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夜裡
衛羌又做夢了。
夢裡,一串串鞭炮燃放,漫天的紅紙與喜錢把平南城的青石路鋪了一層又一層,追逐着迎親隊伍的稚子笑逐顏開。
只是這些聲音他都聽不到。
平南王府張燈結綵,他一身喜服穿梭於賓客中敬酒。
當敬到最後一人時,突然騷亂響起。
有人高喊:“清陽郡主騎馬闖出去了!”
這是他在這片喜慶裡唯一聽到的聲音。
再然後,他就騎在馬上,拼命追趕前方那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
他知道他必須追上她,不然那噩夢般的場景很快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她從馬背上跌下來,華麗的嫁衣鋪開,倒在血泊中。
“洛兒,洛兒你停下——”
這個夢做過太多次了,以至於雖在夢中,卻清清楚楚每個瞬間會發生什麼。
夢裡,洛兒與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聽着他在後面的呼喚始終沒有回頭。
哪怕她跌落下馬,死在鎮南王府門前,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一,二,三……
他心知最多數三個數,洛兒就要中箭從馬上跌下來了。
他越發急,喊得聲嘶力竭。
一——
二——
三——
夢中的衛羌驚駭到極處,心痛等着那一幕的發生。
那種無力與痛苦已經體會了千百次。
可就在這個瞬間,馬背上那個孤勇直前的纖細身影突然有了變化。
她回過了頭。
“駱姑娘——”衛羌猛然坐起身,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喘着氣。
下一刻,他立刻看向枕邊人。
枕邊人依然在熟睡,只是似乎聽到了動靜,微微皺起眉頭。
衛羌目不轉睛盯着朝花半晌,這才鬆了口氣,靠着引枕回想着剛纔的那個夢。
那個夢,他從十二年前的那一晚之後就陸陸續續開始做,到近年慢慢少了,只是偶爾情緒波動纔會再次陷入噩夢裡。
噩夢從來沒有過變化。
他再焦急、心痛,那令人心碎的一幕還是一次次上演。
每一次噩夢都終結於洛兒從馬背上跌落,慘死在他面前。
然後他就醒過來。
可是這一次居然變了。
洛兒回了頭,而他看到的……是駱姑娘的臉。
怎麼會是駱姑娘——
衛羌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瞭然。
他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洛兒,駱姑娘——兩張面龐在他眼前交錯,最終緩緩重合。
衛羌再無睡意,輕輕下了牀榻,趿了鞋子往外走去。
盯着身影消失的門口,朝花悄悄睜開了眼睛。
眼中是驚駭欲絕。
那個男人喊了駱姑娘!
他先是反覆問她駱姑娘與郡主像不像,又旁敲側擊提起秀月,然後又夢到了駱姑娘……
是那個夢吧?
這些年,太子鮮少留宿在她房中,偶爾幾次裡,就有一回做了噩夢。
他把她緊緊擁入懷中,斷斷續續提到了夢中情景。
無力,又脆弱。
可她心裡只有冷笑。
那個夢在她看來,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他夜夜做噩夢不得安寧纔好。
可是現在,朝花忽然覺得那不再是衛羌一個人的噩夢,而是她的噩夢了。
那個男人定然是從駱姑娘身上看到了郡主的影子!
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染指駱姑娘?
他休想再禍害郡主第二次!
朝花死死咬住脣,悄無聲息起身。
她甚至沒有穿鞋,就這麼赤足走在冰涼的地磚上。
已是深夜,一片靜悄悄。
衛羌站在堂屋門口,望向外面。
門被打開了,夜風吹進來,把雪白衣襬吹得翻飛。
若是尋常女子見到,恐怕會以爲偶遇謫仙,令人心折。
可在朝花看來,這就是個披着人皮的惡鬼。
他怎麼能害了郡主第一次,還想害第二次!
“殿下,夜間風大——”值夜的竇仁弓着腰,勸衛羌回裡屋歇息。
衛羌沒有動,就這麼立了許久,才低聲開口:“明日駱姑娘的廚娘來了,你安排人盯好了……”
朝花躲在簾幔後,不敢靠得太近,隱隱約約聽到的字眼足以令她心驚肉跳。
她冷眼看着竇仁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那個男人又站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
朝花輕輕往回退,一步步從明間退回到臥室,重新躺回榻上。
她聽到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若是原本睡着,定然聽不到這樣的腳步聲。
再然後,那個人在身邊躺下來。
“玉娘——”男人低沉的呼喚聲響起。
朝花閉着眼睛,沒有反應。
“玉娘——”喊聲加大了些。
朝花動了動眉梢,含含糊糊問道:“怎麼了?”
她知道要是再毫無反應,反而會令對方起疑心。
睡着的人被人呼喚,如果聲音稍微大些,多多少少都會有迴應。只不過這種迴應更像一種本能,第二日醒來幾乎沒有記憶。
而她的迴應果然安撫了悄悄出去又返回的男人的心。
那個男人不再吭聲,輕輕拉起錦被搭在身上。
耳邊的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悠長。
朝花沒有睡,也沒有動。
這般煎熬着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悄悄睜開眼睛。
窗幔是拉着的,感知不到外面光線的變化。
朝花猜測天快要亮了。
新的一日馬上要拉開序幕,而這個男人已經盯上了郡主和秀月。
就算她有所防備之下與秀月接觸時不露聲色,卻無法阻擋這個男人向郡主伸手。
他現在是太子,以後還會是天子,想禍害一名女子太容易了。
她該如何做才能保護郡主和秀月?
朝花眼睛只睜開一線,默默盯着睡在枕邊的男人。
他睡得可真安穩。
如何不安穩呢?狼心狗肺的東西若是真會良心不安,就不會做出那些事了。
他曾爲了太子之位害郡主滿門,爲了得到“駱姑娘”難道會手軟?
朝花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眸光一點點冷下來。
只有他死了,郡主和秀月才能真正安全!
對,他死了就好了……
朝花先是被這突然升起的殺機駭了一跳,旋即平靜下來。
這樣的念頭,她其實想了十二年了,只是以前爲了守住郡主託付的鐲子不敢妄動。
而現在,鐲子已經回到了郡主手裡。
若說除去這個男人,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方便動手的嗎?
朝花輕輕擡手,把發間金簪抽下來。
早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