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前輩靜立在一片死屍當中, 氣質沉凜。
傾覃宮的弟子們都被這樣的氣勢震了一震,又搞不清究竟是敵是友,故而個個面面相覷, 不曉得下一步該做什麼。
“前輩!”我喊她了一聲, 走到她跟前, 擡手抱了抱拳, “多謝前輩出手相救, 長歌感激不盡。” 前輩微微點頭。突然伸手拉住我的左胳膊,我啊了一聲,笑道:“前輩不用擔心, 小傷而已,我沒事兒。”
前輩卻拉着我的胳膊不放, 突然, 我聽到“刺啦”一聲, 前輩竟將自己的衣襬撕下,拿來爲我縛住還在流着血的傷口。也不再看眼前的一衆人, 只拉着我轉身朝着我們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我扭着身子同天韻宮的弟子們道了個別,傳達了我對他們宮主深切的思念之情。又衝着蕭歸寂揮了揮手,也算是告別。然而方纔走了幾步,身後便有人跟了上來。
“長歌……這位前輩,您要帶她去哪兒?”
我斜眼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替前輩答道:“哦, 你不用擔心, 前輩是我哥找來護送我回明安的, 我們的馬車就在前邊。”
他啊了一聲, 一面跟着我們走着,一面道:“正好我也要回明安, 一起吧。”
腳下微微一頓,我說:“你問前輩吧,我哥說讓我路上聽前輩的。”
聽我這麼說,前輩停住了腳步,回過身子朝着蕭歸寂的方向,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也似乎是在思索,不過片刻之間,前輩輕輕點了點頭。又拉着我往前走。蕭歸寂跟在後面笑了兩聲,道:“多謝前輩!”
馬車再次啓程。
因爲有了個可以同我說話的,且這個可以同我說話的,我正好有許多問題要問他,馬車之內便再無沉默。
據蕭歸寂說,大約在五日之前,他爲了救我出天牢,在太后的要求下解散百里閣。但百里閣乃凝聚着他衆多心血,他自然是捨不得,便將百里閣交由鳳凰堂主段蘭依。說起這個段蘭依,大夥兒聽着大約有些耳熟,沒錯,她纔是正宗的苦竹閣頭牌,蕭歸寂不過是個盜版僞冒的。
蕭歸寂將百里閣交由段蘭依,全閣上下包括着衆分堂,是沒有什麼異議的。蕭歸寂交接的便也放心。然而他前腳剛出了明安城,段蘭依後腳就帶着幾個分堂叛出了武林盟,列陣蜀山天韻宮,大有進攻之勢。而後又聽說貢海七煙閣緊跟着叛出武林盟,全閣擺陣蜀山腳下,大有與天韻宮同歸於盡之勢。
天韻宮被圍,進出不得。葉大哥派了鍾護法帶着一小隊人馬自後山極偏之處越山而過,直接越過了孤白、明安、吟州三城,到了鬱白河畔。
這些都是蕭歸寂聽鍾護法講的,他那會兒正從明安趕着回帝京,卻是出了明安便一路遭到追殺,這躲躲藏藏一路,其中還在寒家堡躲了一日。到鬱白城時,正遇上越過了整座大山,前來求援的天韻宮弟子。
蜀山下面圍着的,是百里閣弟子,天韻宮弟子遇上的,是百里閣主。鍾護法二話不說,帶着弟子便要打過來。蕭歸寂不明所以,一面擋着衆弟子的進攻,一面問着情況。大約是見他實在不知情,鍾護法才吩咐弟子停下,雙方一交流,嘖嘖,果然是打錯了人。相互道了歉,正準備一起回明安到飛雪山莊武林盟請救兵,卻突然又來了一羣殺手。便就是我遇上的情景了。
聽他講着這些。我內心早已唏噓不已。我不過是在天牢中待了幾天,外頭的卻幾乎要地覆天翻,而我還在牢中以小人之心揣度着蕭歸寂不來救我原因,實在是覺得慚愧啊慚愧。
但想到葉大哥此刻正受困,心中難免有些焦急,一面催着馬車伕快點趕車,一面託着腮嘆道:“這些天竟然發生了這麼事兒,唉~我哥說的不錯,這江湖果然是不會平靜了。” 突然想到在臨南侯府那棵樹上遇見的那位大爺,我擡眼看向蕭歸寂,“對了,朝堂恐怕也不會平靜了吧,我前天,在你們家一棵樹上見到一個青羽衛的影衛,大概是在監視你們家罷?啊,該不會天下都要亂了吧?”
蕭歸寂秀眉微皺,神色有些驚訝,“你去過候府了?”
我啊了一聲,回道:“恩,去散了個步。話說,你兒子真不錯,粉嫩嫩的,真是夠可愛的。”
蕭歸寂神色中更顯驚訝,突然他咳了一聲,微微笑了笑,“沒想到你見過安安了。怎麼樣,還喜歡吧?”
我暗暗揣度了一下他這個“還喜歡吧”的意思,覺得他大概是還喜歡我,並且甚至有可能還想着要我去給他兒子做後孃。故而才這樣問。曉得了這個理兒,我笑了笑,說道,“喜歡啊,小娃娃長得俊氣,真是承了你和含煙姐姐的所有優點,將來長大了一定有是個禍國的主兒。啊,只聽他喊了我哥舅舅,卻沒聽他喊我姨娘,真是有些遺憾啊。下次見了一定要補上。”
蕭歸寂嘴角微微顫動着,神情有些複雜,他呆呆的看着我半晌,嘆了一嘆,“長歌,你誤會了……”
我眨了眨眼,打斷他的話,“好了,我哥都告訴我了,你就不要裝了。不就是被阿倉搶了媳婦兒嘛,我看含煙姐姐也不大喜歡阿倉啊,你怎麼不去搶回來,兩個人見了還跟不認識一樣。還裝作喜歡我,裝的那麼像,是再等着含煙姐姐吃醋吧,嘖嘖,大男人裝什麼矜持啊。年輕人,勇敢的上吧!”
話音方落,一陣咳嗽聲傳來。我與蕭歸寂對望一眼,一起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前輩。前輩的胳膊也一起被擋在了面紗當中,想來是在捂着嘴咳嗽,我忙問道:“前輩,你怎麼了?不過剛纔打鬥的時候受了傷罷?外頭看不出來,難道是內傷,啊,那就麻煩了。”
“我來。” 蕭歸寂說着,伸出手探向前輩的腕間,卻被前輩躲開,面紗左右晃動了幾下。我按下蕭歸寂的手,衝他使了個眼色,道:“前輩都不想讓你把脈了,你就不要爲難前輩了。”
蕭歸寂將手收了回來,卻皺着眉直盯着前輩,目光間充滿了警惕。而前輩只是咳了幾聲,便又恢復了沉默,馬車內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尷尬。
我輕咳了一聲,伸手晃了晃蕭歸寂的衣袖,開口將這尷尬打破,“啊,對了,你與含煙姐姐幾時成了婚,幾時有了小娃娃的。我的記憶好像少了一段,也不記得我有沒有參加你們的婚禮,一定很熱鬧吧?你給我說一下唄,這一路上也挺無聊的哈。”
他緊皺着眉,盯着我看了一陣子,突然擡手在額間揉了揉,嘆道:“長歌,你……可以換個話題嗎?”
他神情複雜,顯然是不大想提起這段往事,我想了想,有些明白了。含煙姐姐與他與白秋倉,三個人關係實在的複雜。依照含煙姐姐的性子,若是嫁了人,是斷然不會再去嫁第二個,除非先前那人負了她,阿倉不是也說過的嘛,蕭歸寂曾經爲了浮華殿那位婉儀大鬧過金殿,這大概就是緣由了。這樣算來,我眼前這位閣主大俠小侯爺,竟還是位不折不扣的負心漢。
不得不說,他這一負,真是幹得漂亮啊!我自小就不喜歡含煙姐姐,說起來,我被爹爹追殺有一半兒的緣由都是因爲她,我有時候會想啊,分明是我的孃親我的爹爹我的哥哥,爲什麼都要成爲她的家人,都待她比待我還要好呢?我不是那種心地善良的千金小姐,對於含煙姐姐,不光不大喜歡,偶爾還要剋制着不把她當場毒死。
但這些我也就在心裡想想,斷然是不敢同蕭歸寂講出來的。別的不說,單是想起當初他想起含煙姐姐時那種落寞又憂傷的表情,便就能知道他對於她用情有多麼深刻,縱然現在他不願提起。
蕭歸寂他想着要我換個話題,我卻還想問爲什麼白秋倉都搶了他媳婦兒了,他還能與他做兄弟。若是照着我的思量,情況該是這樣的。蕭歸寂其實同白秋倉一樣,是個斷袖。含煙姐姐就是那個夾在兩個男人之間的、看起來富貴榮耀實則是個炮灰的人,而蕭歸寂的那些用情深刻的表情,其實是因爲白秋倉纔對。
我越想着越覺得在理,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生活,自小就在一起。感情定然不必多說,我師弟同我說過,蕭氏與白家,乃是風與蒼鷹的關係。相愛該是很正常的吧。再說了,桃子姑娘的故事,全然都是白秋倉說與我聽的,哪裡添油加醋缺胳膊少腿了,我是不會知道的。況且那日在寒家堡吃飯時,白秋倉不就一直盯着蕭歸寂看來着嗎?
咳咳,真是不好意思,又一不小心撞破了秘密,真是爲我自己的性命擔憂啊。
嘖嘖的嘆了兩聲,我乖乖的轉了話題:“你們那個段堂主怎麼會突然叛變啊?你先前就沒有發覺嗎?她與七煙閣是不是早就勾結在一起了?”
蕭歸寂微微一怔,面色沉靜,語氣淡淡,卻帶着無限的冷意,“怪我大意了,若是我想的不錯的話,自三年前起,這一切的動亂,就該是她主謀的。即便她不是主謀,也與她脫不了干係。”
我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一點點東西。
我說:“等一下,段堂主本名叫什麼?就是段蘭依嗎?”見他點了點頭,這一切在我腦間迅速關聯,關聯了一陣子,我擡眼看着他,“我知道了!我都記起來了!”
蕭歸寂臉色微變,語氣間有些緊張,大概是被我激動的聲音嚇到了,“長歌……”
我咳了一聲,斬釘截鐵道:“我記起段暉說過他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一定就是段蘭依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百里閣和天韻宮一定在不知道時候得罪過七煙閣!”
蕭歸寂點點頭,“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覺得有些得意,繼續道:“我被關進天牢一定也跟他們有關係!那個,那個什麼五殿下還是三殿下,啊,好像就是五殿下,他一定跟他們是串聯好的!”
蕭歸寂繼續點頭,“恩,與我想的一樣!”
我更得意了,“有沒有覺得我十分聰明?”
蕭歸寂不說話了。
我瞪了他一眼,沉重的嘆了一嘆。
“江湖和朝堂,終究是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