看樣子裴太夫人避開了孫家。
孫二小姐捏了捏帕子,仍舊說孫大人的案子,“聽說崔大人還到福建就被人刺殺了幾次,我就想着,崔大人定然知道此案的兇險,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我父親有罪,我們也不求父親能安然無恙地放出來,只是……怕那些人,將莫須有的罪名都安在父親頭上,這樣一來,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孫二小姐說着,眼淚掉在手背上。
崔奕廷被刺殺了好幾次,婉寧聽焦無應提起過,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兇險。
裴明慧見孫二小姐哭起來,忙站起身去勸說,“二姐姐別哭,若不然回去我跟母親說說,看母親能不能找到人幫忙。”
孫二小姐擦了眼淚,站起身向婉寧拜下去,“崔二奶奶,我們也是走投無路,纔來求您,您……若是能伸手幫幫忙,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婉寧將孫二小姐扶起來,“能不能幫上忙我不能保證,但是你說的話我會跟二爺說。”是真是假,崔奕廷定然會有個判斷。
崔奕廷並不像公公說的那樣,凡事都是利益爲先,如果孫大人沒有那麼多罪名,他也不會草菅人命。
將孫二小姐送走,婉寧賀裴明慧去了內室裡說話。
裴明慧喝了口茶向屋子裡看了看,“怎麼不用大紅幔帳。”
婉寧笑道:“如今天暖和,我就讓人換了下去。”
裴明慧點點頭,“過兩日從海上運來的東西就要在市集上賣了,我們到時候一起去看看,買些新鮮的物件兒回來。”
裴明慧顯得興致勃勃,婉寧道:“太夫人肯讓你上街?”
裴明慧就像憋了的氣球,“好不容易見到那些東西,總不能一眼都不去瞧。”
婉寧但笑不語,從桌子上拿起來紅線一點點地編着,編的不好又拆開來。
裴明慧覺得好奇,伸頭來看,“你在做什麼?”
婉寧抿嘴笑,“學打梅花結,將來好用它來掛玉牌。”學會了用來掛崔奕廷送她的那塊玉牌。
裴明慧仔細看了一會兒,“你這梅花結打得好看,也教教我。”
她笨手笨腳的也是才學,打了幾次都不好看,更別提教裴明慧了,婉寧只得讓落雨進來,三個人邊學打結邊說說笑笑。
婉寧想要將裴明慧留下吃飯,裴家下人卻來催促,裴明慧只好告辭,婉寧將裴明慧送到垂花門,“太夫人有沒有給你安排婚事?”
裴明慧低下頭,“快了吧,尋常不讓我出門,我看若是逼急了我,我早晚要剃了頭髮做姑子去。”
裴明慧不願意嫁去鄧家,是因爲鄧俊堂一無是處,按理說裴太夫人再爲她靈尋婚事,她應該只是心裡忐忑又害怕,爲什麼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婉寧停下腳步,看着裴明慧,低聲道:“你可有歡喜的人了?”
聽得這話裴明慧的臉豁然紅起來,卻目光閃躲,“我……怎麼可能有……自然是沒有……”
不等婉寧再問,裴明慧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出去上了馬車,到了車上才撩開簾子向婉寧揮手。
放下青色的車簾,聽着外面馬蹄聲響,裴明慧的眼淚才如珠子般落下,心裡早知道不成事,她又思量那麼多做什麼,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回到裴家,裴明慧去給裴太夫人請安。
裴明詔正陪着裴太夫人說話,裴明慧乾脆將在崔家遇見孫二小姐的事說了。
裴太夫人有些驚訝,“崔二奶奶見了孫家人?”
裴明慧頜首,“見了,婉寧還說會將孫家的事告訴崔二爺。”
裴明詔看着目光閃爍的母親,忽然之間明白過來,“孫二小姐有沒有來求過母親?”
裴太夫人一怔,兒子目光如炬,她也無法閃躲,“倒是來過,我那幾日身子不適就沒有見。”
母親是怕被孫家牽連,纔沒有見孫家的女眷,只要想到這個,裴明詔心裡生出幾分的悲哀,之前怕得罪孫家,而今孫家落難又唯恐避之不及。
這就是裴家。
裴明詔站起身來。
裴太夫人道:“你要做什麼去?”
“就算沒有了婚約,我們家和孫家也有些交情,既然孫家女眷曾遞過帖子,我們家就應該伸伸手,”裴明詔說着擡起頭,“免得將來我們家落難,也沒有人肯幫忙。”
兒子是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裴太夫人不禁愣在那裡,半晌纔回過神,從福建回來之後,明詔就變了許多。
……
崔奕廷晚上要在衙門裡值夜,婉寧吩咐落雨早早就落了栓。
正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覺身邊彷彿多了個人,婉寧睜開眼睛,天已經半亮,屋子裡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奕廷正撩開被子躺進來。
婉寧有些驚訝,“怎麼這時候回來?”
崔奕廷手臂伸過來,正好落在她腰間,身上有股淡淡的皁豆的味道,顯然是剛剛梳洗過,“曹僉事去換我,我說要回來換衣服,一個半時辰之後再去衙門。”
一個半時辰,也值得這樣大動干戈,還不如在值房歇一會兒,否則哪裡會有精神。
“婉寧。”
崔奕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他的嘴脣壓在她鬢間。
婉寧“嗯”了一聲。
崔奕廷道:“沒事,我就是想聽你說話。”
雖然說想聽她說話,可是很快婉寧就聽到崔奕廷均勻的呼吸聲,就像孫二小姐說的,開埠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崔奕廷在衙門裡定然忙碌不堪,累成這個樣子,卻還想着回到家中。
只要想想這些,婉寧心裡頓時一暖。
成親之間她沒想過婚後生活會如此,她以爲他們不過就是相敬如賓,卻沒想到崔奕廷會這樣待她。
不到一個時辰,崔奕廷就睜開了眼睛。
婉寧正讓人端水進來,一番梳洗過後,崔奕廷又重新變回了那個精神奕奕的錦衣衛指揮僉事。
婉寧將孫二小姐說的話告訴了崔奕廷。
崔奕廷點點頭,“閩浙一帶的海商已經成氣候,只要不開埠,他們就有源源不斷的利益,這些年置下了不少的大船和武器,隨便進入沿海漁村搶奪人、物,鄧嗣昌雖然手握重兵,不過是他們其中之一罷了。”
婉寧皺起眉頭,“開埠豈不是更不容易。”
“容易就不去做了,”崔奕廷笑着道,“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我爲何要去做。”前世政局如何他已經領教過,扭轉政局雖然不易,他也要將它改變。
不管面對什麼事,都是滿不在乎的驕傲,怎麼樣都挫不敗他的銳氣似的。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也就只有崔奕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