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陽關?”大帥似乎早就知道一般,現在問我只是一個確認。
我點點頭道:“陽關之險,甲於天下,從外攻入恐怕是癡人說夢。只有派人潛入,看看是否能從裡面挖個洞出來。”
大帥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個寶。”
我有些意外。
“傳王寶兒。”大帥道。
門口的親兵急急跑了。
“此人是王致繁的義子,精明能幹,又通曉夷人言語,你帶在身邊必定大有用處。”大帥對我說。
我笑着點了點頭。
很快,王寶兒來了。
“末將後軍鳳尾營統領王寶兒,參見大帥。”
帳下跪着的就是那個很可愛的校尉。
當日因爲史君毅,我一時忘記了這個長着娃娃臉的校尉。
“王統領,你從軍作戰幾年了?”大帥不緊不慢道。
“回大帥。末將十八歲從軍,十五年來累功升任校尉統領。”
看不出,他也過了三十,保養的不錯。不過天下太平日久,京畿守軍更是輕鬆,這是誰都知道的。
“此番攻略,本帥將你部編在後軍,聽說你有所不滿。”大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王寶兒一時語塞。
“回話!”大帥眼中寒星四射。
“回大帥!先賢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又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賊兵膽敢觸犯天顏,此君之辱也。末將身爲人臣,恨不能前鋒殺敵,一腔熱血澆鑄沙場。如此而已,決不敢對大帥調撥有何不滿。”
“哼,你以爲本帥是聾子?你們說什麼本帥重用嫡系,凡是能立下大功的,都是本帥麾下,王將軍麾下都只能跟在後面吃灰。是也不是!”
“末將不敢!”王寶兒的頭深深垂了下去。
“哼,哼!若是我把王將軍麾下放在前面,爾等長舌之人又要說什麼本帥保留嫡系,用爾等作馬前卒,是也不是!”
“末將寧爲馬前小卒,刀山火海,在所不辭!”王寶兒的娃娃臉透出一股堅毅。
難怪大帥要調京畿衛來,王致繁雖然是員庸將,手下卻有不少人才。
我看了看大帥,深深明白了馭下之術。
“好!本帥就讓你去奪回陽關。此乃莫大的武勳,好自爲之吧。”大帥依舊寒霜滿面。
“大帥!”
我已經看到了王寶兒額頭上密密一層的汗珠。
“你以爲我是想借刀殺人?哼,以你的見識自然不能擔當如此重任。”大帥又抿了口茶,“此次陽關攻略,由布明布先生主持,你去給他打個下手吧。”
“謝大帥!”王寶兒單膝跪着,有些顫抖。
“先不要謝得那麼急,若是敗了,你就永遠不必回來了。”
“末將明白!”
“下去吧。”
王寶兒面色通紅的退了出去。
我真正明白了什麼叫恩威並施。
“遣將不如激將啊。”大帥嘆了一句,“你也下去準備吧。”
我點點頭,轉動輪椅,出了大帳。
王寶兒並沒有走遠,見我出來,幾步迎了上來,拱手叫道:“布先生。”
我微微彎腰算是回禮。
“先生可是已有良策?”王寶兒湊了過來。
我低聲道了句:“隨我來。”
遣退了親兵,我指了指中央臺上的沙盤,道:“陽關乃是天下雄關,王將軍可知爲何?”
王寶兒仔細端詳了一陣沙盤,道:“前朝大將蘇克方在峽谷之半立關,兩邊山岩平滑如刀削而成,猿猴難攀。西面乃是一片平地,看似開闊,卻不足以大軍列陣攻關。東行乃是一線天,一夫守,萬人莫開。佔盡地利,所以說是雄關。”
我點了點頭,道:“所以,我們要潛入關中,從內突破。”
“比太陽西出更不可能。”王寶兒斬釘截鐵道。
“爲什麼?”我問。
“陽關歷來是東西交流要衝,平日或許還可冒充行商,不過當今戰時,李渾必定會嚴加查驗。即便混了幾個奸細進去,也無法有所作爲。”
“我自有辦法。”我知道,事情若是說出來就不神秘了。讓別人對你保持尊敬的最好辦法,照師父說的,還是讓他對你有神秘感。
“你自明日始,每日來教我胡語。下去吧。”我說。
“告辭。”王寶兒微微欠身,言語中頗多不平。
的確,他是朝廷的大將。
我只是個殘廢。
※※※
我叫親兵推我進了金城,馬全郭才從青樓回府,滿身酒氣。
“馬大人,在下想結交一些夷商,不知是否方便?”我問。
馬全郭酒勁未退,支支吾吾不知說了些什麼。
我搖了搖頭,略一拱手就走了。
出了布政使司官衙,我突然想起一個地方,自己去找比靠馬全郭更安全。
上次去過的那家酒肆。
現在已經坐滿了客人。
“這位壯士,能否擠一下?”我終於看到一張桌子,只坐了一個人。
他身着布衣,神情卻及其高傲。
我一眼就看出他是江湖中人,而且還是個高手。因爲他的那柄鐵劍,絕非庸手會用。
想當年京城街頭,有不少江湖人,我往往見了就退避三舍。師父十年的教諱,總算讓我這個街頭混混有了脫胎換骨的奇蹟。不過代價似乎大了點,十年了,我還常常會想,若是讓我在肢體健全和明師之間做出選擇,我會選擇什麼。
“恐怕還是坐遠些安全。”他冷冷說道。
我沒來得及說話,已經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也就有人走了,我退後一邊,酒肆的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你們來齊了?”他問。
來人八個,四四而立。
當首的是個紅須大漢,一臉的邪氣。
“大哥馬上就要來了,你要逃就趁早。”他笑着,似乎把握十足。
那個劍客沒有說話,果然是高手風範。我讓親兵推着我找了一張遠些的桌子。
不一會,紅須大漢所說的大哥來了。
他一來我就認出了他,因爲他的臉上也滿是邪氣。
“這位便是一刀兩斷唐斬唐大俠?”他陰笑着問那劍客。
劍客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劍已經出鞘了。
桌椅被踢到一邊,酒肆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九個打一個,真不要臉。”我的親兵道。他只有十六歲,是我變成殘廢的年齡。或許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是非總因強出頭”這個道理,所以我沒有開口。
勿庸置疑,劍客的確是高手,九個人的武器各不相同,卻同時化作了光影一般。他能支撐一盞茶的時間,已經很不容易了。
“先生!”我的親兵輕輕叫我。
“我有什麼辦法。”我淡淡道。
“他們九個人似乎擺了很厲害的陣式。”他略有所思道。
我心中一奇:“你知道?”
我第一次打量這個推了我很久的十六歲大男孩。
他嘿嘿一笑:“先生和大帥論陣的時候我也常常聽到,聽得熟了。先生和大帥論的是軍陣,他們這是劍陣罷了。”
“好悟性。”我嘆了口氣,“若是他有你這般悟性,就不會一直往傷門上撞了。”
“先生說的可是九宮八門?”親兵提高了嗓門,生怕那個劍客沒有聽到。
劍客沒有回答,倒是有個奸人高嘯一聲:“我西域陽關的奇門劍陣,就算他知道是九宮八門也破不了!”
“先生,真的嗎?”
其實,我很多時候都會自卑,所以我不是很注意別人,也生怕別人注意到我。不過這次,我突然有了信心,因爲我有顛覆戰局的能力。
“八門因九宮而立。九宮之中,以土五爲中宮樞紐,宮宮相息,相輔相成。此乃天道,若說要破,的確破不了。”我頓了頓,“不過聖人有云:‘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翻覆。’就看他怎麼大發殺機,反覆天地了。”
“先生,既然如此,拼着受傷,先砍了中宮土五,不是就容易多了?”親兵高聲叫道。
劍客果然聽見了,下手更快,我已經無法看到他的劍身,只有一道道殘影。
兩把奇異的兵器砍在劍客的後背,不過劍客的劍沒有停頓,中央一人已經身首分離,果然是一刀兩斷,毫不拖泥帶水。
中宮一破,陣法大亂,劍客絲毫不在乎背上的傷勢,劍氣如虹。
我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興高采烈的親兵,道:“五行之道,順生逆克。九宮之中,雖能相生,亦能相剋。若是能引三八之木克中五之土,此陣破起來也容易。唉,法天地,到底不能如天地。”
親兵的興頭收了一半。
不過劍客已經微微喘息着收起了鐵劍,朝我們走來。
“多謝兩位相助,在下唐斬,生來不受人恩惠,閣下之恩,來日必報。”他對我說。
“不必,不是江湖人,不吃江湖飯,我只是一介行商。”我說。
唐斬從頭到腳看了我幾遍,要不是我的心性已經定了,恐怕會出一身冷汗:“閣下的臏骨是被人挖掉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我去幫你報仇。”他說。
我苦笑:“你殺了他,我的腿就能好了嗎?”
“你想讓他怎麼樣?”他問我。
江湖中龍蛇混雜,有些人心性殘忍,能讓人生不如死,唐斬明顯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不想再想起那個人,僅此而已。”我說。
唐斬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道:“是你愛的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是誰,我都不想提起了。”
“你也幫了我,你想要什麼?”他轉過臉,問我的親兵。
“你真的什麼都答應?”我的親兵問。
“也別獅子大開口。”他的臉色還是那麼陰沉。
“我要你傳我劍法,我要做個劍客。”親兵道。
我的嘴脣動了動,不過還是忍住沒有說話。我本來想告訴他,劍客是會死的,不過想想我在他的那個年齡,夢想做一個賭神也一樣會死。
“你爲什麼要做劍客?”他問他。
“我要保護大帥和先生。”十六歲的年輕人說得很真誠,我忍不住回過頭再次打量他。
他似乎發現了自己的失言,有些失措。
“大帥?”唐斬眯起眼睛,“江湖中人最忌諱就是和官府扯上關係。”
“可你受了我家先生的恩,你已經扯上了。”我的親兵緊張道,他不知道欲擒故縱的道理。
“唐大俠並未受我的恩。”我淡淡道,“還有,我微服而出,你卻泄漏了我們的身份,該當何罪?”
親兵慌了神,沒有回話,按着推把的手不住地顫抖。
“念你初犯,你走吧,日後你再也不是行伍中人。”
“先生!”
“走自己要走的路,別後悔,別回頭。”我看了看唐斬,又道,“我雖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過我還是想成全他。希望你能善待他。”
“我是靠花紅吃飯的,說不定哪天就死在別人手裡,你讓他跟着我,你能放心嗎?”
“我不管那麼多,他自己選了路,這是他的事。”
親兵猛然跪地:“先生成全之恩,華可來日必報!”
我對他微微一笑,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或許,我只是想看到一個年輕人能達成自己的夢想,我是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聽說叛軍下了陽關,真的嗎?”唐斬已經要走了,又轉身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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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金城的百姓都知道這是真的,否則朝廷也不會發這麼多兵來這裡。
“我去給你拿下李渾的人頭,如何?”
“將軍不該死於暗箭。”我說。
唐斬眯了眯眼睛,帶着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