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七言就在營地邊緣,看似無趣的轉圈,實則是在警戒。
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的五姓之一,王豆香身爲家主的兄弟,自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大唐,手無縛雞之力幾乎就是柔弱的代名詞。哪怕是國子監,在玄學接過教鞭後,純文人就從國子監消失了。
此次刺殺針對的是小娘子!
金七言的臉頰微微顫動着,哪怕是到了此刻,想到當時的兇險,他依舊汗流浹背。若是小娘子出了事,他百死莫贖。
念及此,看着從密林中走出來的楊玄,他的眉間多了些柔和,“怎地去了那麼久?”
楊玄想說拉肚子,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去尋刺客。”
經此一事,黃老二對楊玄的態度大變,聞言就不禁笑了,“刺客狡猾,有死士斷後。那些死士阻攔了我等片刻,也就是那片刻,真正的刺客隨即遠遁……有心了。”
黃老二真正想說的是:“我們都追不上刺客,你去做什麼?”,但他畢竟是楊玄室友,所以話到嘴邊就變得更加的柔和。
護衛們莞爾,有人甚至是在嘲諷的笑。
金七言看到了那些嘲諷,心想若非是楊玄,今日他們這些護衛都該死。但即便是如此,此刻依舊有護衛在排斥楊玄。
他知曉這不是不知道感恩,而是羨慕嫉妒恨超越了感恩的情緒。
他乾咳一聲,那些人低下頭。
金七言隨即看了楊玄一眼,心想這個少年來自於鄉野,哪裡懂這些人心鬼蜮?
楊玄看出了些端倪,少年吸吸鼻子,雖然他很想用殺刺客來表功,但他當初出發時想的卻是報答王氏車隊收留之情,若非如此,他就這麼步行去長安,天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到達。
所以他沒說出自己已經殺了那四個刺客,心中有些損失了王氏報酬的難過,卻又有些歡喜,心中的負擔一掃而空,覺着自己沒做錯。
楊玄隨即混進了侍衛羣中,金七言和黃老二低聲說話,交流着對楊玄的看法。
“這個少年心大,和我一個帳篷,第一晚倒下就睡。”黃老二雙手抱臂,看着楊玄和那些侍衛玩鬧。
“心大?”金七言微微頷首,他知曉黃老二擅長觀察人,在護衛中看似不起眼,但往往重要的事兒都會有他,“難怪會這般……”
黃老二側身看着他,知曉金七言此刻還在自責中,就面色凝重的道:“那些人會是哪邊的?”
金七言是在自責,同時也是在慶幸,他眯眼隱藏住了殺機,“大唐不禁百姓持有兵器,於是打造兵器就成了一個大買賣。可你要打造兵器就得有鐵礦。王氏掌控礦山頗多,卻只和五姓之一的淳于氏合作,王氏出鐵,淳于氏打造兵器,兩家聯手,每年掙錢無數……多少人爲之眼紅?”
黃老二靠向他,覺得該爲那個憨實的少年說些好話,就輕聲道:“那些巨賈膽大包天,我敢打賭,爲了掙錢他們敢縱火燒了皇城。他們麾下好手頗多,今日多虧了楊玄。我在想,家中也不差錢糧,要不……你去給二郎君說說,把楊玄弄進王氏。”
金七言讚賞的點頭,嘴角流露出笑意,“他機緣巧合救了小娘子,這便是緣法,也是造化。不過他還是太憨實了些,換個人救了小娘子,定然會在二郎君的附近轉悠,獲取好感。咦!那幾個蠢貨在哄他,這是想私下給他教訓?黃老二……”
黃老二已經看到了,兩個護衛在假笑,把楊玄簇擁着往邊上的帳篷裡去。
黃老二板着臉,剛想上去,金七言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他準備去長安,長安恍若一個大池塘,大魚吃小魚,小魚就吃他這個蝦米。他這等憨實的性子會吃大虧。你去盯着,那些蠢貨動手後的片刻你再出面。”
這是給楊玄上一課之意,算是好意。
黃老二領會了意思,悄然靠近那個帳篷。
帳篷裡,兩個護衛突然變臉。
“你先前撞到了我!”一個護衛板着臉道:“道歉!”
這是小娘子的救命恩人,他們不敢直接動手,只能尋個藉口。
楊玄下意識的退後,卻靠到了帳篷邊緣,兩個護衛獰笑,其中一人喊道:“楊玄動手了!”
外面的黃老二翻個白眼,決心晚些毒打這兩個蠢貨一頓,也算是爲楊玄出口氣。
呯!
裡面動手了。
頃刻間拳腳交加的聲音傳來。
接着帳篷裡走出一人。
“楊玄?”黃老二張開嘴就沒合上。
那邊金七言正在安排事務,“晚上記得開個口子,若是有老鼠想鑽進來,就地弄死,咦!”
二人齊齊偏頭,看着走出來的楊玄。
那兩個護衛呢?
金七言納悶,心想那兩個蠢貨竟然真的是和楊玄說話?
他看到黃老二走了進去。
帳篷裡,兩個護衛倒在地上呻yin,捲縮的就像是兩隻油燜大蝦。
黃老二探頭出來,衝着疑惑的金七言搖頭,一臉苦笑。
“好小子!”王氏的護衛可不是省油的燈,那個憨實的少年竟然能反手收拾了那兩個護衛,潛質毋庸置疑。金七言隨即去尋了王豆香。
王豆香正在看書,王仙兒在邊上坐不住,“二叔,我們出去看看吧。”
王豆香面色平靜,“今日若非你策馬疾馳,那些刺客也尋不到機會。”
王仙兒嘆氣,“二叔,有那個小子看着呢!”
王豆香訝然,王氏女連皇后都做得,哪裡會把一個鄉野小子看在眼裡?可侄女的態度卻頗爲親和,“那少年救你只是巧合罷了,回頭二叔自然會派了好手護衛你。”
王仙兒想到自己被抱着跌落馬下的那一刻,楊玄那雙不大的眼睛裡全是一種她不熟悉的神彩,她想了許久,最終總結出來兩個字。
野性!
從小她就被衆星捧月般的伺候着,身邊人的眼神都是柔和的,哪裡見過楊玄這等野小子?
她噘着嘴,“我纔不稀罕那個野小子,二叔讓他去餵馬。”
王豆香莞爾,這時外面金七言請見。
“進來。”
王豆香放下書,這裡是野外,再多的規矩也只能從簡。王仙兒坐在二叔的背後,等金七言進來時擡頭,從王豆香的肩頭上方悄然看了他一眼,然後低頭看着白玉般的手,心神卻飄蕩在外。
金七言行禮,“二郎君,那個少年身手頗爲不錯,小人想……他出身也簡單,能否讓他進了王氏?”。他擡眸看着王豆香,隨即低頭,“小人願意親自調教他。”
王氏不是那等知恩不報的家族,王豆香淡淡的道:“也好。”
金七言心中暗喜,隨即就告退。
“二叔,那個小子要來我們家嗎?那就讓他給我餵馬吧?”王仙兒想到那個憨實中帶着野性的少年,不禁興奮了起來,心中盤算回頭就問他鄉下人是怎麼過日子的,每日吃什麼,如何狩獵……
王豆香拿起書,“金七言等人今日失職,回去少不得追責。此刻他央求收了那個少年,便是將功補過。王氏人才如繁星,不差一個少年。可他畢竟救了你,王氏得報答,如此讓他一生衣食無憂就是了。”
王仙兒嘆息,“二叔,以後他見到我就要低頭行禮了。”
想到那個野性十足的少年以後要規規矩矩的衝着自己行禮,王仙兒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悵然若失。
金七言去尋到了楊玄。
楊玄有些好奇他的歡喜,心想難道是王豆香要給報酬?那我要什麼好呢?錢財的話不可靠,他一人在長安,沒親沒故的,是需要錢財。但王氏看樣子很有錢,出手定然不少。不要吧心疼,要了怎麼在長安保住這些錢財?
他從小几乎就沒有私財,後來被楊定夫婦苛待後,才慢慢學會了藏私房錢。他知曉私房錢不能太多,否則會引發楊定夫婦的關注。
金七言乾咳一聲,負手說道:“你去長安準備作甚?”
當然是……不知道。
本來楊略要給他交代一些長安的事兒,可隨即就被追殺。所以楊玄此刻對長安是帶着憧憬,覺着怎麼都能活出個人樣來。
楊玄覺得說不知道會被懷疑,他想到了那個不存在的親戚,話到嘴邊就換了個說法,“我去投奔親戚,隨後……”
隨後我能去做什麼?
楊玄心想到時候去狩獵,想來長安城附近會有許多獸類吧,到時候我隔三差五去狩獵販賣,用不了多久就能發財,隨後衣錦還鄉,用錢讓楊定夫婦後悔。
他在幻想自己用錢砸,把楊定一家子砸的低頭賠笑的場景。
“隨後我去讀書。”楊玄始終記得楊略的話:男兒不讀書,此生就算是白活了。
他不願意白活,但卻知曉讀書不易。縣裡有讀書資格的不是官員子弟就是豪紳子弟,連商人子弟費力尋找關係,都不一定能讀書。
他知曉自己沒機會去讀書,不過隨即想到了那個卷軸。卷軸是楊略當初給的,說是他的玩具。一直到十一歲前楊玄都不知曉卷軸的秘密。他沒什麼消遣的,晚上沒事就擺弄卷軸等東西,一個晚上無意間就打開了新世界。第一次卷軸連續用了二十餘日,一直到說什麼自動關機。從此後卷軸要隔一陣子才能使用小半個時辰。
卷軸裡的少女說話又好聽,楊玄跟着學了不少東西。那些東西他不知道如何,但總覺得不簡單。
在長安想讀書非常難,你得有出身,普通人的子弟讀書的機率和沒事兒逛街遇到微服的皇帝一樣渺茫。
金七言也不去拆穿楊玄的謊言,微笑道:“我給你說說王氏。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五姓的一員,實力多強大我就不贅述了。進了王氏,此後你的一生就有了保障。衣食住行,乃至於娶妻生子,都由王氏包了。你若是能立功,以後還能升職加薪俸……可想來?”
邊上的黃老二咧嘴一笑,心想王氏若是放話出去招募護衛,保證門檻都會被踩爛了。可王氏的護衛多是內部選拔,這樣的人出身簡單,忠心有保證,所以這等招募的機會壓根不存在。
少年,好運氣!
金七言和黃老二含笑等着楊玄點頭。
“多謝。”楊玄擡頭,認真的道:“我就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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