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向來看不起沈家,現在就算表面上關切一下,也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父親不用管舅舅家的事,舅舅家裡自然有安排,”婉寧數着手裡的對牌,轉頭吩咐童媽媽,“還少一塊,是誰出去了?”
童媽媽低聲道:“大廚房裡管藥食的廚娘,出去給太太買補藥,可能是還沒有還回來。”
“對牌不能過夜,”婉寧道,“去要回來。”
童媽媽退出去。
婉寧看向姚宜聞,“父親,這是我新定的規矩,縱然我們家裡沒有多大排場,也不能太隨便,所有人各司其職,這樣一來平日裡那些偷奸耍滑的就全都顯出來,莊子上每年都短人,莊頭也是叫苦連天,將多出來的人手分去莊子上,家裡少了開銷不說,莊頭也方便做事,父親這邊不能只有一個長隨,我又加了兩個小廝,都是原來前園裡閒着的人手,三進院東園子裡有一間正房,從前鎖着沒用,我想讓人收拾出來給八妹妹住,這會兒着手過年的時候就能搬過去。”這樣一來,姚婉玉跟程姨娘的院子離得就進了些。
婉寧道:“本來這件事應該跟母親說,可我去了兩次母親都病在牀上起不了身,我也就沒有打擾母親。”
張氏的補藥吃的越來越厲害,好像不吃就提不起精神,一碗碗地灌着,只要他一過去屋子裡就是各種各樣的藥味兒。
倒是婉寧這邊,長案上一盆魏紫一盆姚黃開得正盛,屋子裡的幔帳裡面一層是淡粉色,外面一層是雨過天晴的軟煙羅,看起來就生機勃勃。
這樣來往幾天,他都喜歡在婉寧屋子裡說話。
姚宜聞聽着婉寧的話點了點頭,“你管的對,既然交給了你,你只管定規矩。”
姚宜聞說完話,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正好遇見來還對牌的廚娘,姚宜聞的聲音清楚地傳過來,“少買些藥,到了年根怎麼還能整天抱着藥罐子。”
落雨在一旁抿嘴笑。
“怎麼了?”婉寧問過去。
落雨道:“太太的小日子來了,老爺還讓身邊的婆子去看呢。”
父親對張氏如今沒有半點的信任。
婉寧微微一笑,“不用去張氏那邊打聽消息,我們只要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
婉寧拿起剪子剪窗花,碎碎的紅紙落在桌子上,用手一抖好大的一朵芙蓉花。
落雨笑着道:“小姐,您剪成了。”
婉寧對着燈看窗花,“只要有心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婉寧話音剛落,就聽外面的丫鬟道:“八小姐過來了。”
剛說給姚婉玉準備好屋子,姚婉玉就來了,婉寧點點頭。
姚婉玉脫掉氅衣進了門,臉上有幾分複雜的神情。
“怎麼了?”婉寧問過去。
姚婉玉看了看屋子裡,只見到落雨,抿了抿嘴坐下來低聲道:“七姐姐,我想了想還是來求你,這件事也就你才能幫忙。”
到底是什麼事?
婉寧看過去。
姚婉玉吞嚥一口,“七姐姐,我姨娘可能有孕了……”
程姨娘有孕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些日子,”姚婉玉道,“父親去了幾次,太太那邊也沒來給藥,姨娘可能就懷上了。”
婉寧道:“這是好事啊。”程姨娘是個老實人,也算是有福氣,在張氏生病的時候懷上了孩子。
姚婉玉有些害怕,“不知道太太那邊……”
張氏恐怕連自己都顧不得。
婉寧看向姚婉玉,“程姨娘那邊我讓童媽媽找人照應着。”
姚婉玉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七姐姐。”
……
張氏這邊聽着如媽媽說話。
小日子按時來了,張氏總算是鬆了口氣,“沈家那邊怎麼樣?”
如媽媽道:“不太平,”至少沒有從前那麼得意,“聽說沈敬元請了不少的西席過去,哪個也教不長。”
“還沒見過誰家這樣走馬觀花似的換西席。”
聽得這話張氏冷笑一聲,“老太爺說那個沈元坤有些資質,依我看不過就是借了楊敬的名聲,如今離了楊敬什麼也不是。”
“不像歡哥……生下來就聰明伶俐。”
“不止是這個,”如媽媽想要張氏高興些,“還有主動找上門自薦做西席的先生。”
張氏沒說話,如媽媽道:“不少是幾年趕考名落孫山的,聽說沈家出手闊綽,乾脆找了過去。”
張氏道:“到底是商賈,只會用銀子打點,現在是用銀子請西席,將來也要用銀子去買功名。”
所以商賈家的子弟,就算是走科舉這條路家裡也會悄悄地置辦田地,做不了縉紳也算是家境殷實的地主。
可如今因爲楊敬先生,大家都知道沈家的事,再鬧些日子,沈家子弟想要科舉,就不會那麼簡單。
楊敬先生當年是他們求給歡哥的,姚婉寧卻幫着沈家搶了個先,現在沈家該知道,不是什麼身份都能請楊敬這樣的先生。
張氏躺下來閉上眼睛,“將沈家的事告訴老太爺,婉寧這樣插手下去,姚家子弟早晚有一日也不能科舉,老爺的官位也要不保。”
如媽媽應着道:“您放心,奴婢就去辦。”
……
一連幾天,沈家院子裡也是來來往往送年貨的人。
婉寧去沈氏房裡,沈四太太立即將婉寧迎過去,“婉寧來的正好,家裡有好多事想要跟你商量。”
沈氏抿嘴笑。
沈四太太道:“你說說,婉寧倒成了我們家的姑娘,凡是少了婉寧我怎麼就拿不定主意呢。”
“怎麼了?”婉寧問過去。
“崔大人介紹的那位韓先生,答應教昆哥了,可是有一樣,”沈四太太頓了頓,“要等到明年春闈之後才能過來,這段日子,昆哥想要去京裡鬆先生的學堂去讀書。”
鬆先生的學堂。
婉寧道:“有沒有讓人去打聽打聽,那邊的學堂怎麼樣?”
沈四太太道:“原本也是想若是學堂不好就讓昆哥斷了這個心思,你舅舅卻讓人問了,鬆先生教的很好,聽說是楊敬先生教過的也願意留昆哥讀書。”
既然是昆哥想要去,婉寧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婉寧道:“只是要上下打理好,上學堂不比在家裡,路上多遣些下人跟着,不能有半點的馬虎。”
沈氏道:“我也這樣想,昆哥一門心思想要去學堂看看,那位鬆先生也答應下來,不如就去試試,總不能大半年的時間走馬觀花似的換西席。”
去學堂的事定下來,昆哥也就能穩住心神,免得總是想要往楊敬先生院子裡跑。
“楊敬先生那邊不太好,”沈四太太說着嘆口氣,“都說我們家送了幾百畝田地給楊敬先生,你舅舅急的不得了,本來就沒有這種事,我們就算想要說清楚也不知從何說起。”
這些傳言一下子就在京裡燒起來。
竟然還有不少的先生上門,主動要教昆哥,好像真的能從中獲利。
沈四太太想到這個就頭疼。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件事才能平息。
“來了,來了……”賀大年匆匆忙忙地進了門,“小姐,楊老太太來了。”
“楊老太太身子怎麼樣?”婉寧忙問過去。
賀大年不停地點頭,“還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路上就吃了藥,現在應該好多了。”
聽着婉寧和賀大年說話,沈四太太怔愣在那裡,半晌才道:“你們主僕在說什麼?”
婉寧看向母親和舅母,“是崔二爺跟我說,打聽到消息,楊老太太跟着楊家親戚進京來了,這些日子就能到,正趕上下大雪,我就想着不如讓人去接應接應,又怕老太太路上顛簸就讓人帶了藥材請了個郎中跟着過去。”
她想到這些事,崔奕廷也早就想到了,否則就不會讓人暗中照應。
崔奕廷是故意將消息告訴她,好讓沈家也能幫幫忙。
沈敬元聽到消息也趕過來,“我去帶些人去楊敬先生那邊。”
既然知道了就要去幫忙。
賀大年卻抿住嘴脣,“那位楊老太太不肯去楊敬先生那裡。”
沈氏和沈四太太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意思?
……
楊敬聽到嬰墨稟告,顧不得換衣服,拿了一件半舊不新的斗篷就迎出去。
“老太太到哪裡了?”
楊敬邊走邊問。
嬰墨道:“崔二爺說,已經進了城門……”
進了城門,也就快了。
楊敬纔出了屋子,葛綸也趕過來,“老太太呢?在何處?我從城門一直追過來,怎麼不見老太太。”
葛綸向院子裡張望着。
國子監裡聽說消息的學生都跟過來。
楊敬不禁一愣,好端端的人還能憑空不見了?
大家正不知道要怎麼辦,嬰墨先看到了楊家的老僕人,立即喊了一聲,“是吳管事。”
楊敬推開身邊的學生忙過去和吳管事說話,“老太太呢,老太太在哪裡?”
沒想到在這裡看見這些人,吳管事停頓了片刻才道:“老太太讓我跟老爺說一聲,她是跟着族裡的二太太過來的,也不是爲了看您,是……是來打秋風的。”
是來打秋風的。
聽到這幾個字,所有人都詫異地張開了嘴。
楊敬臉上頓時一陣羞臊,“這……成什麼樣子……快……跟我去將老太太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