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嗓子, 白秋倉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臨南謝氏多年來護國有功,孤甚感念;又有臨南蕭氏侯府恭謹辛勞, 孤亦感念之;茲聞謝氏謝秀獨女長歌嫺熟大方、溫柔可愛、品貌出衆, 太后與孤躬聞之甚悅。今臨南蕭氏侯府世子歸寂年已十八, 適婚娶之時, 當擇賢女與配。值謝氏長歌待字閨中, 與世子歸寂堪稱天設地造,爲成佳人之美,特將許謝氏長歌配於世子歸寂, 一切禮儀,交由臨南侯府操辦, 擇良辰完婚。欽此!”
猶如平地一驚雷, 人與身魂皆震顫。
我趴在地上聽着白秋倉調笑的說着“蕭世子、謝姑娘, 恭喜恭喜啊”,腦子裡一片慌亂, 不是說兩家是世代聯姻嗎?這聖旨算什麼?多一層榮光?不是說要我十六歲才嫁過去嗎?這句“擇良辰”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要我回去翻翻年曆立馬找一天黃道吉日嫁過去?
分明昨天我還同蕭瑟那樣深刻的探討過我們被這一紙婚約綁在一起究竟合不合適,可今兒這情況,是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咯?
“長歌。”
耳邊響起輕輕的呼喚聲,溫柔至極,令人心顫。
我歪過頭看了他一眼, 站起身來, 從白秋倉手中接過聖旨, 轉身走出侯府, 敲開了隔壁老宅的門。
門開了, 眼前的男人白衣勝雪,神色冷淡, 一雙眸子中似乎含着萬年寒冰,卻並不是我哥。我愣了一下,開口道,“寒大哥?你怎麼……我哥呢?”
沒錯,眼前這位給我開了我們家門的男人,就是先前曾同哥哥一起上錦岐山上看過我的寒家大少爺寒傾。
寒傾微微將門又開大了一些,看了一眼我懷中抱着的東西,眉間閃過一絲淡淡的關切,“急事兒?他剛剛出去了。”
我點了頭,又搖搖頭,杵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寒傾指了指我懷中的東西,問道,“因爲這個?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我想了一下,寒大哥與哥哥的關係非比尋常,雖然平日裡總冷着一張臉,可自打相識以來,待我也算不錯。也可以算作是我另一個哥哥了,於是就將聖旨遞給了他。
寒傾接過去在手中略一掂量,展開聖旨只掃了一眼,擡眼看着我,一張冷漠的臉上突然有了些笑意,“你哥剛剛走之前跟我提過你現在不大想嫁給少主,是吧?所以你是來問該怎麼辦的?”
我恩了一聲,小聲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寒傾微微一笑,“其實我們少主這人,挺不錯啊,雖然有點小裝逼,不過那是因爲有資本,小歌妹妹,你嫁給少主不虧啊,要不就嫁了吧,還想什麼?”
我愣了愣,盯着寒傾的臉看了半晌,看着他平靜的冷淡的神色,我幾乎要覺得我自己剛纔產生了幻聽,這樣冷漠的寒大哥,竟然能說出這樣與氣質不符的話,難道這就是“爲了主人故,甘心破形象”嗎?
我還在愣神,寒傾卻已經將聖旨塞回我懷中,雙手抱起拳,朝着我微微欠身,聲音不鹹不淡,“少主。”
我一怔,回頭,果然就對上了蕭瑟那雙微帶疑惑的眼眸。他衝着寒傾輕輕揮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雖目光一直沒有停留在我身上,卻已經上前來伸出胳膊攬住我的肩。
“昭熙兄不在?”蕭瑟淡淡的問着,看他的表情動作,似乎早就知道了哥哥已經回了臨南,就住在我們隔壁了。
寒傾恩了一聲,道:“剛剛還在,魚邡大人過來把他叫走了。”
蕭瑟微微點了下頭,淡淡回道:“我知道了。若是昭熙兄回來,還請他往帝京趕一趕。我和長歌成親是要回帝京的。”微微一頓,像是下着命令一般的,“寒家堡那邊,就不另送帖子了,你過去就好了。”
寒傾微微垂下眼簾,又抱了抱拳,“是。”
被蕭瑟拖回侯府老宅,我抱膝坐在小湖邊喂蚊子,他就在一旁坐着陪着我喂蚊子。
“長歌。”他輕輕開口,似是嘆息一般,“對不起,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我愣了愣,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你……有病?”
他一怔,擡手揉了揉眉心,輕輕笑了笑,“恩。你有藥嗎?”
我搖搖頭,“藥沒用,毒有一堆,不過……你師父不是醫仙嗎,也有治不好的病?很嚴重的嗎?”
“很多年了,估計是治不好了。”他嘆了一嘆,轉臉看向我,“縱然我師父是醫仙,可是長歌,你聽說過相思難解嗎?”
他的意思,我當然明白,所謂相思難解,通俗一點講就是“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說實話,有個長得這麼好看的壕大俠這樣向我表白,那我不感動不激動絕對是假的,只不過,我現在覺得有點疑惑,天下女子萬千委婉,謝家也不是我一個女兒,聽說我小祖爺爺那一支堂姐妹多的是呢,我也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足以叫他如此死心塌地的事情罷,他總是一副非我不娶的樣子,叫我很是惶恐。
我說:“我前天和小花花一起研製了一種毒,叫做忘憂忘情,你要不要試試?”
蕭瑟皺了皺眉,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長歌,我……”
“算了。”我打斷他的話,“我問你啊,你爲什麼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依照你的條件,該有很多女子喜歡纔對啊……額,這樣吧,你來說說看我究竟哪裡好了,誇的高興了,就考慮馬上嫁你,機會難得,好好把握啊。”
我這樣說,原本只是想着能將他說出來的我的好處自黑一番,叫他重新考慮一下,或者能叫兩個人站在相等的平臺上相處,而不是說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將我裡裡外外看的通透,我看他卻像隔着千山不明不白。這感覺,實在不大好。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給了他機會,他就真的把握了機會,且把握的十分巧妙精準,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來自黑,甚至自動無視了“考慮馬上嫁你”當中的“考慮”二字。
蕭瑟說:“長歌,你聽說過當今太后娘娘的故事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我哥囑咐過我不能在你爹孃面前提起她。”
蕭瑟微微點了下頭,道:“恩,那你應該還不知道太后娘娘也姓謝,是你的親姑姑吧?”
啥?我還有個太后姑姑!呵呵呵呵呵呵呵,皇親國戚一大堆,其中一個就是我,千古奇聞一籮筐,其中一樁便是此。我覺得我此刻的下巴已經掉到草叢裡,嘴巴里可以塞三個鵪鶉蛋了。
“我們謝蕭兩家,自三代以先便世代聯姻,你姑姑謝毓原本要嫁的,是我爹蕭菀城。”蕭瑟淡淡的說着,聲音清越幽谷,似是一道破開那段陳舊時光的利刃,一層層將當年的恩怨情仇,愛恨惜舍拉出塵埃,一點點展現在我的眼前。
他說我姑姑原本是要嫁給他爹的,可是後來卻入了宮。他說當年的事情權力爭鬥,所有人都是利益的陪葬者,除了先帝。他說現今時局雖看似穩定卻暗藏搖曳,我們無論是誰都有可能會成爲這場暗藏搖曳的殉葬者。
他說:“我不想再重演一遍我爹的故事,你們謝家沒有明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謝氏不單單是武林中的鳳頭,更是帝國安排在平民百姓之間穩定帝國的一道隱在暗處的防線,從開國時起,謝蕭兩家,一在明一在暗,代代肩負的是帝國安定長久的重任。”
他說:“但君上也不會完全信任我們,一個君王,除了他自己,信誰都有可能會給帝國帶來致命的危機。因爲一旦我們兩家聯手,帝國可顛覆啊。所以到了先帝時,你姑姑就入了宮,算是牽制謝氏,到了我們這一輩……”
微微一頓,語氣低沉悲涼,“到了我們這一輩,我妹妹緹語就成了君上牽制侯府的工具了。君上他性子多疑,長歌,我是怕到時候你也會……”
他嘆了嘆,伸手握住我的手,“長歌,我爹唸了你姑姑一輩子,幾乎每天都是煎熬,我娘守了我爹一輩子,其中辛苦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你雖然年紀小,可自小吃過苦,我都知道的。我不想你以後像他們這樣辛苦,我也不想我以後會因爲後悔做出什麼對不起天下人的事情。”
“生在世家,我們都無可奈何,好不容易遇上能夠相守的人,就不要錯過了。”
“但是長歌,你要知道我想與你成親,不是因爲兩家的聯姻,而是因爲我想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爲你有什麼好……”說着突然輕輕笑了起來,“你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的,除了身材還不錯,又愛闖禍,我每天還要抽出空來善後……”
“還有啊,這幾天你的態度搖擺不定,我只能將太后的懿旨翻出來了。”頓了頓,“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嫁給我呢,還是悔婚嫁給君上,你自己選吧……啊,順便提一句,君上是阿倉的父王,頭髮都白了。”
說完就拖着腮,挑着脣望着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眼角抽的厲害,面部肌肉微微顫抖着——不好意思,我被雷劈了,劈傻了,對於蕭瑟的這些話,除了“他是不是有病啊連拍馬屁都跑題成簡直是絕了”之外,我現在真沒有什麼想法,唯一想說的就是: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