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到了陽關已經一月有餘,六月的西域是天氣最好的時節,涼爽宜人,還沒有那麼大的飛土。
我日夜苦思,終於在棋盤上列出了金戈魚鱗陣。
“是金戈魚鱗陣嗎?真的是失傳多年的金戈魚鱗陣?”大帥聽了我的稟報,有些吃驚。
金戈魚鱗陣相傳是聖王傳下的古陣之一,威力巨大,運用熟練能以一擋百。在戰國兵法大家孫宜子之時,此陣已經失傳了百餘年。其後又有多名兵法大家參悟重列,也有不少人成功的。凡列過此陣的戰役無一不爲絕世之戰,比如破武炳坤一役。
“大帥,莫若挑選兩營演練陣法,學生也可加以改進。”我說。
“準。你將陣圖留下,今日就讓史君毅和鄭歡去操練部署。”大帥說着,派人傳來史君毅鄭歡。
史君毅進來後微微對我欠身,算是行禮。鄭歡也欠了欠身,只是臉上有些紅潮。
兩人知道要演練的乃是金戈魚鱗陣不由也吃了一驚,轉而滿臉喜色,接過了陣圖。
厚厚一疊的陣圖,從起手的佈陣到走陣,再是對陣、演陣,最後功成收陣,整整繪了我兩日。
鄭歡隨手翻看了幾張,感嘆道:“飛燕陣可說精巧變化,光是陣圖也不及此陣三分之一……”
我的臉色一黯。
飛燕陣也是古陣,頗受兵家青睞,只要是名將,大都會此陣。不過列成者並不多,因爲此陣太過精巧,步卒往往會跑錯陣位。若是我的金戈魚鱗陣較它複雜三倍,那……
“再難的陣,我正德營也能練出來。”史君毅似乎看出我的顧慮,朗聲道。
“當年楊可徵大帥似乎並不曾用了很久操練此陣,或許操練起來並不曾似看圖這般複雜。”我自我安慰道。
鄭歡、史君毅退了出去。
“此陣……國老不曾傳你?”大帥問我。
我吃了一驚:“師父也會?”說完我才自知失言,師父可說是此中大家,怎麼可能有不會的陣法。
“楊可徵大帥的金戈魚鱗陣便是國老傳的。”
我微微搖首道:“或許錯了……容明回去想想。”
師父最是鄙夷那些深奧複雜的陣圖,凡是陣紙過了五張,師父一律斥之爲“劣陣”。“小亮,兵者,死生之地也。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好殺之德。軍陣便是應好殺之德而生,說到底還是要上體天道。天道混然至簡,唯有簡方能圓,能圓則無缺漏,無缺則不敗,不敗方可爭勝……”
我居然忘記了!
我孤零零坐在露臺上,放了戚肩的假,再次冥思陣法的深意。由簡入繁易,化繁爲簡難。
夕陽拋出最後一道餘輝,灑在歸營兵士的身上,拖出老長的血影。
“布先生,此陣太過深奧,有些地方還請指教。”
次日一早,史君毅和鄭歡來訪,見面便是苦笑。
我一宿無眠,兩眼漲痛得厲害。強忍着喝了口茶,道:“兩位將軍可暫時不要操練,此陣錯了。”
“錯了?”
“此陣並非金戈魚鱗陣。”我長抒一口氣,“學生魯莽,此陣只是金戈魚鱗形,稱不得陣。”
“先生不必自責……”史君毅也不知如何安慰我。
“容我再想想吧,勞煩兩位代我回稟大帥……”
“大帥有令,辰時軍議!”一個兵士衝了進來。
大帥的軍規,傳令兵不得受阻,所以他們能不經通報便闖進我的內室。
“會是什麼事?”我問兩位將軍。
兩人只是搖了搖頭。
但願不是聖上的旨意。
我略微清洗了一下,吃了些點心,往大營去了。
已經有幾個早到的將軍等在門口,都不是很熟,我一來,之間的玩笑也都停了。
辰時剛到,親兵鳴鐘,衆將入帳。
“奇襲琺樓城,明日點將。爾等歸營之後,好生約束部署,整理刀槍盔甲,準備出征。”大帥鐵板着臉。
沒有人說話。
“大帥,大帥可曾上稟聖上學生的平西三策?”我壯膽問道。
“本帥已然上稟天聽,聖上只是讓我等即日出關決戰。”大帥的臉色不善。
我不再說話,低頭尋思出征事宜。
他將也並不多問,沒幾句話就散帳了。
“子陽留步。”金繡程一直等在帳外,叫住我。
“將軍。”我躬身作揖。
“大帥可是得令出征?”金繡程也不客套,徑直問道。
我點了點頭。
“何時點將?”
“明日,將軍不知道嗎?”我有些不解,金繡程也是朝廷大將,統領一軍,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會不知道。
“唉,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子陽可知曹彬將軍已經率軍去了南方?”
“莫非南方有事?”
“聖上下旨要平南。”
“唉,西域之禍在於逆,可剿。南方之禍在於民,宜撫不宜戰啊。”我對皇上不由有些失望。他真的是以英名神武著稱的三皇子嗎?
“不僅如此,前日隨軍侍郎裴文馨還上了奏摺,彈劾北疆的武嘯星攻戰不力。今日聖上下了降罪詔,罰武嘯星一年的俸祿。”
“聖上年紀尚輕,爲何不肯緩一緩?”我皺了皺眉頭。
“子陽慎言,聖上親征,定要眼見戰功,唉,大帥此番勞累了。哦,子陽,今夜若是得便,你我把酒一敘,也算是餞行。”
“多謝將軍,其實……”
“其實是我得令出討東海海賊。唉,我大越此番真是陷入四戰之危……”金繡程話沒說完,突然一拱手,大步往帳裡走去。
此時我才發現,金繡程又穿上了他的戰甲,金光閃耀。
我通宵未睡,反而有些睡不着,輾轉反側了多時便索性起身梳理。
“先生,不再多睡一會嗎?”戚肩一邊幫我梳頭一邊問我。
“不睡了,等會還要去金將軍那裡。”
“先生,我們真的要出兵了嗎?”戚肩的手緩了下來。
“你怕嗎?”
“不怕,只要跟着先生,不會有事的。”戚肩信心滿滿,比我更有信心。
“但願吧。”我微微嘆了口氣,又生怕打擊到他。
此番和金繡程的對飲絲毫沒有上次的氣氛,金繡程還請了幾個帳下的校尉讓我認識,都是年輕俊傑之士。我喝了幾杯,便要了茶,慢慢醒酒,免得明日起不來。
“子陽,西出陽關路險,好生保重,他日定有重會之期。”臨別時分,金繡程拉着我的手說道。
我有些感動,只是道了句:“將軍保重。”
戚肩推着我回到宿處,夜涼如水,長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