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 我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這屋子,怎麼看着……那麼像……我師父的小破木屋呢……
“師姐!你醒了!”
一聲熟悉的、驚喜的叫聲傳入我的耳朵,我眨了兩下眼, 轉過頭去, 果然看到一張黑黝黝的小臉蛋兒, 可不就是我那蠢萌蠢萌的師弟嘛。
反應了一瞬, 我撐起身子跳下牀去, 卻覺得腳下綿軟差點栽倒。師弟連忙過來伸手扶住我,還不忘囑咐:“哎呀,師姐你慢點。”
我將他推開, 自己又坐回到牀上,盯着他半晌, 看着他黑紅黑紅的臉, 我說:“我最近有沒有下山?”
師弟瞪着眼看着我, 又眨巴了兩下,點了點頭, “下山了。前些天師父讓我下山去找你,我在貢海城門下躲雨的時候,師姐你剛好暈倒在城門口了。我就把你帶回了。”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擡手撓了撓頭髮,笑了笑, “還以爲是做了個夢, 真的下過山就好。”我想起那個墨發的青年, 淡淡的神情, 微微的笑意, 若是個夢,還真是可惜了, 不過還好,不是夢。
起身讓師弟扶着我在小屋周圍轉了一圈兒,卻沒見着師父的身影,問了師弟,他說師父去隔壁蜀山看那羣被閉關的葉大哥扔下的傾覃宮弟子去了,大約這幾時就回來。我聽了,沉默了一陣子,叫師弟又扶我回牀上躺着。
閉上眼之前,我與師弟說:“師父回來了,就說我病的很重,還沒醒。懂?”
師弟忙點頭,“懂的懂的,師姐放心。”
眼睛纔剛剛閉上,我便聽到屋門口傳來了師父帶着些擔憂的聲音,“小徒弟啊,你師姐還沒醒呢?”
我聽到師弟說:“恩,師姐說她沒醒。”
……
這,這,這就是你說的懂的了?你是我的小呀小師弟,每天讓我都很心塞,黝黑的小臉蛋讓我很想抽丫,不這麼蠢還能做我師弟。
師父顯然也被師弟的蠢笨嚇到了,她老人半晌不出聲,腳步聲卻越來越近。我心中漸漸緊張起來,默默的吸了一口氣,我猛然睜開眼睛,耳邊傳來師父淡淡的聲音:“恩,這次還算不錯,知道自己醒過來。”
我假意咳嗽了兩聲,撐起身子,可憐巴巴的望着師父,擡起袖子抹起了淚,“師父,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差點都醒不過來啊。師父啊,徒兒以爲都不能醒過來見您老了!嚶嚶……”
一面裝模作樣的抹淚,一面從眼風裡偷偷觀察着師父的神色。與我往常一樣,師父臉上露出些無奈的神色,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口中輕聲安撫道:“啊,乖啦乖啦,現在不是醒過來了?這麼大的人了,都快嫁人了,還整天哭哭啼啼的。”
我立刻“破涕爲笑”,拉着師父的袖子撒嬌,“師父~~徒兒纔不要嫁人,徒兒要陪着師父。”呵呵,我就是說說,我蕭大哥那麼好看的人,呵呵,別當真啊。
以往師父不是沒這麼開過我的玩笑,我每每這樣回答,師父總是笑眯眯的看着我,誇我有孝心是個好孩子,不過這次的情況卻有些不同。
我與師父這樣撒嬌,還沒等師父開口,師弟那邊卻似乎是急了——
“啊,那怎麼行!蕭大哥都等了好久了!師姐你怎麼能不嫁人呢?”
我猛地擡頭看向他,“你認識他?”
師弟撓了撓頭,一會兒看看師父一會兒看看我,結結巴巴的重複了幾個“我”字,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我有些急了,又問了一遍,師弟卻更結巴了。
我正想擡手揍他,師父在一旁將我攔了一攔,笑道:“看來,你是知道要嫁給誰咯?下了這次山,知道的還不少嘛,不錯,也省得我說了。”頓了頓,又道:“大徒弟,今年十五了罷?”
雖不知師父因何一問,我卻還是點了點頭,“十五了。”
師父笑了笑,目光幽幽的望着我,“聽說你們謝家的女兒,滿十六歲就得出嫁啊。”
滿……十六歲?我掐指算了一下,剛剛師弟同我說過今兒是八月十六,也就是說,離我十六歲還有一年零一個月。想想那個好看的青年,我不禁覺得臉上發燙。還有一年零一個月啊,我就真的要嫁給他了……
可是……他喜歡我嗎?會想娶我嗎?
一顆少女心的忐忑,終於在我身上顯現了出來。
八月二十,哥哥上山來看我。說話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提了許多次蕭瑟的名字,伴隨着他的名字的還有“百里閣”這三個字。我聽着有些耳熟,往前想了想,好像是師父前天提到過,再往前想了想,啊,想起來了,寧千亦曾說過他好像就是這個“百里閣”的。
除此之外,白秋倉好像說過我與小鹿火燒七煙閣時累及了隔壁百里閣,白秋倉那會兒是瞞着寧千亦同我們說的。他說:“千萬別叫小亦兒知道啊,他這幾天正在查是誰燒的呢。”
現今哥哥將“蕭瑟”這個名字和“百里閣”一同提起來,我才知道原來蕭瑟不光是臨南候府的小侯爺,竟然還是這百里閣的閣主,寧千亦的頂頭上司。
抱着好奇的心理,我隨口問了問一句蕭瑟與百里閣的事兒。
我哥瞥了我一眼,咳了兩聲,說道:“小歌你大約還不大知道吧,百里閣最近火的很,東南西北海內海外生意做的真心不錯,許多初入江湖的小毛頭和丐幫混不下去的都搶着進去,據說是伙食好,每頓都有茶葉蛋。至於他們閣主蕭瑟嘛,聽說家世深厚,是個富二代,功夫倒是沒怎麼領教過,不過像他們這樣的富家子弟,又是一副清心寡慾文靜瘦弱的模樣,應該是不怎麼樣。”
其實在我心中,一幫之主,就該像我葉大哥那樣可文可武、可萌可厲、可逗比可高冷、可神經可溫柔。所以當我哥這樣評述蕭瑟的時候,我心中還是竊喜了一下。
但作爲一個女孩子家該矜持一些,尤其是在哥哥面前談論未來的夫君,這本是該羞澀的事情。所以我只點點頭,說:“這我知道,阿倉同我說過,他是臨南候府小侯爺。”
我哥啊了一聲,盯着我看了兩眼,說道:“白小王爺啊,他們倆可是狼狽爲奸啊。”
心中咯噔一下,我驚了驚,“此話怎麼說?”
我哥說:“小歌啊,你可千萬別去招惹他,聽說得罪過他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說着往我耳邊湊了一下,低聲說道,“來,哥哥跟你說啊,你也知道他是臨南侯府的,他背後的靠山連爹爹都要敬讓幾分,你往後出去的玩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別惹事啊,你也知道原本爹爹就想着要殺你,若是再惹了事兒,哥哥我可真的護不住你了。”
不會吧,看上去那麼清俊溫潤的一個人,怎麼會?
我說:“哥,你別嚇我,我膽子小。”
哥哥吃驚的看着我,“你不會已經惹完事兒了罷。”
說起惹事兒,關於蕭瑟的還真有一樁,就是那兩間被連累着燒壞了房子,蕭瑟那會兒是在場的,應該是知道那火是誰放的了罷?可他也沒對我怎麼樣啊,臨走時,還囑咐我說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哼,一定是我哥騙我的,蕭瑟那麼好看的人,纔不會像我哥說的那麼嚇人呢!
我決定騙一騙哥哥,所以我不大好意思的點了下頭,“前天偷偷下山,不小心在貢海燒了兩間房子,聽說其中一間就是百里閣的分堂......”擡眼看着哥哥,“哥,你說我是不是該準備後事了?”
哥哥果然痛心疾首的拍了拍我的肩,“準備吧,人家要是找上門來,不要說你是我妹妹。告辭。保重。”
說着就真的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呆,怎麼感覺,哥哥他好像不一定是騙我的呢?他可從來沒有這樣與我說話說到一半連招呼都不跟我師父打一下,就跑路了的啊。難道說,真的有人不可貌相這一說?
懷着複雜的心情,我跑去問了師父。
我說:“師父,是不是我哥騙我呢?我見過蕭瑟的,他纔沒有那麼壞,你還救我了啊!”
師父沉默了一陣子,擡起頭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嘆道:“乖徒弟,是師父不好,之前瞞着沒有同你說……蕭瑟這個人……哎……你哥哥沒有騙你,大徒弟,你準備後事吧,後山的杉樹做一口上好的棺木就不錯的。”
師父說這話時,師弟站在一旁發呆,我正想再問一問師弟,卻聽到師父對師弟說:“小徒弟啊,你過來一下,師父有點事兒要交待你,你趕快去隔壁傾覃宮一趟幫師父帶句話啊……”
說着師父將師弟拉去了屋子裡交待去了。我站在原地想了想,越想越覺得吧,可能我哥真沒有騙我,之前白秋倉同我說那被累及的兩間屋子隸屬於百里閣的時候,也是瞞着寧千亦說的,還特意囑咐我不要同寧千亦提起,想來是怕我說出去,寧千亦會站在他們閣主那邊追殺我了。
可那日蕭瑟又真的是實實在在的救了我,還對我笑,看不出一星半點兒生氣的意思。
又想了半晌,我突然悟了,蕭瑟救我們那會兒,火纔剛開始從七煙閣燒起,估計還沒燒到百里閣去,等燒到的時候,他已經被我拉着走了,也就不知道自家屋子被燒了。後來他又匆匆離開,據白秋倉說是去明安辦事兒了。所以,他應該是還不知道這事兒的。
啊,倘若他真的像師父和哥哥說的那樣……
我咂咂嘴,走到屋後的豬圈旁邊,撿起小斧頭,扛着上了山。
在山上砍了幾天的樹,也不見蕭瑟上山來同我算賬,我漸漸開始懷疑師父和哥哥的話了。可每回問師父,她就總說要我砍樹做棺材就好了。我心中疑惑,又不得解,師父整日裡盯緊的看着我,我又不能再次下山去求證,不禁覺得心中惱火,可師弟又被派去了隔壁,這滿腔的火也沒地方發泄,只能通過斧頭髮在樹上。
又過了幾天,師弟終於從蜀山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是正午,我正提着斧頭從山上下來,見到他,我想着這憋了好幾天的火氣終於能發出來了,不禁有些興奮,於是就舉着斧頭朝他奔了過去。然而師弟卻遠遠的瞧見我就跑了,我追着他在錦岐山上跑了一大圈兒。最後在長了一株參天梧桐樹的山頂上停了下來。
師弟緊緊貼着梧桐樹,瞥了一眼脖子旁邊的銀刃,咬着嘴脣可憐巴巴的望着我。
“師姐,手下留情啊,我可是你親師弟啊!”
這哪裡還有鎮北小將軍的威風樣子嘛,我被他這副小女兒家的樣子逗的哈哈大笑,決定放他一馬,不過在放他之前,我問他:“你認不認識蕭瑟?”
師弟呆了呆,眨巴了兩下眼,有些爲難的看着我,“師姐,師父不讓我說……”
師父不讓說?這裡面果然有貓膩!
我將斧頭往他旁邊的樹幹裡狠狠一敲,師弟嗚嗚哇哇的叫了幾聲,大聲喊着:“師姐,師姐!我說!我說!”
“快說!”我握着斧頭瞪着他。
他瞥了一眼脖子旁的斧頭,神色悲壯,“蕭瑟……啊,我還是喜歡叫他阿寂哥哥,他是個很好的人,待人溫和,從來都是淡淡的神色,性子嘛,比較沉穩,很冷靜。師姐,師姐,你可別聽師父胡說啊,阿寂哥哥他心腸很好的,醫者待天下慈悲嘛,他師從醫仙秦飍,怎麼會那麼兇狠……”
“那當然嘍!”我撇撇嘴,“我蕭大哥嘛,自然是好的,我就知道師父和哥哥是在騙我!”頓了頓,“哎,你怎麼叫他阿寂哥哥?”
師弟啊了一聲,“他大名是蕭歸寂,我們幾個小輩的都喊他阿寂哥哥的,恩,除了小王爺只喊他阿寂。”
“這樣啊……”
蕭歸寂,蕭瑟,蕭歸寂,蕭瑟,恩,還是蕭瑟好聽一些嘛,大家都喊他阿寂哥哥,那我得喊個不一樣的,以突出我們關係的不同才行啊。恩,就阿瑟罷,應該沒人喊罷?
心中想着這些,我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從心底慢慢的漂浮上來,就好像是飄落的羽毛,點在水中,蕩起圈圈漣漪。可是……他會喜歡我嗎?
我擡眼看向師弟,他正悄悄的挪移着,似乎想要趁我愣神時離開斧頭的監管範圍,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馬不敢動了。
我咳了一聲,紅着臉問道:“那,那,那他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孩子?”
師弟微微一怔,笑了。我擡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笑什麼笑!嚴肅點!你師姐嫁人的問題需要嚴肅!”
師弟忙斂了笑意,點頭道:“對對。要嚴肅。師姐教訓的是!”頓了頓,他笑嘻嘻的看着我,“阿寂哥哥就喜歡師姐你啊,他經常跟我們提起你的,他說師姐你是這咱們大雲最美好最與衆不同的女子,他說一想到將來要娶你爲妻就覺得很是圓滿,他還說恨不得趕快長大去娶你。啊,師姐,你小時候是不是被人追殺過?”
追殺?原來的我爹要殺我的事兒,已經滿城皆知了嗎?
我點了點頭,“怎麼了?”
師弟說:“當年你被追殺,阿寂哥哥知道了急的不得了,瞞着蕭侯爺離京,趕了整整三天的路纔到了明安,見到了你哥哥,得知你沒事兒,才又趕回去。那會兒帝京正有事兒等着阿寂哥哥去做,他跑開那六七天,蕭侯爺都氣壞了,罰他跪了十天的祠堂呢!我哥去看過他,我哥說,雖然被罰跪祠堂,可阿寂哥哥一直都是笑着的……”
聽了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一直以爲所有人都拋棄了我,都不再管我,可是在千里之外,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個人,他竟然這樣爲我!
可是……我之前,好像不認識他吧?
奇了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