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兵臨熊慶州

我修書一封派人交給李渾,大意便是勸其先固守平圖,待我於南部立穩腳跟,南北夾擊倭奴。另外,我再三關照,不可入漢平城,避免染上瘟疫。此信我一式三份,讓人分三路送給李渾,想來不會再有差池。

“大夫,不讓李將軍先派幾萬人馬過來嗎?”石載問我。

“不必。若是派得多了,會散了高濟人的軍心。若是派得少了,一則無所作爲,又怕半途爲倭奴伏擊,白白損傷兵力。”我道。

“諸位將官,本官今日召開軍議,乃是要定熊慶州攻略。史將軍,勞煩告知諸位將軍此地的細節。”我朗聲道。

“大夫,諸位同袍。此戰乃是爲了取熊慶州爲我軍根本之地,非同小可。熊慶州地勢低窪,羣山環繞,共有三路能入盆地,分別是東北、西北、西南。”史君毅說着,在沙盤上一一指出,“另據細作回報,熊慶州之守將乃是此番倭奴徵高濟副帥,名叫長古川隆二,倭奴人稱其爲‘踏草風狼’,與另一倭將武田治並稱爲‘銅牆鐵壁’。”

我見有人不以爲意,清了清喉嚨,道:“此番作戰,敵將非同一般,衆將切莫輕敵。長古川隆二佔據熊慶州,軍紀嚴明,與民無犯,大不同其他倭將。是以本官命人多方打探,其在倭國戰功顯赫,尤其是行軍鬼祟迅猛,所以有‘踏草風狼’之稱。”

“敵軍兵力如何?”成敏問道。

“敵軍固守熊慶州之兵只有五萬,但是入州路險,佔據了地利,五萬兵已經算是多了。”史君毅道。

“而且以我七萬之衆,必定要分兵入州,到時我軍便無兵力之優勢。衆將更要小心謹慎,寧可求緩,不可急進。”我再次吩咐道。

“末將明白。”

“既然如此,本官明日點將,諸將回營休整。”我結束了軍議。

元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似乎是個好日子,晴空萬里。

我登臺點將,命成敏、沐英傑、崔鎮泰率本部人馬,爲左路軍,歸史君毅節制。鄭歡、阮睦、劉欽爲右路軍,由我統籌。盛存恩部爲遊擊,位於中路,呼應左右兩路,略微殿後,若中途遇強敵則圍而攻之。

三軍在高濟南部山城金川最後補給,分道揚鑣,從東北、西北攻入熊慶州。西南一路,我已經讓金鑫去聯絡高濟義兵,讓他們封鎖此路,以防敵兵逃脫。

“將軍保重。”我對騎在馬上的史君毅拱了拱手。

“大夫保重,呃,大夫,末將還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史君毅猶豫道。

我道了聲請講。

“戰場之上,誰能保證萬全?還請大夫記得‘生死有命’,不必整日鬱郁不歡。”史君毅勸我。

“學生當記得將軍吩咐。”我笑了笑。

“末將惶恐。”史君毅也笑了,行禮而去。

盛存恩第一次領大軍單獨行進,我不得不關照他不能冒進,否則分頭並進之策便成了敵人各個擊破之機。

十二月十八,我部三萬人到了熙恩峽,此處便是熊慶州的門戶。

“大夫,此處若是伏有大軍,我們可就慘了。”鄭歡石載隨我前行勘探地形,對我道。

熙恩峽的確是一處險地,峽谷兩側灌木叢生,適合伏擊。峽谷又不算窄小,足夠大隊人馬鏖戰。如此地形總會有人忍不住伏下一支奇兵。但若是我便不會設伏,用大軍阻擊或許更好。

“大夫,兵法論地勢:有通、掛、支、隘、險、遠六者,若是以此處論,可是掛地?”石載雖是問我,卻有與鄭歡商榷之意。掛地者,易於進,難以返,若是敵軍無備而來則大勝,有備而來則不勝。石載的意思是,我軍已有防備,倭奴便是有了埋伏也不怕。

鄭歡向來不拘小節,和石載的謹慎不是同一類人,當下只是笑笑,並不多言。我接過話題,笑道:“依石將軍所言,如何有備?總不能打出旗號告知敵兵:我方有備而來,敬請退兵吧?”

石載也笑了,道:“若是標下,或許會在兩旁灌木放把火,把伏兵逼出來。”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道:“計策雖妙,可惜有些暇疵。”石載滿面肅容,道:“還請大夫指教。”

“不敢。”我微微欠了欠身,“將軍請看,這泥土可是溼的?可見此處溼潤,火起不大。若是燒不出伏兵,反而真將我軍之有備陷入無備了。”

“大夫所言甚是,末將以爲,最好的辦法便是等他幾天幾夜,讓他們自己退去。又或派兵探路,把他們挖出來。”鄭歡揮動着馬鞭道。

“呵呵,鄭將軍,那倭將若是尚未來得及佈置伏兵,我們這一等可就真的等來了。”我笑了笑,“後者,若是派兵士去探,必定喪了這些兵士的命,即便探了出來也成了兩軍對壘,非上佳之策。”

“依我所見,莫若讓他自己出來,我軍前後夾擊。如此一來,敵軍必受重創。”我輕如意,知道他們一定會問我如何讓敵人自己出來,更不可思議的是敵人爲何會放我軍過去。不過我決定賣個關子,以此戰來徹底挽回糧草被劫的面子。

回去的路上,戚肩問我:“先生,前些日子聽史將軍講兵法,也聽了將軍說的‘六地’,只是到了地頭上,我怎麼分不出來呢?像剛纔,我就以爲熙恩峽是險地。”

我想了想,道:“這個,別的將軍如何判斷我不知道,我是靠想的。”“想的?”戚肩一臉迷茫地看着我。我笑了笑,道:“就是根據地形想象一支大軍,算是我軍。然後再想象一支大軍爲敵軍,讓他們在心裡打一仗,思索破綻,然後填補它,直到自己想不出破綻。”

戚肩想了很久,才又問我:“先生,那若是我想不出破綻,敵人卻想到了呢?”我笑道:“這便是勝敗之數了,被人抓住了破綻便只有輸了。”戚肩馬上又問:“那若是沒有破綻可尋呢?”

“不可能,凡是計策必有破綻,或者說,計策本身便是一個破綻。”我堅定地將師父告訴我的話轉給戚肩。從他臉上我就知道他更不明白了,道:“比如今次,長古川隆二若是不設計,那我的安排便是庸人自擾,徒尋煩惱。但他既然設計了,我便可以將計就計,讓他自食惡果。推而廣之,你明白了吧。”

“原來如此。”戚肩想了想才道。

我看出他還沒有徹底明白,其實當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現在似乎開了竅,過去想不明白的事情豁然洞開。“戚肩啊,兵法有三十六計之謂,我看只有兩計。”我故意說得大聲,讓旁邊的兩位將軍也聽到,“其一,將計就計。其二,走爲上。”

“走爲上?那也算是計策?”戚肩不解。

“此計因爲不是計,所以破無所破,是爲上上策啊。”

我瞟了一眼鄭歡和石載,兩人皆是一臉沉思。

十二月十九,雖然是高濟南部,卻依然哈氣成冰。

“先生,你看那些灌木上的雪。”鄭歡遙遙指了指。倭奴太不小心,居然連樹上的雪都被碰掉了,顯然比別處薄了一層。

我笑了笑,道:“就當沒有看到吧。”說完,傳令下去,五人一排,共二十排,一班班過去。

鄭歡聽令之後,恍然大悟一般,問道:“先生可是昨日便想到了?”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玄機,只是將計就計,見招拆招罷了。”有時候我也覺得很有趣,很簡單的事,可惜很多人就是一時想不到。這“一時”之差,成就了多少不同的將軍。

日頭升到中天,我軍已經過去了五曲。“鄭將軍,接下來幾班,讓劉欽裝幾車土,派些高濟人送過去,每次走五什人。”

“可是倭奴等不住了?”

“我也並非拿高濟人作餌,只是高濟人未經磨練,遭襲之後必定混亂逃竄,如此可慢倭奴之心,使其以爲我軍並非有備而來。”我怕他誤會,解釋道。

“大夫怎知倭奴以爲我軍並未看穿他們的伏擊?”鄭歡傳了令,又問我。

“呵呵,鄭將軍倒和孫仲進一般了,打破沙鍋紋(問)到底。”我輕輕一笑,“敵將並非庸手,若是知道我的用意,豈會放五千人過去?若是將軍不信,可看出擊的倭奴打哪裡:若是攻我過去的五千人,說明他們看出來了。若是攻我大部,便是執迷不悟,自尋死路。”

鄭歡一笑:“不論攻哪裡,大夫的妙計已經得售。”

“若是他們按兵不動呢?”我問鄭歡,鄭歡一愣,道:“那就冷死他們。”

我當然不會等老天冷死倭奴,但是倭奴居然真的按兵未動。

“先生,真有伏兵嗎?”戚肩問我。

我看着峽口外面,道:“只要沒有出來便是伏兵,傳令下去,全軍警戒,防止敵軍襲我後路。”

長古川隆二雖是倭奴,我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不錯的兵家,甚至比我大越的不少將領更懂得用兵。我不知道爲什麼,他的伏兵一直都沒有出來。

就在我打算拔營前進的時候,有倭奴送來一封信,裡面只有四個字和一個名字,讓我心頭如同被錘了一記。信裡寫着:“你中計了。”名字是“長古川隆二”。帳裡的將軍面面相覷,一時間靜得如同無人之境。

“派人去熙恩峽兩側勘探,另派快馬聯繫史君毅部,看看境況如何。”我吩咐道。

辰時三刻,探馬回報,熙恩峽兩側有近一人深的壕溝,只墊有一層乾草。

“詐伏?”石載顯然是不好意思直說我判斷失誤。

我沉思不語,正思索間,帳外有人大聲叫嚷着自己是探馬營斥候,要見我回報軍情。斥候和令兵一向可以在軍中往來無忌,甚至騎馬奔馳,不知爲何他被衛兵阻了。我當下問道:“何人喧譁?”

帳幕掀開,一下子擠進來三個人。當中一個衣甲不正,甚至還穿着草鞋,不過臉色紅潤,雖談不上英俊瀟灑,卻五觀端正,很是讓人親近。

“大夫,他說他是探熙恩峽的探馬,但是我等看他不像,又因爲已有探馬營的人在回報軍情,便攔下了。”衛兵道。

我點了點頭,問另一斥候道:“他可是你探馬營的人?”那人有些不情願,道:“回大夫,此人確是我探馬營下什長。”

“你有何軍情要報?”我問那什長。

什長道:“卑職隨郭兵尉去探了熙恩峽,有兩點重要軍情不敢隱瞞。”我皺了皺眉頭,問道:“有何兩點軍情?你們兵尉爲何不報我?”那兵尉急道:“大夫,那只是微不足道之事,是以卑職便沒有報。”

“大夫視我等爲耳目,即便一條毛蟲爬過也該親報大夫,使大夫有如目見!”那什長駁斥道,從剛纔那兵尉的神色我便看出兩人不合,當下插口道:“閒事休提,你倒說說,是何軍情?”

“大夫,”什長一施禮,“軍情之一,乃是熙恩峽兩側壕溝連綿裡許,底下全鋪着郭兵尉所言的乾草。”我臉色沉重起來,什長繼續道:“之二,此草絕非一般乾草!卑職拿了些去問高濟兵士,他們說此草乃是高濟土產烏拉草,可以保暖,又因爲易得,是以價錢便宜,百姓家裡都有。卑職不知他說的保暖是何程度,便穿了單衣在那些壕溝裡蹲了一會,果然並不十分寒冷。又用烏拉草編了草鞋,一樣暖暖的。”

我心中頓時開朗起來,長古川隆二的確不是庸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那什長。

“回大夫,蕭百兵,草肅蕭,千百之百,兵戰之兵。”他朗聲回道。

“百兵,呵呵,好名字,便讓你名副其實吧,你和郭兵尉換個位置吧。”我又轉頭對那個前兵尉道:“蕭百兵所言絲毫不爽,我讓爾等爲耳目,自然是要將一切異狀統統回報於我!你差點誤了我軍性命。回去仔細思量,再有下次,便是命也不留的。”

他大概是被我的滿面寒霜嚇到了,連聲稱是。

待兩人退出大帳,我對鄭歡石載苦笑道:“倭將果然看出我看穿了他們的計策,不過我也看穿了他的謀劃。鄭將軍,你挑軍中壯士,率八百精兵伏於熙恩峽兩側的壕溝,倭軍輕進之時,攻其不備。石將軍,傳令大軍拔營,今日日落之前趕到闔城外五里紮營。”

我又傳令阮睦部,看緊糧草不得有誤。

十二月二十一,昨夜又下雪了,不知在壕溝裡伏擊的戰士是否凍傷。我一夜無眠,看着遠處黑糊糊的城郭。闔城是熙恩峽之後第一城,取了闔城纔敢說攻下熊慶州。不過一座小城,即便屯了重兵,也不見得能守得住多久。

“大夫,探馬回報,闔城屯了一萬餘兵。要抗我軍只有三萬,恐怕不夠。”石載對我道。

我點了點頭,提筆在紙上寫了個“只”字。

“只?”石載不解道。

我還是點了點頭,道:“口八。口是圍,攻下闔城固然重要,但有城未必就能勝,戰陣之上,唯有殺敵方能至勝,所以,我列的八字陣,就是給那些救援闔城的援軍的。他們遠道而來,我守株待兔,此一勝;他們無備而來,我有心誘敵,此二勝。有此二勝之數,我何必還要做攻城這等傻事?”

石載點了點頭,又問道:“大夫怎知倭奴伏兵盡出熙恩峽要來劫我後路呢?”

“哼,很多計策都是畫蛇添足。長古川隆二若是不讓人送那三個字來,我也不會如此確信。他定是以爲騙了我一次便足以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上,此番便教他個乖,驕兵必敗。”我冷聲道。

“那若是一開始便沒伏兵呢?”

“那何必弄那麼許多烏拉草?”我說完,立時想到那烏拉草也是誘敵之物該當如何?不會又被算計了吧,當下招來蕭百兵。

“蕭兵尉,壕溝之中可有滾木?”

“回大夫,滾木不曾見到,只是路上能見到滾木的拖痕。”

“那烏拉草可有壓過的跡象?”

蕭百兵很聰明,已經知道我的真意,道:“壕溝中必有大部伏兵,因爲卑職看到壕溝對外一側的凍土上有人印。還有……還有他們挖的糞坑,可見他們伏了很久。”

我終於放下心來,着手佈置圍城和打援。

兩天後,闔城很配合地被我軍圍住,城內的倭兵也曾想突圍,卻見我圍而不攻,便慢慢放鬆了攻勢。如此一來正如我所願,消磨城中士氣民心,等我真要攻城時他們便抗不住了。

再兩日,鄭歡回營,帶來的是一千多隻左耳,以彰明軍功。我讓人錄了,私下問鄭歡:“莫非連一個俘虜都沒有?”鄭歡笑道:“倭奴都信那個武士道,是以無人投降。”我覺得他笑得有些陰險,正色道:“姑且不論太祖皇帝頒詔不得殺降,單單濫殺本就是兵家大忌,會傷天和!”鄭歡見我不是玩笑,當下有些也正色道:“大夫,的確沒有一人投降。”

我不再說什麼,讓他下去。

現在最讓我操心的,只有那批援兵了。

“大夫,我這才知道,原來不論是敵人的援兵還是我們的援兵,等起來都那麼心焦。”成敏守在前沿,見我去了,笑道。

我心頭有些重,這麼多天了,居然還有熊慶州出兵的消息。

“再派探馬,若是熊慶州還沒不發兵,我軍就入城。”我對鄭歡等將軍道。

衆將一臉茫然,終於劉欽輕輕問了句:“大夫,入哪個城?”

“當然是入闔城,我們還能入哪個城?”說罷,我頒下令箭,道:“年關要到了,兵士思鄉,營中口令改爲:活着過年。傳下去吧。”

大紅本是喜色,我眼前卻看到了一片血紅,紅得詭異。

輜重營第一次做了前軍,朝熊慶州開進,今天是小年夜。

“帖子投進去了嗎?”鄭歡來大營催我,我問他。

“投了,只是不知他們能不能看懂。”

我微笑着收起案上的書和如意,道:“看懂了,呵呵,那我如何過年?”

鄭歡也笑了,道:“末將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若論其中深意,末將也不明白呢。”

出了帳,我見冬日暖人,居然有些犯懶,道:“鄭將軍還請先走,我想在此等候幾位將軍凱旋而歸。”

“大夫,那……”

“不必擔心我,找幾個人給我後面的山頂搭個廬,就讓戚肩陪我吧,早去早回。”

“大夫,這若是敵軍巡山……”鄭歡見我抿嘴笑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道,“末將這就去辦。”

不過兩三個時辰,我選中的一個山坡上已經多了一棟木屋,雖然簡陋卻密不透風,裡面傢什一應俱全。

“勞煩了,大家用些點心再走吧。”我讓戚肩端上鄭歡給我備的點心。

那幾個兵士相互看了一眼,當頭的道:“大夫賜,不敢辭,只是將軍令我等雖死不可離大夫一步。”

我一怔,道:“鄭將軍尚要從我軍令,爾等敢不從?”

“我等身在正威營下,只知將軍令,不聞天子詔。”五人欠身抱拳,擲地有聲道。

我半晌沒有說話,身在營中這麼久,今日才知道正威營爲何能以一擋十。

我在木屋住了一夜,心中恍然有如出世。一切的血色似乎消散得無影無蹤,長戟映日似乎只是冰雪反光。早上出門一看,萬里碧空如洗,只懶懶飄着三兩白雲,隨着風,慢慢往西北飄去。

“戚肩,取紙筆來。”

我飽蘸濃墨,寫下“雲廬”兩字,道:“以此命此廬,今日便索性取個號,就叫雲廬主人吧。”我取出宗譜,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寫着:“虛綦之,字仲谷,號本心先生,神機妙算門第四十八代傳人。兵。”

我新開一頁,寫下:“明可名,字子陽,號雲廬主人,神機妙算門第四十九代傳人。”深吸一口氣,終於寫下那個“兵”字。至此,我名錄宗譜,心中的甲冑,畢生難卸。

“本門列位祖師在上,兵宗弟子明可名懇請祖師保佑,旗開得勝。”我照着宗譜的前言,面向東方日升之處,持綠如意稟天告地。

“先生……”戚肩等我起身,輕輕叫了一聲。

我朝他一笑,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就此隱居呢。”

“那倭奴誰去平?”戚肩定是信以爲真,臉色也變了。

我忍不住仰天長嘯,一抒胸中積鬱,笑道:“行雲流水,自然有其歸宿,我行於道卻迷於道。此處雖好,終非我明可名的歸宿。”

“先生可是想到什麼?”

“哈哈哈,不錯。我觀天上浮雲,體悟兵道,如醍醐灌頂,往日不明之處,今日算是全都明瞭。以暴易暴,看似肩負萬千殺孽,其實,只要我心中有正道,那殺孽又怎算得上是孽?寵辱不驚,笑看庭中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隱居固然不再新添殺孽,卻再也洗不淨我心,只有金戈鐵馬纔是我的路啊。”我也終於明白,爲何師父的號是“本心先生”。

戚肩沒有說話,似乎並不明白。

兵家子弟,大概從我死牢學道之時便已經銘刻在我心頭,現在,它終於清晰地浮了出來。這個便是頓悟?

十年前,一間漆黑的死牢裡,一個老頭說:“你眼中有一城,便只能攻下一城;你眼中有一國,便能攻下一國;你眼中若是有天下,便能如孫宜子一般,征戰天下。”一個剛剛束髮的半大小子問那老頭:“師父,如何才能看到天下?”“你看到了螞蟻嗎?看到螞蟻身上的絨毛嗎?看着它的眼睛,等你看到了至微至小之物,你便能看到天下了。”

小子偏頭,應了句:“那便是大道無形,芥子須彌嗎?”老頭欣慰地摸着小子的頭,道:“不錯,你的心決定了你的眼界,等你有了一顆兵家之心,即便須彌山也不過是粒芥子。”

兵家之心。

闔城在我眼中已經變得極小,似乎一腳便可踏平。

大年三十,闔城守軍出了大半,黑壓壓地有如洪水,跟在我軍的後面。前頭的人馬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後面的倭兵還在出城。

我看在眼裡,卻從來沒有現在這般的平靜,這就是兵心。

申時三刻,寒鴉歸巢,大軍的喊殺聲震得我所在的山坡都有些搖晃。

酉時三刻,一隊倭兵趕到城下。我看着那麼幾隻螞蟻,已經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一定是將軍戰緊,傳令派出後援之兵。果然,犬三的話騙過了他們,又是一隊倭奴從城而出,火炬連成一條遊動的火龍。

戌時初刻,又是一隊倭兵趕回城下,這次該是在說:“我軍大勝,派兵追擊敵軍。”

兩次詐兵,闔城幾乎空了。

等大軍舉着火把凱旋歸城之時,城頭的大旗很快就換成了“越大夫明”。

“再睡一夜,明日入城。諸位,新年好,萬事如意,健康長壽。”我拱手賀道。兵士也一一賀喜,我回頭再看了一眼火光乍起的闔城,低聲道了句:“活着過年,新年好啊。”

翌日,大年初一,幾位統領帶着隨從來到我的雲廬前,我已經等在了門口。看到他們一臉喜色,我知道我的計策成功了。

“先生,現在能告訴我了吧,您到底寫的是什麼?”戚肩問我。

入闔城的路上,我簡短地告訴戚肩說:“我說,新年好,我軍退避三十里設伏,切莫追擊。”戚肩偏着頭,道:“然後他們就追擊了?”我點了點頭。

鄭歡在一邊聽了,笑道:“大夫將兵法中的虛實發揮得真是淋漓盡致。不過小將不知,大夫怎知他不會繼續固守?”

“我師父告訴我,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一不是內心在說話,所以,要看透一個人並非難事。你看那倭將,明知弓箭射不到我們,還要每天讓人浪費箭矢,可見他一心想殺敵,苦於軍令所累。我給了他一個‘全殲’我軍的機會,厚利之下,他自然會撇開軍令了。”我頓了頓,又問:“我軍傷亡多少?”

“昨日鏖戰三個多時辰,殲敵過萬,我方也折了四千多。早上已經派人去收拾戰場了。”鄭歡道。

我吸了口冷氣,道:“劉將軍,從輜重營裡挑些兵士,充去各營,總要保證編制。昨日闔城怎麼了?我看到煙火不小。”

劉欽先是道了聲領命,又笑道:“我軍昨夜入城,佈告全城,倭奴被我大越王師殲滅的消息。家家戶戶都開了門,道是雙喜臨門呢。”

“全軍休息,聯絡史君毅將軍,約定攻略熊慶州的時機。還有,金鑫那裡再派些兵尉過去升衛尉,十萬人馬別荒廢了。”我一直擔心着金鑫那邊,雖說高濟人也能統兵,只是高濟將領實在讓我放心不下。更何況所謂的義兵,其實只是些農夫浪人,難堪大用。

鄭歡等人道了聲遵命。

闔城城守府已經三易起主,現在我成了闔城的最高主官。打聽之下才知道,這支倭奴隸屬長古川隆二部,將軍是個叫春也利男的。長古川部算是軍紀最好的倭奴了,隨也有擾民之舉,比之其他動輒屠城殺光的倭奴已經好了許多。

我暗歎那個“蠢也罹難”的將軍,他該改叫“蠢便罹難”。

在闔城,一樣有許多請求加入王師的高濟人。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高濟人,他們總是舉着刀槍高喊自己是隱士之國。

元平二年元月十四,我又收到了長古川隆二的手信,是用華文寫的。身爲敵將,居然恭賀我奪了闔城,第一次使我有種寒毛林立的感覺。石載說倭奴不把打仗當回事,只當是兩個將軍間的遊戲,否則便不會寫這種文字了。

我深有同感,讓孫士謙以他的官名回了封信,只說來函盡悉。他即便真是倭國的常勝將軍,也沒有資格和我交信。

正月十五元宵節,高濟人也一樣放花燈,一樣讓孩子牽着兔子燈滿大街地跑。我沒有去和別人歡宴,只是一個人呆在房間裡,默寫一些師父曾經講過的話,或是一些前人的詩句。自從領悟了兵心之後,我更加好靜了。

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一章 燕州雲州第二十章 接敵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十二章 間計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二章 老丈第二十四章 琺樓城之插曲第四章 亂起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二章 閒相第三十四章 聖駕回師第二章 拜師第二十一章 禍不單行第五章 測字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三十三章 翰林待詔郎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六章 出征第十四章 陷阱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十一章 牽掛第四章 亂起第一章 入閣第十七章 軍威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三章 天災第七章 隱兵第十二章 間計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九章 雙雄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七章 餘孽第二章 閒相第十一章 將隕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三十章 替人織就嫁衣第十九章 禍福不測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九章 點將第十二章 七月流火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章 黃泉路第十九章 禍福不測第六章 北疆策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二章 閒相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五章 西陲的除夕,沒完的故事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三章 或躍在淵第十七章 餘孽第三十章 替人織就嫁衣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十七章 軍威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三十三章 翰林待詔郎第四章 亂起第三章 師父第四十章 回家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二十一章 禍不單行第十三章 李渾第一章 死牢裡的老人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三十一章 破敵第四章 回京慢第四章 報復第四章 亂起第六章 異人第十三章 或躍在淵第六章 交心第十四章 陷阱第六章 北疆策第十章 陰差陽錯第一章 死牢裡的老人第四章 回京慢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十二章 進退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十八章 出關西征第十五章 失敗的空城計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十二章 進退第二章 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