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錦岐山上時,我最嚮往的便就是這帝京的花燈會,如今終是如願,卻牽扯着這一樁樁掃了興致的狗血事兒,讓我很是惆悵。
這惆悵在蕭歸寂被砸了腰之後,更爲顯盛。他師父醫仙秦飍說他這下被砸的不輕,雖不至於癱殘,卻恐怕會留一點後遺症,比方說臉白腎虛外加不舉。
他師父說這些時,滿臉的憂愁,培養了多年的最得意的徒弟大約就要絕後了,這的確是件兒叫人覺得憂愁的事兒。而若是追究起蕭歸寂被花燈砸到的原因,我便就要惶恐起來,這緣由自是沒有其他,不過是用他的芊芊細腰爲我轉的有些慢的腦袋擋住了沉重的一擊。
倘若那花燈是砸到我頭上來的,那恐怕此刻我該在郊外的墳地裡同魑魅小鬼爲伴了。得知了緣由,心中難免愧疚,又想到我其實是有點喜歡他的,便只覺得心塞。正蹲在屋外臺階上傷神,他師父突然在我旁邊蹲了下來,嘆了一嘆,開口與我說道:“小姑娘,方纔老頭子同寂兒商量過了,既然他是因你而傷,極有可能因爲這而找不到媳婦兒,所以......”
又嘆了一嘆,側頭看着我,“所以,小姑娘,你得對他負責啊。”
愧疚感轟然一聲天崩地裂,惆悵在天旋地轉中粉碎的乾淨。好像是不小心踩到了最怕的老鼠的尾巴,驚懼到說不出話,連呼吸都要猶猶豫豫。在這猶豫的喘息間,我想起師父從前教導我,同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將會是天地間最最美好的事情。可是現在這即將發生的最最美好的事情,我卻不能確定它究竟會不會是最最美好的。
我蹲在臺階上,覺得呼吸有些困難。緩了緩神,我看向他師父,“他是這麼說的?”
他師父啊了一聲,嘆道:“他是這麼說的。”
我說:“可,可是我......”頓了頓,掙扎着站起身來,竟有些腿軟,跌跌撞撞跑下臺階,我望着碧藍如海的青天,漸漸平靜下來,“我,我要去問問我哥,我哥要是不反對,就照你們說的辦罷。”
提着裙角飛快的跑了出去,慌忙跑出分堂十多步,才發現跑錯了方向,立在原地靜了一會兒神,我轉過身子,向着廣南王府跑去。
從前來王府都會恭謹的等候通傳,畢竟是王爺府,朝臣官員難免走動,若是不小心驚擾了人家,便就是不敬了;若是再不留意發現了什麼秘密,那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發展方向了。但如今我卻沒有顧及這些,只提着裙角往王府裡頭跑,守門的侍衛大都認得我,也沒有阻攔,進門的時候,正遇上王府管家出門,見到是我,管家愣了一下,同我說了一句“王爺與謝公子在後院比劍”,便就被我甩到了身後。
一路飛奔,轉過月亮門,還未至後院,刀劍相交的嘶鳴之聲錚錚融入風中,傳入耳朵。我腳下微微一頓,手探到腰間,抽出半聲笛,飛身加入這爭鳴的刀光劍影當中。
半聲笛在空中輪了一個迴轉,分別在白秋倉的承炗劍與我哥的七星昆吾劍上咯了一下,風聲呼嘯着卻終是安寧下來,一時刀劍聲不再,白秋倉與我哥的聲音同時響起,帶着驚訝與疑惑,“小歌(小謝)!”
我落地站穩,收了半聲笛,喘着氣轉向我哥,將方纔在分堂時,老神醫說的話說與他聽,問他:“哥,你同意嗎?”
“不同意。”幾乎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冷着一張臉,擡眼看着我,神色鄭重認真,眼底一片冷意,“這叫什麼?”轉身看了一眼白秋倉,“這叫得寸進尺!我謝昭熙的妹妹可不是任憑他想要就能要的起的!看在小安的面子上,這些日子,我可是什麼都沒說,現在他可是有些過分了啊,想什麼呢?要我妹妹負責?誰給他的膽子?”
“謝大哥!”白秋倉上前拍着我哥的肩,目光有些複雜,“阿寂他,確然是做錯了事。可當初的境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能有旁的法子,他怎麼做出那般選擇?現在他與小謝兩個人,只能說是天意如此啊。”
他這話,我雖聽不大懂,卻知道是與我有些關聯的,搞不好就是那段模糊缺失的記憶。趁着哥哥還沒說話,我忙問道:“什麼意思?阿倉,蕭歸寂他做錯了什麼?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白秋倉張了張口,目光復雜到比最線團還要複雜三分,他還沒出聲,我哥便就回答了這問題,聲音輕輕,卻帶着些怨懟,好像有人偷了他的桃花酒一樣,“與你沒關係。我們之間的恩怨罷了。”頓了頓,“妹妹,你記清楚了,不許再同蕭歸寂來往。”又頓了頓,“立馬收拾東西,咱們回明安。”
“回明安?”我愣了愣,有些驚訝,“哥,你瘋啦!爹會殺了我的!”
哥哥皺了皺眉,一面拉着我往外走,一面道:“不會,有哥哥在,誰再敢傷你,我就殺他全家!”
我說:“可是哥,他全家也包括你和我啊?你是要自屠滿門?”
哥哥腳步頓了頓,回頭看着我,一副咬牙切齒恨不成才的樣子,九個字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你放心,爹不會殺你的!”
因爲回去的就只有我同哥哥兩個,含煙姐姐因爲貴妃娘娘的欽點,繼續留住廣南府。行李很快就打點完畢,回明安的馬車就停在王府的後門。我猶豫了一番,同哥哥商量着去同蕭歸寂道個別,但被他厲聲冷色的拒絕了,我嘆了一嘆,縱心中萬分不情願,但也只能作罷。
馬車樸素簡單,爲的大約是避人耳目,但究竟要避的是哪些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駛上金雲大道時,我掀起簾子望着外頭一處處樓房恍然而過,在這裡遊蕩了大半個月,終是要離開了,不過好在是看了最想看的花燈會,解決了最想知道的疑惑,雖然疑惑被解決的結果是更加疑惑......
對了!我突然想到,若是這三年中果真發生了什麼,我哥總該是知道些什麼的罷。
想到這,我擡頭看着正皺着眉閉目養神的哥哥,輕輕喚了他一聲,說道:“哥,昨天秦老前輩告訴我,我曾經被炎殺箭傷過,這事兒你知道嗎?”
哥哥眉頭突然鬆了一下,又迅速緊皺了起來,猛然睜開眼,他冷哼了一聲,“那老頭兒倒是還好意思提!果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忒不要臉!”
心中不免一陣竊喜,哥哥這話的意思,明顯的很,絕壁是知道這個炎殺箭是怎麼回事兒了。我忙又問道:“那哥哥你就是知道了?那我怎麼會中了炎殺箭?當時發生了什麼?我是路過誤傷還是有人暗算我?我好像沒有那麼厲害可以動用炎殺的仇家罷?啊,哥,不會是爹派來的人吧?”
“胡說!”哥哥瞪着我,突然嘆了一嘆,擺擺手,“這件事情太複雜了,我與鄭前輩有約,不能單獨說與你聽。有什麼疑問,你回去問你師父去吧。”
“哥哥——”我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做出可憐巴巴的小委屈模樣。
片刻之後,我哥嘆了一聲,道:“我真的與鄭前輩有約!啊......算了,我只能同你說,不是爹要殺你,你是被暗算的!好了,停,不要再問了!乖,自己回去問你師父啊。”
說完這話,他便就又閉了眼,不再說話,任我何種眼神動作,就是不再開口。
那段現今看來真實存在過的、對我卻是模糊不清的記憶的知情者就在眼前,他卻不肯對我說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被憋得不清,只在心中暗自猜測着。眼見着要出帝京之城,我忍不住又搖了搖我哥的胳膊,“哥哥”二字還未說出口。車外齊刷刷蹭蹭蹭踏步聲響起,馬車突然搖晃了一下,停住了。
哥哥一下子睜開眼,對着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目光漸漸警惕起來。
車外安靜了片刻,有威嚴的聲音陡然響起:“大家都聽着!今日辰時,尹相府在四方客棧發現一具女屍,據仵作驗屍死於西域劇毒。帝京乃王都,現爲聖上龍體考慮,全城通緝兇手,在此期間,帝京九門關閉,只許進不許出!”
聽着這話,哥哥臉色變了一下,緊皺起眉頭,憤然罵道,“搞什麼!死了個人而已,這羣朝廷走狗,就是喜歡小題大做,咱們江湖中每天打打殺殺死那麼多人,也不見的閉城門尋過人!矯情!”
閉九門,我心中暗自嘆了兩聲,這得是多嚴重的事兒啊,死的這位,大約也是位大人物罷?事實證明我的想法雖然有那麼一丟丟的偏差,但這事兒,的確萬分嚴重。與我,還是有着莫大的關聯。
死的人,是青菱兒。那日同我有同落水井之緣、後來死活賴在我身邊服侍的姐姐。
但吩咐城畿司關了城門的,是尚且還在病榻之上難以起身的臨南候府小侯爺,蕭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