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軍於次日到了史君毅的營盤,紮下梅花營。當日下午,李彥亭就派出大軍襲營,意圖在我軍立營不穩時一舉擊潰。因爲我主力軍在路上碰到了一場小沙暴,耽誤了一兩個時辰,晚了一些方到。
羅田、武納以及刀鋒營統領莫仁武三人到了我的大帳。
“今日一戰,傷亡如何?”
“我風林營傷百人,亡者七十八。”羅田道。
“我火山營傷兩千四百餘,陣亡三千七百餘。”武納頓了頓,“敵將是玉龍將軍葛重周,領三營之兵攻我。”
“我刀鋒營人人負傷,亡者三千人。”莫仁武的話就像是從牙齒裡擠出來一般。
“其他兩營呢?他們的統領呢?”我鐵青着臉問道。
“肅秋營統領章可凡、酷冬營統領齊錚,殉國了。”羅田悲痛道。
我渾身一震,問道:“兩營傷亡如何?”
“兩營傷亡過半,中軍史統領品秩較高,暫代兩營統領。”羅田道。
我軍剛到,居然五萬人馬折了將近一半。
“敵軍只有三萬?”我不得不再次確認。
“該是如此。”羅田等人垂下頭。
“怎會如此?”
“我軍列梅花營,末將守東南方,不曾與敵軍激戰故傷損最小。”羅田道,“敵將葛重周率西域鐵騎攻營,騎兵皆全身覆甲,刀劍不穿,也不怕箭矢。雖然行動遲緩,卻是無堅不克。”
“可是你貪生怕死不曾救援友軍!”我震怒之下,一掌拍在几上,震得手心生痛。
“先生明鑑!末將以全力馳援,只是擔心營盤被劫,故滅了疑兵方至,葛重周已經撤兵了。”羅田急道。
“先生,羅統領所言不差。我軍與敵軍一觸即潰,確是實情。”武納和莫仁武道。
“可有俘虜?”我穩住心神,問道。
“俘虜數十人。”
“帶上來,我要問話。”我倒要看看葛重周到底用的什麼兵,居然能讓大帥帶的兵一觸即潰。
很快,兵士押解了三個俘虜來到我面前。
“爾等在賊軍中所任何職?”我故意裝得威嚴些。
“我等皆是玉龍將軍手下什長,不幸被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一個俘虜仰頭答道。
我面不改色,讚了一句:“有骨氣,難怪能破我前軍。”
“先生,您可看看他們的盔甲,甚是古怪。”羅田提醒我。
我注意到地上的一堆鐵甲,如同鐵人一樣。
“此甲如何穿着?”我問。
三人對視,沒人告訴我。
“我們就不會自己試嗎?”我一笑,招呼幾個兵士把盔甲拆開。
我在旁邊觀察許久,才找到暗釦。
“進去。”我對戚肩道。
戚肩愣了一下,還是依言站了進去,套好護臂和護腿,拉下面罩。
果然沒有一點皮肉暴露在外。
“能動嗎?”我大聲問戚肩。
“能。”戚肩甕聲甕氣回了一句,動了動關節。
雖然遲緩,但的確能動。
羅田突然抽出佩刀,隨意砍了下去,金鐵交鳴之後,盔甲上一絲痕跡都沒有。
“先生,他們的戰馬也是身披皮甲,不怕飛矢,數千匹如此重裝騎兵迎面而來,有些兵士膽怯後退也是人之常情。”羅田插回戰刀,道。
我點了點頭,道:“推倒他。”
兵士照做了,戚肩顯然被震得疼痛,叫了一聲。
“能起來嗎?”我問戚肩。
戚肩在地上扭動了一會,道:“盔甲太重,根本起不來。”
“從裡面脫甲。”我道。
戚肩試了試,回道:“這手套太粗,而且也夠不到暗釦。”
“幫他出來。”我點了點頭,“這種重裝騎兵華而不實,只有蠢人才會用。”
“哼,若是華而不實,不知爲何你等還會死這麼多人。”那個什長不服道。
“拉下去,好生看管這些俘虜,把他們關進這些盔甲裡,讓他們躺着。”我對兵士道。
待他們下去了,我對三個統領道:“此等騎兵,手持長兵衝鋒陷陣的確可怖。不過,我就不信他們的馬匹也是全身包裹,難道不露馬腳?馬匹負重如此,定然容易疲累,誘敵深入再一舉反攻,不是上佳之選?”
三個統領低下頭。
“諸君皆是國家大將,臨陣不退乃是本分,靈活機變卻也是良將之屬啊。”
“先生教訓的是。”三人面有愧色。
我到底是個低級文官,說到教訓實在不夠格。當進不進,當退不退,這就是太平之軍的軟肋。碰到葛重周這種久戰之師,敗了也實屬正常。
不過這次也敗得太慘了些。
“收攏全軍,退後休整,暫行後軍之職,看護糧草不得有誤。”我努力平和地說道。
三人一怔,又不得不面對戰力受損的現實,默默點了點頭,齊齊告辭出去了。
我當下傳令中軍七營改前軍,扎秋雁營,後軍虎衛營與原前軍三營看護糧草,鳳尾營並旗門營爲遊擊。
葛重周絕對沒有耐心等我去找他。
我相信他最晚拂曉時分就會再來劫營。
不過我錯了,他是正午時來的,我差點就讓我的部隊放棄戒備原地休息了。
這是我第一次野戰,也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強大的對手。
三萬鐵騎,大地也不得不顫抖呻吟。
我們甚至不必派出斥候就知道他們已經來了。
孫宜子說得對,驕兵必敗。
葛重周輕敵了,用過一次的老套路難道還能用第二次?
我已經佈下了一片陷馬坑,對付這種負重極大的馬,淺淺一個小坑就足夠了。
不過等我親眼看到對方的重裝騎兵時,信心還是受到了打擊。
渾身覆鐵的騎士,披着皮甲的戰馬,就像幽冥裡出來的妖怪。他們的武器很奇怪,不是馬刀,而是打魚的魚叉,不過更長更粗,將近一丈長兩尺來寬。
我從沒有想過戰場上居然有這種怪物。
好在陷馬坑還是有用的,負重極大的馬匹騰躍不起,紛紛倒地,還帶倒了後面的馬。身着重甲的騎士沒人幫忙是起不來的,我吐了口氣。
鬼馬之後是步兵和輕騎兵,欲進不得,欲退不能。葛重周賴以成名的家當都在這裡,他捨不得。
等葛重周收拾好部曲饒道攻營的時候,石載的飛騎營從他們身後殺了出來。
我帶着戚肩在箭樓上,底下的廝殺看得真切。
戚肩看到葛重周的重裝騎兵已經連連吸氣,現在臉色更是一變再變。
“讓史君毅和鄭歡的伏兵出來。”我對戚肩道。
戚肩揮起兩面小旗,下面的傳令兵見了,揮起兩面大旗。
旗風抖擻,又是兩營的伏兵衝了過去。
我遠遠看到史君毅和鄭歡從左右騎馬率兵而出,身後還跟着十數騎。
一點銀光映着正午的太陽,正是我曾經見過的白馬小將,他居然衝在史君毅前面。我朝可說是英才濟濟,若非李彥亭叛亂,他們也都只有埋沒在轅門之內。
接戰了,葛重周的兩肋受我兩隻鐵拳的重擊,想來疼得厲害。他若是知難而退或許還有條活路,冥頑不靈繼續往中營攻下來,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中軍還有三營列陣等他,鳳尾和旗門兩營也該已經截了他的後路。
我朝從太祖皇帝起兵時便定下軍中從綠,所有兵士都着綠色布衣。李彥亭立的僞夏乃是尚黃,兵士一律土黃布衣。綠色和黃色的洪流,當中一條血線,漸漸往葛重周的“葛”字將旗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