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樣的地方,若說容塗英花的這筆銀子不是送於凌憲,又有誰肯相信呢。
傅明華正色的問:
“王爺究竟在哪?”
姚釋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頓時便滯住了。
他在傅明華面前還鮮少有露出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此時被傅明華一問,卻是搓着手,乾笑了兩聲:“您說呢?”
傅明華氣極反笑,捂了肚子就道:
“跑得可真夠遠的。”
“您猜到了。”姚釋看她這模樣,一時間也有些尷尬。
她懷着身孕,再過不了兩個月便可能是要生產了。“王爺曾私下吩咐,說是會盡力在您生產之時,趕回洛陽。”所以他才急切的想要早些時候將事情辦妥,儘快的回到傅明華的身側。
姚釋輕聲的解釋着,看傅明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長髯,不說話了。
還是留着王爺回來解釋吧。
回院的路上,碧雲不時看一眼傅明華。
她神情瞧不出喜怒,甚至回院時,還站在鋪滿了荷葉的湖邊站了一陣。
只是想着之前傅明華說的話,碧雲及薛嬤嬤二人卻是心驚膽顫的。
皇上要爲太后修建的寺廟在容塗英的主持下挑了良辰吉日開工,傅明華的生辰快到了,幽州里令人送來了大批的禮,都是燕追令人送出的,與禮同來的,還有燕信的親筆手書。
自兩人成婚以來,算算時間,今年已是二人婚後傅明華的第二個生辰,可每年他總是遺憾錯過。
她握了信件,坐在廊下出神,碧雲小心翼翼的過來,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道:“王妃,宮裡娘娘召您前去說說話。”
傅明華點了點頭,猶豫再三,仍是提起了裙襬。她雖然性情穩重,但確實是有些思念燕追了,夫妻兩人成婚以來,總是聚少離多。
“去年的今日,王爺似是還在準備攻打莫州。”
那時李彥輝造反,燕追奉嘉安帝的命圍剿李彥輝,收復了莫州及幽州、范陽一帶。
“只是去年的戰事易打,今年則難了。”她嘆了口氣,站起身時,已經恢復了冷靜、淡然的端雅模樣,一顰一笑不再像之前般提及燕追時帶些小小的抱怨了。
薛嬤嬤扶她起身,看她神情,有些想要勸她,傅明華卻像是知道薛嬤嬤心中的想法似的,笑了笑:“也不必勸我,我知道輕重,短暫的別離,只是爲了將來更長時間的相守。”
燕追此時乾的是有利於他將來的大事,忠信郡王府必須要除去,若拖延下去,將來必成大患的。
只是她雖明白事情輕重緩急,但她仍是思念丈夫的妻子,所以生辰之時,又懷着身孕,丈夫卻不在身旁,難免會抱怨兩句。
“馮太太當初還羨慕我,如今她可還羨慕?”她難得露出這樣孩子氣般的神情,惹得碧雲幾人都不由低下頭去偷笑。
薛嬤嬤也知道她性格,聽她這樣一說,不免便抿着脣輕輕笑了一聲:“您是個明白人,許多人活了一輩子,也未必有您想得這樣通透。”她一邊說着,一邊伸手來爲傅明華整理帔帛:“說句大不敬的話,王爺心中有您,縱是遠在千里之外,仍記得您的生辰,將您記掛在心中。可有些夫妻,丈夫沒有那個心,哪怕面對面的坐着,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也未必能記得住妻子的生辰。”
薛嬤嬤說完,看了宮中的方向一眼。
崔貴妃就是如此的。
她這一生,不知在生辰時獨守過多少回空房了。
宮裡崔貴妃在侍弄花草。
靜姑不知從哪又爲她搬了兩盆花回來,只是無論她怎麼精心侍候,那花卻總養不活。傅明華每次進宮裡來,都能看到她手中照顧的植物不是同一種。
“宮裡江浙進貢了些楊梅,我嚐了兩個,味兒還不錯,皇上賞了兩筐,稍後你都搬走。”
崔貴妃拿了帕子,輕輕的擦拭了一下那盆中曇花葉子,上面已經結了花苞,但葉子卻有些泛蔫打卷,崔貴妃側頭認真的看了半晌,嘆了口氣:“怕是活不成了。”
她有些納悶不解,擡起頭來,笑着問傅明華:“元娘,你說怎麼回事,怎麼這些花兒,我養一盆就死一盆呢?”
她旁邊還擺着小鐵鍬、水等物,一應俱全,花盆裡土壤仍未乾透,花上的葉子甚至崔貴妃都以帕子一點一點的擦拭乾淨了,顯然照顧得十分細心。
傅明華自己也種了些花草,閒暇無事時,亦會侍弄花草打發下時間,一瞧這情景就知道是崔貴妃太過上心,頻頻爲花澆水,照顧太仔細之過。
“這花草,您要時常盯着它,它反倒難過,倒是時不時的瞧上一眼,澆些水來,它反倒長得好了。”
傅明華坐了過去,她這話一說完,崔貴妃臉上的笑容漸漸就收了。
“不說這些了。”崔貴妃側過身去,在一旁的水盆中淨手,轉過身來時,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阿沅可是走了?”
傅明華點了點頭。
謝氏當日送來了江洲裡崔氏寫給她的信後,在王府只呆了一日,便又領了人回江洲了。
她臨走之時,如她來時一般,靜悄悄的,並沒有引人注目。
崔貴妃目光呆呆望了一雙手掌半晌,神情平靜得近乎死寂一般,好一陣她才又將視線落到傅明華肚腹之上,眼珠轉了轉,臉上多了幾分生氣,伸了手來摸:“快了。”她的神情溫和,看到傅明華腹中未出世的孫子,倒露出幾分期待之色:“追兒可有說過,起什麼名麼?”
傅明華搖了搖頭,崔貴妃似是想起了什麼:“興許是留着等皇上賜名的。”她臉上露出幾分失落之色,隨即又神情一振:“我生追兒時,還是先帝在世時,親自賜的名字。”
“說到追兒的名字,也是有來歷的。”崔貴妃興許是想起了舊事,笑出了聲來:“先帝戎馬一生,爲追兒起名,取賈誼《過秦論》中,追亡逐北,伏屍百萬之意。”意思是戰國時期,秦孝公去後,惠王、武王繼承其舊業,遵尋孝公遺志,意在一統天下。
第五百二區二章 死於
當時各地諸侯十分害怕,意圖抵抗秦國,他們組建百萬軍隊,闖過關隘攻打秦國,秦軍開關迎敵,諸**隊卻徘徊觀望,不敢上前,而後秦軍趁機進發,追擊逃走的敗軍,諸國士兵橫屍百萬,流淌的血水能使鈍牌漂浮起來。
這是燕追名字的由來,也是證明了當初太祖在爲孫子起名時的勃勃雄心與凌雲壯志。
大唐當時的情景,與典故中秦國遭圍攻的情景何其相像。
不過那時圍攻秦國的是各國諸侯,而當時太祖面臨的情況,是四面八方的壓力罷了。
有來自四姓,亦有來自四族,對當時的大唐皇權施以壓力。
太祖當時爲孫子起名,亦可見他心中渴望破除當時的環境的一種豪氣與殺意,他將這些希望與野心地揉入進對於當時纔將出生的燕追名字裡。
也就是說,燕追從出生時起,就早揹負了長輩期望,如今也不過正是一步步漸漸實現當初太祖爲他起名時的期望。
崔貴妃笑了笑:“說這些做什麼。子升前往江洲了吧?”
傅明華點了點頭,心裡卻隱約有些擔憂。容塗英利用嚴三郎與傅明紗,意欲從長樂侯府着手,想攪亂洛陽平靜,但此計遭傅明華制止,依他性情,必會再生一計。
而他必會設法牽連燕追,得想個方兒反將他制住,爲燕追騰出空手。
只是看崔貴妃鬱郁不得開懷,她也就將這些擔憂忍了下來,免得更使她也跟着焦急。
六月驕陽似火,坐在廊沿下雖然被擋出了一方陰涼,但仍是熱。
吹過池面的清風傳來荷花的清幽香氣,兩個大宮人正取了扇子,爲傅明華與崔貴妃二人送風。
“我這心裡時常記掛着,追兒如今遠在幽州,容塗英又狼子野心,皇上對他卻十分器重,絲毫不加以防備,元娘。”崔貴妃握了傅明華的手,“我已活到這樣歲數,已經有了一雙兒子,該經歷的,我也經歷過了,我不擔憂。可是你……”
她目光落在傅明華腹間,那裡懷着燕追骨血,崔貴妃擔憂容塗英起事,到時傷了傅明華。
“只盼追兒早些時候回來。”
她抿了抿脣,最終仍是嘆了口氣。
“王爺不在幽州。”傅明華看了崔貴妃一眼,說出的話讓崔貴妃神色一變:“什麼?”
“王爺不在幽州。”傅明華又重複了一次,貼近崔貴妃耳側:“我懷疑,皇上與王爺要裡應外合。”
她靠在崔貴妃耳側,吐氣如蘭,崔貴妃愣了愣,還未說話,就聽到一連串‘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崔貴妃雙眉一挑,厲聲就問:“誰這麼沒有規矩?”
話音剛落,半圓強弧形的問廊轉角處,楊復珍匆匆而來,他是崔貴妃宮裡的內侍,得崔貴妃重用,爲她辦事,宮人也不敢攔他,楊復珍一手撈着衣襬,一手捏了袖子擦汗,看到崔貴妃及傅明華,眼睛一亮,忙朝兩人急步走來,離崔貴妃約摸丈遠,便‘咚’的一聲重重跪下了:“娘娘,凌少徐死了。”
凌少徐是忠信郡王凌憲的庶四子,年終之前他與其妻孫氏奉忠信郡王之命,替凌憲入洛陽的。
孫氏因意圖謀害傅明華,而早就身死,凌少徐則被軟禁在忠信郡王在洛陽的別院中,直至如今。
朝廷原本有意清算忠信郡王之罪,並將凌少徐因其妻舉動而入罪的,只是後來太后意外去世,導致西京之事也耽擱了。
沒想到如今卻死了。
認真算來,凌少徐死了,對於秦王一黨來說又不是什麼大事,反倒他的妻子孫氏膽敢以下犯上,凌少徐也算死有餘辜。
崔貴妃想到此處,先是揚脣一笑,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大對頭,笑容一滯,接着問道:“發現了什麼?”
楊復珍額頭汗如雨滴,聽了崔貴妃問話,便顫聲道:“娘娘,現場發現了一把匕首,插在凌少徐胸口。”他吞了口唾沫,接着才道:“匕首之上,刻了秦王府刀具的特殊記號,此時大理寺卿段正瑀等人已經接連趕去郡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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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貴妃咬牙切齒,站起了身來,手掌緊握成拳,楊復珍看她這模樣,聲音壓小了些:“刑部尚書、御史臺餘忡都緊跟了過去……”他話未說完,崔貴妃身體便搖晃了兩下,嚇得楊復珍連忙要上前來接她:“娘娘……”
傅明華伸手挽住崔貴妃的胳膊,她定了定神,一擺手:“我沒事。”
話雖是如此說着,但崔貴妃卻臉色發白,握緊了拳頭:“你詳細說說。”
“老奴今日也是得了孫固提點。”孫固是嘉安帝身側內侍監黃一興的弟子程濟的義子,宮中內侍宮人之間聯繫千絲萬縷,楊復珍從孫固處得到消息,看來已經有人將此事捅到嘉安帝面前了。
傅明華倒是絲毫不意外,她之前還在想容塗英必要大鬧一場,此時得知凌少徐之死,倒是十分鎮定。
只是西京忠信郡王府與大唐之間的關係原本就已經極爲薄弱,凌少徐的死極有可能會使得雙方之間隱藏的風暴一觸即發,事情極有可能鬧大,容塗英藉機栽贓,怕是爲了在大戰來臨之前,利用此事,逼迫燕追返還洛陽!
崔貴妃顯然與傅明華想到了一處,此時咬緊了牙關,極力思索辦法。
“凌少徐身份特殊,又在這關鍵時刻死於非命,情況對王爺不利,娘娘……”
楊復珍焦急的跪在地上,仰頭看了崔貴妃一眼。
她的臉色如雪一般的白,事到如今,容塗英的利劍已經對準了己方,而她爲了兒子,亦不能此時就倒下。
“替我備下朝服,我要去求見皇上!”
她深呼了一口氣,眼中帶着剛毅之色。
哪怕明知到了此時,求見嘉安帝並不一定有用,但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據理力爭的。
“我的兒子,絕對不可能幹這下作勾當,他若要殺凌少徐,必是光明正大的殺,對付一個在洛陽爲質的庶子,還用得着暗殺這樣的下流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