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曾教導我,世間之事兒,大都利弊兩面;世間之人,大都實表兩面;因此在爲人處世之時,凡是都要多留個心眼兒,免得被人賣了還不自知。
我方纔以爲太后姑姑來救我,是因着我是謝家血脈,有着那層血緣的關聯才顯得那般親近。但,我似乎沒有將師父的教導時刻掛念在心上。救我的緣由,不過是因了我哥罷了。
太后姑姑是這麼說的:“若不是看在昭熙是謝家唯一男丁,爲了你茶飯不進,以絕食來逼我的份兒上,長歌,即便明日裡你真被斬殺了,哀家也不會生出半分救你的意思,但今次既是救了你,你便就離開罷,離的謝家遠一些,離的臨南侯府遠一些,離的大家都遠一些,這樣對大家都是好的。哀家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
這話的意思,聽在我耳朵中,有些懵。我不明白爲什麼同爲謝家血脈,我與哥哥的待遇會有如此差別;但我爹不大喜歡我,這我倒也可以接受,只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太后她老人家親自下了這個逐客令。離開謝家,呵,自十年之前,我那一刻是待在家裡的?離開臨南候府,啊,不說我倒要忘記了,等會兒休息一下,還得去屠個滿門;只是離開大家,我不曉得,太后姑姑這個大家指的是哪些。但我覺得有些委屈。
將我帶入金殿,依照太后姑姑的意思,只是爲了叫我同我哥道個別罷了。被人帶着在金殿當中轉了幾圈兒,來到一間檀香味兒沉重的宮殿當中。此間宮殿擺設,觀音像、木魚臺、大有青燈古佛一生了卻之勢。
見到我哥,我心中暗自難受了一陣子。我哥好動,平日最不喜悅的,就是安靜的坐着,或者安靜的站着,以及安靜的躺着。但這念安殿,殿如其名,乃是太后姑姑誠心禮佛的小佛堂。哥哥被關在這一處,自然是不得不行着自個兒不喜悅的事情。
他這五天裡是怎麼過來的,我不大清楚,但我見到他時,縱然這金殿當中衣食無憂,可他面容卻憔悴着,比那日我見到他時瘦了一圈兒。因知道了他是爲了我才道這種境地,心中更是難過,鼻間酸澀,卻只望着他說不出話來。
哥哥瞧着我笑了一下,這笑有些單薄有些勉強,但他還是伸出手往我臉上捏了一下,說道,“傻妹妹,受委屈了。”
分明是我叫他受委屈了,但他卻還安慰着我。若說這世間還有誰待我真心好,我想,大約就只有我哥了。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兩個轉兒,被我咬咬牙憋了回去,開口時卻難免哽咽,“哥,對不起。那天我該跟你走的。”
我哥嘆了一嘆,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沒關係的,算是吃一塹長一智,給你的字條看到了罷?小歌,別再犯糊塗了。”
哥哥的聲音很輕,是我從來沒聽到過的語氣,似乎是一種深深的無奈之後的更加無奈。我曉得這是我叫他擔憂了,我擡頭衝他笑了一下,聲音中帶着一種我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堅定,我說:“師父常教我說人生在世,唯冷靜理智難得。哥哥放心,我不會犯什麼糊塗,喜歡他,不過是昨日之前的事情了。現今我想明白了一切,自然不會爲他的混賬折騰自己。何況,朝堂之間的明暗爭鬥,本就不是我們該參與的。”
哥哥看着我,目光從溫和變作疑惑,他嘴角抽了一下,“你想明白什麼了?”
“當然是這些事情的始末啊。”我挽了挽衣袖,將那張字條翻了出來,捏在手中,卻向他說起了另一回事情,“哥,我見過秦飍老前輩了,也見過葉溫陵了,雖然他們都沒有將事情說清楚,但我知道了在這近三年中,我丟了一部分記憶。這些記憶,該是同我這次下山來遇到了所有人都有關係罷?阿倉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什麼粉絲,明安城前遇上的那位寧堂主其實早就與我相識罷了。”
頓了頓,看着哥哥臉色越來越差,我繼續說道:“還有蕭歸寂,我雖覺得他多情風流,雖然他曾與那位姑娘有着深刻的感情,也同浮華殿中那位娘娘有些牽不清明的關係,但我與他,很早就相識了是不是?所以大家見着我才都像見着老朋友一樣。是不是?”
哥哥不說話,只是面色沉沉。殿外天色突然暗了下來,陰沉的風呼嘯着幾乎要將殿外幡陵扯斷,咋破驚天的滾雷隆隆而過,彷彿被突然扯開了一道口子,天幕之上無根之水譁然而下。
我望着外頭的雨水,嘆了一回氣,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都不肯向我提起。但是,我會自己去找出炎殺箭的主人,親自去問一問當時的狀況。”
“小歌。”哥哥突然開口,音色有些澀然,也帶着幾分哀求,“小歌,別去。算哥哥求你,你就當做是爹爹派來的殺手罷。”
能叫哥哥這樣同我說,想來那位炎殺箭的主人,定是位連武林盟都開罪不起的人物了。可越是這樣,我心中那團疑雲就越重,究竟我當初做了什麼,能叫炎殺箭的主人不顧江湖道義的暗算我,啊,當然倘若這個人不是江湖中人,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雖是暗自決定一定要查個透徹,但見哥哥已經爲我憔悴了不少,實在不忍再叫他因爲我的緣故惱心,所以我只是嘆了嘆,將話題轉到了我手中捏了半天的字條上,“哥,百里閣,爲什麼會叛出武林盟?”
哥哥沒想到我會突然轉了話題,微微愣了一下,冷笑了一聲,“這倒該去問問蕭閣主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頓了頓,“小歌,你回家去吧,爹不會殺你的。況且,這一屆武林大會,怕是要提前召開了。”
我想了想,點了頭,又問他,“你不走嗎?”
他苦笑一下,“我還得在這看着含煙妹妹出嫁啊,放心好了,我會派人護送你回去的。你若實在不想回去,回錦岐山也可以。”
我應了聲兒,不再說話,只看着殿外風吹着落雨,飄灑着洗刷着這個充滿了陰謀的地方。雨停了,我便就該走了,離開這裡,離開這一切的不愉快,回到屬於我的江湖中去。果然江湖和朝堂是不一樣的,我可以在江湖中混的風生水起,可到了這帝京,這政治之地,才短短几日便就被害的入了一次天牢了。記得小的時候,那會兒纔剛到錦岐山,師父帶我去隔壁蜀山做客,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葉大哥同我說過一句話,到今日想起來,也倒應了這一切不見血的動亂——“人心難測,命理難說。” (選自《命理難說》詞作天韻曉曉。愛的深沉別拍我,侵權刪。)
大雨一直未停,好在我那位太后姑姑並沒有急着趕我走。在金殿當中住了一夜,我對於師父那句關於“世間之事利弊兩面”的教導,體會的倒是更深刻了一些。
子夜時分,因着下雨的緣故,扶面的風也寒意凜然。我還坐在窗子前看着淅淅瀝瀝的落雨,背後哥哥輕喚了我一聲,遞過一個包袱,我接過來翻開看了一眼,我那些個瓶瓶罐罐,衣裳鞋子以及銀光閃閃的整銀碎銀,被收拾的妥妥貼貼,比我之前下山時收拾的整齊的多。還沒來得及向哥哥道謝,他卻突然引了一個人到我跟前。
那人個頭不算高,不過纔到得哥哥肩頭,甚至比我還要矮一點。瞅着身形像是名女子,她着了一身雪白的衣裳,帶着個大大的斗笠,垂落的面紗遮了整個臉龐,我使勁兒瞅了瞅,卻還是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這人周身帶着淡淡的清冷之意,手中那柄只有劍頭的無身之劍更是叫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承影劍!她,她竟然有承影劍!
江湖傳聞再次浮出腦海:江湖乾坤令,中州承影現。江湖坤令自打十幾年前,被葉大哥帶回蜀山,除了每三年帶出來供人瞻仰之外,幾乎都在天韻宮的宗堂中供着,我前些年去蜀山時,還見到過。可現今承影劍竟然已經現世!
我看着那劍頭驚得說不出話來,哥哥輕咳了一聲,笑道:“嚇傻了?真是傻妹妹,哥哥是怕找個男人來護着你不安全,就去找了個女俠,但在這帝京的女俠,功夫都不怎麼樣,所以哥哥想了這個法子,怎麼樣,哥哥聰明罷?”
原來是這樣,暗自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嘛若真是承影劍,哪裡會這樣聽話的來護送我呢?我噗嗤一聲笑了,對着哥哥豎了個拇指,“真不愧是我哥,跟我一樣聰明!”
“得了吧,要是跟你一樣了,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同我說笑?”哥哥說着,向我介紹那位女俠,“雖然或許功夫不大好,但保護你該是綽綽有餘了。還有啊,這可位前輩,小歌,你可要好好同她相處,莫要惹得前輩生氣了。”
竟然還是位前輩!我忙抱拳道:“長歌見過前輩,這一路上,要辛苦前輩了!”
那位前輩只是微微點了下頭,面紗輕晃,卻沒有說話。
哥哥在一旁開口道:“啊,對了,小歌,前輩不會說話,你路上照看着點。”
......一位功夫不咋樣,不會說話還帶着個面紗搞神秘的前輩......哥哥啊,你是要她來保護我的,還是要你妹來保護她啊!
心中暗自發了幾句牢騷,我笑了笑,“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