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先生,鄭將軍他、他抓了張監軍,正綁在校場上打呢。”一個兵士報道。
“哦?”我摔下的手中的書,眉毛一跳,“鄭歡這廝,居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欺人太甚!戚肩!”
戚肩從未見我生過這麼大的氣,連忙推着我往出事的校場去了。
等我趕到的時候,鄭歡已將張泰打了個半死,猶自罵着。
“鄭歡!昨夜我是如何對你說的,你是如何應承的!”我對鄭歡嚷道。
鄭歡將鞭子擲在地上,罵道:“老子要你個殘廢來安排!你不看看自己芝麻綠豆點大的官,許我官位?”
史君毅大概也聽到了風聲,帶着侍從趕來了。
“鄭歡!你又灌足了貓尿撒瘋!”史君毅吼道。
“呸,老子清醒着呢。諸位兄弟!”鄭歡一揮臂,“這個閹人明明就是逆賊的奸細,軍師大人要庇護他,我們卻要陣前流血流汗,有這道理嗎?”
校場上雷聲般地呼應聲,想來都是正威營的人。
“史將軍,替我拿下鄭歡!膽敢亂我軍心,當斬不赦!”我吼道。
“亂你軍心?你是什麼東西?大帥的虎符可是給你的?史君毅要在你個殘廢手下掙前程,老子不希罕!我鄭歡今天就反了!兄弟們,要留要走,一句話!”
“鄭歡!”史君毅的戰刀出鞘,指着鄭歡發抖。
“願隨鄭將軍!”兵士們的呼喝道。
“走!”鄭歡翻身上馬,高喝一聲,撇下我和史君毅,帶人朝轅門外衝去。
“史將軍,還不整備人馬去剿了這逆賊!”
史君毅低下頭,我知道這個命令讓他很爲難。
“末將遵命。”史君毅下定了決心,轉身去召急部署。
校場上轉眼就空了,只留下我,張泰,以及幾個侍從兵士。
張泰被打得不重,嚇得卻不輕,屎尿並出,癱在那裡。
我鄙夷地看他片刻,讓人擡他回去。
用過晚飯,史君毅回報,說是找尋不到鄭歡的下落。我沒說什麼,只讓他加強戒備,防止敵軍劫營。
史君毅走後,我去張泰的營帳,他已經醒了。
我無言地行了禮,他也不回禮。
“張公公。”我叫了一聲。
“布大人,你來的正好,咱家正要寫摺子呢。”張泰裝腔作勢地取出杏黃封皮的奏本。
“張公公,李彥亭的大軍將陽關圍得水泄不通,如何送進去?”我陪笑道,“還是先收拾東西,我們今夜就要拔營撤退了。”
“哦?”張泰佯裝詫異問道。
“鄭歡那個逆賊,自己走了倒好,卻帶走了我三萬大軍!”我咬牙切齒道,“實不相瞞,我今早收到陽關的飛鴿傳書,山南守軍大部未到陽關。若是李彥亭出谷先破我營,恐怕我手裡區區三萬老弱殘兵非一合之敵。”
“嗯?怎麼會只有三萬?”
“公公請算算,被葛重周的鐵騎殺了九萬,鄭歡帶走了三萬,這就去了十二萬。我軍統共出兵二十萬……”
“那還有八萬啊。”
“攻琺樓城中伏,損傷不小,另外還調撥了五萬給葛重周去端逆賊老家,現在我軍連三萬都是虛數。”我面露苦色。
“那你打算往哪裡退?”
“琺樓城,雖然燒得差不多了,好歹還是個落腳的地方。”我嘆了口氣。
“別無他處了嗎?”
“公公放心,西域之地,的確兵過百萬,不過蠻夷不服,李彥亭能用五十萬去攻陽關已是極限。陽關只要拖住了李彥亭本部,我軍在琺樓城稍加休養,等葛重周奪了迦師城,李彥亭軍心大亂,我們就能殺個回馬槍。”
“若是李彥亭分兵呢?”
“他有兵無將,小官還不把烏合之衆放在眼裡。”我傲然道。
“天王李渾呢?”
“哈哈,小官正等他帶兵前來呢,若是他帶兵,我等還怕什麼?”我笑道,“李渾與小官乃是忘年之交,陽關之時,他還將女兒託付小官呢。”
“原來如此!那布大人早些回去吧,咱家也要收拾收拾。”
“總而言之,公公放心,小官必能平安送公公回京。小官告辭。”我拍手喚來戚肩,恨不得飛離這裡。
我確定張泰已經放出了飛鴿和“陽關”聯繫之後才拔營後撤,軍心明顯受損,我只得召急各營統領軍議,讓他們壓制軍心。其實,軍心即便穩了,士氣也不可能再上去,難怪師父說,殺敵一萬,己死三千,沒有萬全之策。
“布大人,爲何三天了,李彥亭的大軍還沒追擊上來?”張泰問我。
“不追不是更好?他們來了,我還不知如何應對呢。大帥靈駕所在,萬一有什麼變故,連陽關的士氣都會大受打擊。”我強忍着敷衍道。
其實,李彥亭不追我軍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李彥亭看出此乃誘敵之計。其二,李彥亭覺得兩三萬人這個餌太小。
所以,我只有加重我軍的分量,若是高懸天下兵馬大元帥的遺體,陽關的士氣恐怕還真的會降下不少。
“若是明日再無追兵,我軍便不必再回琺樓城,揮軍再進,讓李彥亭以爲自己看穿了我們的誘敵之計,等山南守軍到了陽關,兩面夾擊,逆賊士氣必定大損。”
“布大人妙策。”張泰言不由衷讚了一句,起身告辭。
我看着張泰的背影,突然覺得上天不公,有些人就是愚笨到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覺。不過兵者詭道,琺樓城一役,我不也是被人玩得慘敗?
我軍的確又揮進了,李彥亭也的確忍不住了。就算他能得人心,到底還不是戰陣之才。我計中有計,自信除了一個細節,別無缺漏。那個細節便是鴿子,我從不問張泰飛回的鴿子帶了什麼口信。
我也沒有解釋過爲什麼那麼信任這個閹人。這些問題,該是李彥亭問的,可惜他沒問。師父說過,任何計策總有缺漏,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缺漏大到別人看不見。“大象無形,你能看到房子角落裡的落灰,可你能看到這個天下是什麼形狀的嗎?”師父說。
若是我的計策被識穿了,那就是這個缺漏不夠大。
“走得慢些。”我傳下令去。
兵法有云:勿擊堂堂之陣,勿邀煌煌之師。我既然已經埋下了伏兵,何必再和李彥亭硬碰硬?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爲了我這句話,張泰居然又放出了鴿子。現在,我要求穩,所以我攔下了這隻鴿子,也綁住了張泰。
“敵懼當擊。”紙上這麼說的。
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泰,笑道:“張公公還有什麼說的?”
“我、我、我是在和陽關聯絡的,布大人、布大人你該知道啊!”
“奸細!”我一拍几案,“你當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愚蠢!來人!綁下去,好生看住,待回師之日押解回京,交付有司處置。”
“先生,您現在執掌大軍,有先斬後奏之權。”史君毅對我說。
我猶豫了一下,領兵將帥的確有這個權力,可我只是個靠將領出頭的低級文官。“先押下去。”我道。
“原來先生早知道他是奸細。”史君毅欲言還休,擠出這麼句。
“史將軍是想說鄭將軍的事吧?”
史君毅點了點頭。
“史將軍和鄭將軍交情非淺,此次鄭將軍要反,可曾事先支晤將軍?”
“不曾。”
“那便是了,若是鄭將軍真的要反,會不找將軍嗎?”
史君毅一臉釋然,輕鬆了許多:“寒家和鄭家乃是世交,若是要彼此爲仇回去還不知道怎麼向家父交代。”
我笑了笑,道:“大戰在即,將軍還要當心,若是鄭將軍一擊不中,我軍還是要正面對敵,恐怕是場惡戰。”
“先生放心,鄭歡也算得上百經沙場。只是小將擔心逆賊按兵不動,或許已經看透了先生的計策。”
“呵呵,我倒以爲,李彥亭日夜苦思是自己領兵攻我,還是派李渾攻我。”我越發爲自己的離間之計得意,或許後世兵家對我此戰也不得不側目三分。一時間,我更是想到了鄭叔,或許數月之後,他就會在茶樓裡說一場“計裡計,軍師巧施連環;敗而敗,逆賊帳下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