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場之上局面緊張混亂,叫人看得捏一把汗。
看着那在賽場之上不遺餘力的崔琅,崔棠難得稱讚道:“還是頭一遭見阿兄這般賣力做事。”
那喬家郎君的擊鞠打得坦蕩,自有浩氣在,亦可見沉穩堅定,能同這樣的人做隊友,是次兄的幸運。
正所謂近朱者赤, 且次兄本也不算黑。
看來將一個人放進合適的正面環境中,當真是一件極重要的事。
想着這些,崔棠不自覺便將視線放在了那極正面的環境、也就是喬玉柏的身上。
“是,少見郎君做事這般上心。”盧氏身邊的僕婦笑着道:“這比賽贏或不贏,倒沒那般緊要了。”
“怎不緊要?”
崔棠看向說出了自己心裡話的母親。
第一時間催馬上前的崔琅險險扶住他的後背,才免於人從馬背上摔落:“……喬兄!”
“阿兄……!”混亂的聲音讓喬玉綿慌張不已,伸手抓向一旁:“寧寧,阿兄他怎麼了?”
還未上場,心神便先亂了。
不顧阻攔翻進了賽場中的常歲安快步走了過來,與喬玉柏惱道:“就說讓你小心些吧,偏不聽!”
崔琅大罵道:“昌淼你這孬種竟堂而皇之蓄意傷人!”
賽場之上,需要用證據來說話,否則將不能平息異議,會帶來更多麻煩。
“瞧他們那兩個替補……”另一人取笑道:“眼見喬玉柏被打成這樣,嚇得都要尿褲子了哈哈!”
崔琅高喊一聲,將好不容易搶奪來的綵球傳向喬玉柏。
他當然是在心裡說的!
見場上形勢不對,他一直在心裡大喊讓喬玉柏當心,喊得嗓子都破了!
只要能贏,那便是她兒的本領。
這話他按下不講,只催促道:“走,我揹你去醫堂看傷!”
涼棚下,王氏也終於變了臉色,猛地站起身來。
此時,四下嘈雜中,有人從身後輕拍了拍他的肩。
喬玉柏聞言看向自己的手臂。
“玉柏阿兄,看傷要緊。”常歲寧道:“手臂雖只是脫臼,但暫時也不宜再使力,頭上的傷更要靜養,且不知是否有其它傷在——”
在那名身形高大的同伴的遮擋下,暫時沒人留意到他這邊的動靜。
那昌家郎君擺出一副絕世賤相,分明就是要故意激怒他家郎君!
喬家郎君受了傷,若他家郎君再被罰下場,最後一場還比不比了?
因爲藍隊有人受傷退場,需要替補頂上,故而中場歇息的時間便依照規矩延長了半刻鐘,以留給原隊員與新隊員商議協調的時間。
喬祭酒亦是一驚,催促身邊老僕:“快,快去看看!”
喬玉柏:“……”
喬玉柏:“?”
他跳下馬去,將昌淼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厚顏無恥的卑鄙小人,有種就來同我打一場!”
昌淼由他拽着衣襟,朝一旁喊道:“裁判官,崔六郎要動手打人!”
“若贏不了,豈不白白被人欺負了?”盧氏看着賽場上的黃隊學子,眉眼間幾分嫌棄:“真被這些欠管教的東西贏了去, 那可真要嘔死人了。”
崔琅皺起了眉:“他人呢!”
“柏兒!”
胡姓少年看向四下:“剛纔還在呢。”
昌淼滿面無辜:“崔六郎可莫要血口噴人,我不過是打歪了而已!”
崔琅黑着臉罵道:“贏你爹的棺材錢!”
這場擊鞠賽不是他一個人的比賽,每個人都爲此拼盡了全力,若他此時退出,便同替大家認輸無異。
第一次綵球砸到喬玉柏,是在擊球時發生了“意外”。
不同於上一場摔下馬的學子,喬玉柏此時是後腦着地仰摔,單是看着便格外兇險!
驚呼聲在四下響起。
一名黃隊學子見狀歡呼道:“進了!咱們兩球!這局贏了!”
她並非大驚小怪之人,也很清楚擊鞠騎馬受傷都是常事,更何況比賽本也少不了磕磕碰碰……但眼下這般又哪裡是不經意間的磕磕碰碰那般簡單!
喬玉柏因疼痛而皺緊了眉,卻仍舊搖頭:“阿孃別擔心,我無大礙。”
一切只在瞬息之間,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她倒真想看看,若她兒贏了比賽,崔家小子輸了,這盧氏還能不能神氣得起來!
賽場之上,局面瞬息萬變。
王氏也道:“柏兒,聽寧寧的,先去看傷。”
崔琅也憂心喬玉柏傷勢,聞言一時顧不上再罵。
最後關頭顧不得許多,他們爲了這一球拼力搶佔位置,崔琅更是不惜冒着被撞飛的危險,就是爲了將這一球傳給喬玉柏。
說着,看了眼滴漏,朝其他三人招手:“愣着幹什麼!”
但此時根本沒有時間打口水仗。
少女理智的聲音再次響起:“再者,阿兄負傷,留下來也只會影響拖累大家而已。”
然而正是此時,黃隊一名學子縱馬從一側截向他。
明眼人皆看得出,藍隊這一球進門的希望非常大。
這是生怕她方纔沒聽到,又特意單獨說一遍給她聽嗎?
方纔提醒盧氏的那婦人面色愕然——原來這種話竟是可以直接說的嗎?
好傢伙,不愧是崔氏宗子婦啊,想刀人的心思根本不屑藏的。
黃隊已趁機搶了球傳給昌淼,崔琅與昔致遠一左一右上前,胡姓少年則已做出攔截準備。
有點殘忍,但好有道理。
她兒子贏不贏本不重要,但大家觀賽的心情很重要——大熱天的,看個擊鞠賽不容易,再被噁心一場,回頭找誰說理去。
常歲安數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妹妹,喬玉柏是次兄而不是阿兄——但看在喬玉柏受傷的份上,暫且大度了一回。
“撲通!”
第二次馬匹吃痛受驚使喬玉柏墜馬,則是在對方掃球時發生的,同樣也可用意外來解釋。
他話音剛落,混亂中只見那隻綵球在雙方的搶奪下被意外擊落在地,滾到了他駕着的馬蹄之下。
常歲安:“……”
“柏兒,你感覺如何!可摔到要緊處了?”王氏緊張不已,伸手想去碰兒子額頭冒了血的傷口,卻又不敢觸碰。
崔琅惱極,還要上前與裁判官“理論”,被同隊的東羅學子昔致遠拉住:“且冷靜一下,先看看玉柏傷勢如何——”
另一個站在後面的人身形矮小些,平日在隊中打的多是中鋒之位,行動靈敏擅變通——但他此時的確被昌淼等人的兇橫之舉嚇得不輕。
“喬兄!”
那兩名裁判官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並無證據可證明黃隊所爲乃惡意傷人之舉。”
比賽還沒結束,且說不準這份光彩是誰的呢。
他被嚇了一跳,忙回過頭去,只見是一名近隨打扮模樣的男子——
崔琅看得呆住。
“勿要亂動。”常歲寧擡手,按在他肩膀處,手下探了探,確定是脫位了,另隻手也扶了上去,雙手當即一個用力,只聽“咔噠”一聲響,喬玉柏痛叫出聲。
聽起來怪怪的。
喬玉柏腦中的眩暈感讓他的反應略遲鈍,下意識地拉着繮繩要退開時,昌淼先一步做出搶球之勢,傾身往下揮杖掃向下方滾地的綵球——
盧氏嘆道:“看起來欠管教了些。”
喬玉柏只當是安慰之言,在心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被常歲安扶着離開了此處。
他身邊的隊友低聲笑道:“喬玉柏果然認慫了!”
“盧夫人……”一旁有人低聲提醒盧氏:“您後頭坐着的正是昌家夫人……”
本節時間將近,雙方尚且還是各進一球。
盧氏露出“孺子可教”的滿意之色, 點了頭。
喬玉柏聞言猶豫地看向崔琅等人。
綵球擊向少年面門,重重地砸在喬玉柏的額上,讓他腦中一陣嗡鳴,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倒而去。
“沒了喬玉柏,這下咱們想不贏都難了!”
“在這兒跟我裝瞎呢!眼睛若用不上,不如我叫人給你們挖了喂狗如何!”
崔琅也道:“喬兄,你就放心去吧!我定替你報此仇!”
胡姓少年儘量拿輕鬆的語氣安慰喬玉柏:“輸就輸了,明年再打就是了!”
喬玉柏已被人扶坐了起來,身邊圍了不少人。
常歲安瞪大眼睛:“你不要命了是吧!”
見盧氏轉回了身去,那昌家夫人才咬了咬牙——拿身份來壓她算什麼本領?
無非是見自己不爭氣的兒子受欺負了, 心裡不痛快, 才仗着崔氏夫人的身份來言語譏諷於她!
這般想着, 昌家夫人的心情纔好受一些。
崔琅罵了句髒話:“……沒完沒了了是吧!”
一壺高聲喊道:“郎君可不能中計啊!”
她看向賽場上縱馬疾馳的昌淼,眼底現出一絲解氣的得色。
衆人只見那綵球挾着熱浪,飛向了馬上的少年。
只是他擊球的方向卻非是球門——
他試圖動了動右邊肩膀,額上疼得又添一層冷汗。
見他還是猶豫不定,常歲寧正色道:“一場擊鞠賽的輸贏而已,不值得阿兄賭上自己的安危,若傷上加傷,後果不堪設想——阿兄莫要忘了,你的手是拿來握筆的。”
常歲寧已跟着王氏進了賽場,此時走到喬玉柏身側,半蹲身下去查看他的傷勢。
盧氏恍然擡眉,回頭看過去:“黃隊那打先鋒位的,便是令郎吧?”
昌家夫人笑容一僵:“?”
此時,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來了。”
人羣躁亂之際,在本節時間截止的最後一刻,昌淼將球擊入了球門之內。
喬玉柏只能點頭,被常歲安扶起身時,歉然看向三人:“是我對不住各位了。”
昌家夫人只能佯裝沒聽到盧氏方纔的話,含笑點頭:“正是。”
偏盧氏的語氣是友善的提醒,體面極了:“若不加以管教,今日叫別人吃些小虧, 日後自己卻是要吃大虧的。”
礙於她的身份,昌家夫人只能面色紅白交加地點頭:“……盧夫人提醒的是。”
“玉柏!”
“我沒事……”喬玉柏定了定神,試圖將那眩暈感甩去,推開崔琅:“務要守住——”
隨着一聲墜地重響,少年自馬背上仰面摔了下去。
“……”盧氏身後坐着的婦人面色一陣變幻。
喬玉柏沒有立即躲避,手中的球杖揮起,欲搶先擊球, 但他的球杖將要碰到綵球時, 那一人一馬已至,二人相撞, 球杖擊了個空,喬玉柏被撞得險些摔下馬來,肩膀上的疼痛讓他皺緊了眉。
幾人轉身看去。
喬玉柏再試着動了一下,果然可以活動了。
要打也不能在賽場上打,不然便要被罰下場了!
喬玉柏一頭霧水地擡眼看他:“你什麼時候說了?”
喬玉柏亦不敢有分毫怠慢,驅馬欲擊此球。
藍隊兩名替補中,一人身形高大,原是準備拿來替補胡姓少年的位置的。
昌淼自知有姓胡的攔在那裡,進球的可能十分微末,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將球擊了出去。
“阿兄放心。”常歲寧道:“不會輸的。”
馬匹吃痛發出叫聲,猛地仰起前蹄上身。
崔琅憤憤地將昌淼推開,看向那兩名裁判官:“分明是他們惡意傷人在先!你們爲何不曾制止喊停!”
常歲寧道:“所幸只是脫臼,已經推正回去了。”
昔致遠輕拍了拍他左邊肩膀:“玉柏,你安心去治傷,這裡交給我們。”
尿褲子不至於,但喬玉柏的例子就在眼前,如此衝擊,由不得他不怕。
“可是還有一場——”
方纔裁判官已宣佈了此節黃隊勝出,當下雙方各勝兩節,還須最後一節來分勝負。
球掃到了,那球杖卻也打在了喬玉柏身下馬匹的前蹄之上。
崔琅一臉嫌棄:“看他那細胳膊細腿的,該不會是嚇跑了吧?還有沒有別的替補人選——”
對面正歇息喝水的昌淼見狀揚起了眉頭。
尋常時馬匹失控喬玉柏足以應對,但此時他的狀況卻是不同往常。
雖會有替補上場,但他負傷退場必然影響大家的情緒,且他都應付不了昌淼等人的惡意針對,更何況是替補——這麼想非是他自大,而是事實如此。
那少年同樣着青白色窄袍,腰間繫着同樣的藍色彩帶,格外烏亮濃密的頭髮扎束起,隨着其走近,乾淨利落的少年氣息隨之撲面而來。
胡姓少年愣了愣:“你……”
那“少年”打斷他的話,看着三人,宣佈道:“由我來頂上玉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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