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燈火微晃。
臨南侯府老宅前紮起了三尺高的比武臺,紅布鋪就的臺子,前頭置了兩把椅子, 華髮飄然的仙翁似的老頭兒和眉眼清冷的白衣女子端然而坐。二人當中橫了一張小巧的桌子, 擱了些茶水瓜果。
臺下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吃了飯出來散步的百姓, 此刻正因着這突然臨時被紮起的臺子而議論紛紛, 略略一聽, 大夥兒都在說“這設在侯府前頭,定然是侯府的比武招親了,可從沒聽說過侯府有個待嫁的郡主啊, 難道是爲了小侯爺?”
這是把我們幾個的比武挑戰當成侯府的比武招親了。
我拉着蕭瑟站在離臺子十來步的侯府門口,望着那層圍的人羣, 覺得有點惆悵。
我說:“這麼多人啊, 等會兒你放水豈不是會被看出來?”
蕭瑟不以爲然, 他說,“沒事兒, 看出來,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我:“……”
噹噹噹——三聲小鑼清脆的響聲,讓喧鬧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
侯府唯一的老管家,抖着嗓子唱喝道:“比試開始——”
簡單的四個字,既沒有比試的因果, 又沒有比試的目的。隨着話音而落出現的淺蘭衣裳的墨發青年, 更是叫人難以不往這是一場比武招親的方向上大開腦洞。
第一個與蕭瑟對決的, 是身份地位顯赫的白小王爺白秋倉, 只不過如今他上臺來, 自稱爲:“神經五人組,秋倉。” 免了顯示身份的白姓, 單講名字,的確不會有人將他同當今皇室聯想到一處去。
白秋倉一上臺,臺下一片轟然,都說:“小侯爺連納個孌童都這麼光明正大真的好嗎?”
而臺上兩人,並不覺不妥,只相互抱拳行禮,比試開始。
只見白秋倉自袖間抽出一柄銀光軟劍,銀蛇旋舞着直逼蕭瑟的命門,蕭瑟側身一躲,手中長劍出鞘,寒光微閃。軟硬兩柄劍相抵相纏,苦苦遊走,持劍之人晃身輕躍,身影掠動。不過片刻,突然“錚”的一聲,蕭瑟手中長劍落地,左臂被白秋倉的銀光軟劍緊緊纏繞着,已經勒破外衣的料子。
眼角軟劍就要劃破白皙的手臂,我心中一緊,剛要上前去,卻見白秋倉已經鬆了劍,銀光軟劍順勢躲進他的袖中。白秋倉衝着蕭瑟微微抱拳,“蕭閣主,得罪了。”
蕭瑟脣角微挑,回禮道:“承讓。”
第二個與蕭瑟比試的,原本該是小鹿,可現今她不知道跑去了哪裡,找了一圈兒都沒有找見她的人影,於是我們便決定叫寧千亦先上。寧千亦猶豫了半天,最後將他的月牙彎刀收回懷中,說道:“算了,我不想和閣主交手,你們打吧。”
寧千亦臨時變卦,小鹿又尋不見人,說好了我是壓軸的那個,所以現下里只有花間過可以上了。我推着他往臺上走,花間過回身瞥了我一眼,可憐巴巴的眼神中還帶着些怯意,眼見着就要上了臺子,他回身望着我,說道:“主人,你一定要在這看着啊。”
我笑了笑,一腳把他踹上了臺子。
自打與花間過相識以來,從沒見他用過什麼兵器,如今也是,他赤手空拳,蕭瑟便也不好兵戈相對,於是便有了這一場拳拳相對的肉搏。
不過,兩個好看的人往臺子上一戰,就算是摔跤也摔得瀟灑漂亮。蕭瑟這水放的委實不錯,不過三五招之間,蕭瑟便裝模作樣的捂了胸口咳了幾聲,抱拳道:“你贏了。”
花間過喜滋滋的跑下臺來,分別與我和白秋倉擊了掌。我理了理衣裳,正準備上臺,卻忽的有一人從人羣中飛身上了臺子,搖曳的燈火映着藍白相間的衫子,清俊至極的面龐上掛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負手立在蕭瑟對面,微笑着開口,溫潤動聽的聲音好像粉白的梨花簌簌而落,有美人白衣而舞。
“早聽聞百里閣蕭閣主功夫了得,一直未有空得見,不知今日可否請教一番?”
我已從見到他的震驚中回神,迅速衝上臺去,我站在兩人中間,看向蕭瑟對面的人,“葉大哥!你,你不是還在閉關嗎?”
這躍上臺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錦岐山隔壁蜀山傾覃宮那位宮主葉曉,我的葉大哥。
葉大哥啊了一聲,輕輕一笑,擡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閉關太無聊,我出來走走。半年不見,咱們小謠謠長大了啊。”說着還捏了下我的臉。
雖然見了葉大哥我很是興奮,若是平日裡我們這般親暱的動作,定是算不了什麼,我就算長成大姑娘也不會在意,可今日蕭瑟救站在我身後,我覺得有些不妥。按照當日裡我只是提了提葉大哥,他的那番表現,我估摸着他的醋意可能要上來了。
但還沒等我自覺的退開,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蕭閣主,不知您是要繼續比武呢?還是要在這臺子上敘舊呢?我們總報可沒那麼多時間奉陪着,我瞧着時候也不早了,若是不比就散了罷,我還趕着去下一家呢。”
話音落,又一道嬉笑着卻蒼老的聲音和了上來,“你個小姑娘,年紀輕輕整日裡板着個臉就算了,火氣還這麼大,來來來,讓老頭子給你瞧瞧是不是氣虛火旺啊……”
我往聲音傳來那邊瞧去,但見總報的那位柳堂主和蕭瑟他師父醫仙秦飍正爲對方斟着茶,柳堂主面上沒有什麼情緒,只將一杯茶往老神醫面前一遞,淡淡道:“爲老不尊!”
身側蕭瑟突然開口,音色淡淡,聽不出情緒,“還煩請柳堂主再多坐一會兒。”微微一頓,他轉向我,“長歌,你先下去一邊兒看着。”
我一怔,擡眼瞧見他有些蒼白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暗自伸出手自袖底將他的手握住,我輕聲道:“你臉色不好,剛纔受傷了嗎?”
他反握住我的手,笑了笑,又鬆開,“沒事兒,你先下去罷。”
一旁葉大哥嘖嘖的嘆了兩聲,卻沒有說話,我猶豫了一下,回身望着葉大哥,鄭重的囑咐他,“葉大哥,要同你比試的這位,是我的夫君,你可別把他傷着了。”
葉大哥一愣,哈哈笑了兩聲,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啊,小謠謠現在都不護着你葉大哥了,你這位夫君功夫了得,你怎麼就不怕他把你葉大哥傷着了?哎呀怎麼辦,好傷心啊……”
臺下突然傳來“咦”和“奧”的聲音,我聽到有人說:“原來這比試是有人同這位公子爭奪這位姑娘啊……嘖嘖……大開眼界……大開眼界……”
我眼角抖了兩下,憋出一句“受傷了就回去閉關”,就匆匆跑下了臺去。
葉大哥和蕭瑟分立在比武臺的兩端,各自負手而立,還未動手,一陣帶着寒意的風便從臺中擴散出來,我身子一抖,心中卻有些興奮,這纔是真正的大俠之間的比試罷?
忽而,只是一個晃眼之間,剛纔還立在兩端的人,此時卻已經到了臺子中央,步履移動,擺在臺子兩側用來照明的宮燈搖搖晃晃,閃爍着兩道糾纏不清的身影。我甚至已經分辨不出哪一個是葉大哥哪一個的蕭瑟了。
天地間風雲似乎被他們激起一般,翻滾流動,遮了漫天的星子。烈烈秋風襲捲而來,在每個人耳邊嘶吼着,像是要將這臺下所有的人都吞沒,包括我。
自臺子中央到兩邊,又自兩邊到中央,藍白相間衣袂飄動,墨色長髮揚起回落。
這一戰結束的有些突然。
蕭瑟捂着胸口咳了兩聲,臉色已如紙般慘白,映在搖搖擺擺的燈光中,有些瘮人。他咳了幾聲,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聲音卻有些輕飄,“葉宮主果然名不虛傳,蕭某甘拜下風。”
葉大哥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嘴角動了動,只道了一聲,“蕭閣主承讓了。”
我三步並兩步躍上臺子,奔到蕭瑟身旁,扶住他的胳膊,他臉色慘白的嚇人,我心中砰砰直跳,伸手摸着他的臉,“阿瑟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是不是受傷了?臉色怎麼這樣嚇人?”
他回握住我的手,動了動嘴角,還沒說出話,便先吐了一口血。
臺下衆人譁然,卻又不敢大聲出什麼動靜。
我忍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身側一陣風掃過,我被人推倒一旁,老神醫扶着他徒弟,手搭在他的脈間,神色鄭重,片刻,他什麼話都沒說拉着蕭瑟進了侯府老宅。
所有人都被這突發的一幕驚住了,我呆呆的立在原地,只覺得腿軟,卻想着要趕緊進去看看,跌跌撞撞的往侯府門口跑,下臺子時,有人將我拉住了。我擡眼,葉大哥正表情複雜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身子有些發抖,我說:“葉大哥,不是說好的嗎?不要傷他!”
“謠謠。”葉大哥似乎有些着急,“不是我。”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着,卻流下淚來,“葉大哥,小時候你教我做人要誠實守信,要敢作敢當,可是你呢?比武之前他明明是好好的!小白和小花那點功夫怎麼會傷的了他?不是你又是誰?難道是我要害他嗎?”
他皺起了眉,又重複了一遍,“不是我。”
“夠了!”我擡手抹了一把淚,“葉大哥,你變了!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說完,我就轉身跑進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