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何必舍強求弱?

駱觀臨暗中離開江都的當日,常歲寧即令人快馬傳書淮南道十二州,着令各州刺史,在得信後七日內抵達江都議事,並帶上各自州府內近年的財政稅收,戶籍,兵丁,軍械等一應明細。

和州與江都之間只隔着一座江寧城,和州刺史雲回隔日便收到了節度使傳書,他甚是積極,讓人備上早就整理好的整整一箱文書,目光炯炯地道:“明日一早動身!”

但並非人人都如雲回這般積極。

先前跟在和州後面響應的五洲,動作雖然透着磨蹭,但得到傳書之後,也都在陸續商議合計着去往江都之事。

至於最後剩下的那六州,態度則仍舊未見緩和——

其中數申洲與黃州,反應最爲激烈,一直以來,也數這兩州最不服氣,從未掩飾過對常歲寧的不滿。

申洲刺史直接撕毀了常歲寧的傳書:“……讓我等前去江都匯稟議事?就憑她一個小女娘也配我親自去拜!笑話!”

且對方此舉,分明就是敲打威脅!

江都要重開市舶司,聖人已經點頭同意,那祭海大典又傳揚得人盡皆知,他申洲城中無數商賈豪族也蠢蠢欲動,試圖去江都市舶司討要出海經商的通行令,卻被婉拒於門外——給出的說法是:江都與申洲之間的通商互往,還須待兩地府衙商榷之後才能開放。

這是什麼屁話?

擺明了就是在告訴申洲,申洲刺史一日不去江都交權,市舶司的海令就一日不會對他們開放!

不單是市舶司,江都如今興起的作坊買賣,以及大開的商路,也沒有對申洲開放的跡象。

而那些從江都傳出來的消息,十分“蠱惑”人心,如今整個淮南道都知曉江都一派欣欣向榮,安居樂業,上至士人,下到尋常百姓,皆對江都的新政趨之若鶩。

那些將江都誇得天花亂墜的詩詞,如飛花般吹向了整個淮南道,怎麼都攔不住。

那些從江都碰壁而歸的商賈豪族,越想越坐不住——同在淮南道,若大家都苦着,還且罷了,可人家江都現如今吃得這樣好,肉香都飄到他們鼻子裡了,而他們卻連口湯都分不到,只能泡在苦水裡……這份苦試問誰能受得了?

那些士人權貴,支持申洲刺史“單幹”的也不多,四處都是血淋淋的例子,他們擁有的比尋常百姓更多,更加不想在動盪的戰火中失去現有的一切。

各個層面的不滿積壓之下,最終以申洲城中的老貴族爲首,開始向申洲刺史施壓。

和申洲刺史態度一致,將不服常歲寧擺在了明面上的黃州刺史,此刻也面臨着同樣的局面——先前罵常歲寧的聲音有多大,現如今的頭就有多大。

餘下裝聾作啞的四州中,此刻也充斥着動盪不滿的聲音。

他們一直沒有表態,但不表態已是一種表態,加上有太多聲音在暗中推波助瀾,“絕不歸順江都”六個大字,便也被順理成章地打在了他們的腦門上。

光州便在這裝聾作啞的四州當中,光州刺史近日爲此十分頭痛。

他能感覺得到,如今光州城中,從上到下無數雙眼睛都在監視着他,那些眼睛,一盼着他管住嘴——萬萬不要學申洲和黃州,口出討打之言;

二盼着他邁開腿——快快帶上身家早日動身,趕去江都交權。

光州刺史焦灼而憤怒地踱步:“……她人在江都,只借一首煽動人心的詩詞,便攪亂了諸州內政民心,簡直荒唐,陰險,卑鄙!”

“不止是一首詩詞……”光州刺史府上的謀士嘆道:“上百首也有了啊。”

真別說,其中的好詩實在不少,有好幾首他已經會背了。

“還有那些打油詩,童謠……”謀士再嘆一口氣:“實在防不勝防。”

童謠這個東西,雖有個“童”字在,但在政治層面,卻向來不可小覷——相比那些只會在官宦和讀書人之間流傳的詩詞,童謠的覆蓋面更爲廣泛,更能滲透進尋常百姓間。在這個消息閉塞的世道,它甚至沒有對手。

且它們的傳播速度驚人,往往一夕之間,便可傳得沸沸揚揚。

而這玩意兒之所以傳播得這樣快,同它過於朗朗上口,十分洗腦也有很大關係。

這位謀士先生今早出門時,還曾聽自家幺兒唱了一首,他聽聞後趕忙呵斥制止,然而待他坐進轎中之後,出神之際,腦子裡竟也不受控制地哼唱道:【……西面塘裡六隻蛙,呱呱呱,啃泥巴,瞎蹦躂,不認家……】

便是現下,他還沒辦法把這聲音從腦子裡拿開,單是他和刺史大人說話的間隙,腦子裡就已經唱了十好幾遍了……

如此一來,上有《贈天下書》,中有打油詩,下有童謠,只爲確保人人都能吃上這口瓜……如此覆蓋程度,焉能防得住?

“真要往深了說,現下民心之所以齊齊倒向江都,倒也不單單只是因爲這些詩詞童謠……”謀士道:“大人要知道,這些終究是表面的。”

真正讓萬民歸心的,仍是江都本身。

在這朝不保夕的世道中,如今江都的景象,宛如暗夜燈盞,沙漠綠洲,什麼都不做,只是待在那裡,就足夠讓無數人神往了。

那裡有讀書人嚮往的書籍前程,有權貴嚮往的太平安定,有商賈嚮往的工商繁茂的肥沃土壤,更有尋常百姓嚮往的安居樂業。

這些詩詞童謠輿論,不過是推了最後一把,給了民心一個齊齊爆發的缺口和底氣。

看着光州刺史擰起的眉,謀士道:“各州現下如此局面,爲官者只要還打算繼續留在這片土地上,便不能對這些聲音不聞不問。”

如若不然,結果便是可以預見的。必然先起內亂,再被坐實反叛之名,屆時那常歲寧順理成章率兵前來收權,只怕無數百姓會選擇大開城門相迎。

到那時,人心俱失,兵力上也被碾壓,根本抵擋不了一點。

這是光州的困局,同時也是其它五州即將面臨的局面。

除非他們根本不打算長留在治所州府,就此趁早舉兵而出,加入各方爭霸——

這句話便涉及到此事的關鍵所在了。

“本來也是要反的……”光州刺史聲音很低,語氣並沒有那麼篤定。

他和其它幾州暗中都有聯絡,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裝聾作啞至今。孤掌難鳴,單憑他一州之力面對常歲寧,註定只是以卵擊石,抱團是必然的選擇。

但他私心裡仍在觀望此事的可行性,並未真正拿定決心。

“屬下如今倒是有個不同的見解……”謀士沉吟了一刻,問道:“大人以爲,這新任刺史常歲寧,是否有那狼子野心?”

光州刺史哼笑一聲:“擺在明面上的事!”

又是招人才,又是開作坊,造船,冶煉,興農事,市舶司……兵權錢糧,沒有她不折騰的!

“所以,這常歲寧勢必也有反心。”謀士正色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歸順於她,來日同她一起反呢?”

光州刺史:“?”

他竟然被問住了!

這個提議乍聽之下,十分荒誕,甚至透着說不出的奇異……但耐不住它竟然很經得起深想。

謀士趁機將其中的利弊說明:“大人同那些人本也沒什麼交情可言,且他們說要起事,卻又有幾分底氣和勝算?”

再看看人家常節使,兵權錢糧皆有籌備……多麼紮實靠譜。

且人家有軍功,有名望,能服衆,當真歸順了她,還能不被百姓戳着脊樑骨罵——

近日被百姓、甚至是自己的親爹罵得頭昏腦漲的光州刺史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始心動了。 謀士接着往下說,倘若跟隨江都,即便不說造反這檔子事,至少還能攢點錢,充實家底……這是擺在眼前的利益。

光州刺史徹底動搖了。

這些話,旁人來說,他還要思量一二,但這位謀士跟隨他多年,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能在光州刺史的位置上坐穩多年,此人有很大的功勞。

“先生固然不會害我……”光州刺史坐回椅中,最後溢出一聲嘆息:“但讓我認一個小女子爲主……我這心裡,橫豎不是個滋味。”

他本就不滿女帝當政,好不容易見女帝人心盡失,皇權動搖,正喜着呢,結果轉頭又讓他去歸順另一個女子,且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娃……

“大人,人心和脾胃離得最近,待大人跟着那常節使吃上了肉,胃裡舒坦了,到時心裡自然就美了。”謀士笑眯眯地道:“且心裡一時再不是滋味,也總比腦袋離了脖子不是滋味來得好……”

光州刺史聞言苦笑一聲:“不得不說,先生今日之言……竟字字句句都說到了我的心坎兒上,徹底解了我多日的憂慮不定。”

大約是心中已有決定,有了心情玩笑一句:“倒像是得了哪路神仙指點似得。”

謀士只是捋着鬍鬚笑着。

“那便讓人準備準備吧……”光州刺史道:“我便親自去江都看看,這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新任節度使,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謀士笑着起身施禮:“大人英明。”

當晚,光州刺史回到家中,總算沒有再挨老爹的罵。

謀士回到住處,對着書房中的客人深深一禮:“此事已成,多謝錢先生指點!”

以半張面具遮臉的駱觀臨微點頭:“此乃光州百姓之福。”

謀士不住地喟嘆:“先生之言,實是字字切中要害……”

尤其是那句淡然而霸氣的——【橫豎要反,何必舍強求弱?】

如此姿態,簡直是直接殺死了這場對峙。

不是要反嗎,那大家一起好了——只是在反之前,先攢點家底,擴充勢力,順帶搞搞民生,多積累聲望,也很正常吧?

這便是駱觀臨此行策反對方的核心所在。

想着日後的前景,謀士心潮澎湃,當即要令人備酒,與錢先生共飲。

錢先生婉拒了:“待來日江都見時,再聚不遲。”

既然此處已定,他便要趕往下一處了,遂向謀士問道:“不知閣下的書信可曾備妥?”

謀士忙取出備好的書信,雙手遞上。

他們這幾州之間,私下都有聯絡,謀士間也有自己的一套關係網。

若能借由他們之間的關係來叩門,策反起來便更加事半功倍。

駱觀臨接過,道謝後,便從此處趁夜離開了。

謀士目送其離開,感慨道:“如此人才,卻又如此敬業,何愁大業不成啊。”

駱觀臨離開光州後,一路往西,趕往申洲。

光州西面臨近申洲,申洲之下即是安州與黃州,這四州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都處在淮南道邊沿地帶,不易被圍堵封鎖,這也是他們不甘從於常歲寧的依仗所在。

其中安州西臨山南東道,與荊州隔着漢水相望。與江南西道的嶽州,也僅隔着一個沔州。

嶽州爲卞春樑大軍所佔,李獻守於荊州已有大半載。

是夜,荊州城外,一名探兵歸營,帶回了一封密報:“大將軍,我等截獲一封自安州傳往嶽州的密信……安州刺史邵文勳,私下欲勾結卞春樑起事!”

信中,邵文勳慫恿卞春樑先攻下富庶的淮南道,再攻向京師,而安州願意爲卞春樑打開淮南道大門。

案後,李獻看罷那封密信,擡起了眉。

“大將軍,安州刺史已起反心,可要即刻傳信報於聖人,告知淮南道節度使?”

李獻“嗯”了一聲,擡手示意探兵退下。

探兵退出帳外之際,李獻將密信置於油燈上方,看着信紙被點燃,嘴角浮現一抹笑。

他只是奉旨守住荊州,誅殺卞春樑而已……安州歸淮南道管轄,同他有什麼關係?

若淮南道因安州而出現什麼閃失,那隻能說明新任節度使無能。

再者,卞春樑若果真改道攻取淮南道,反倒可解荊州與京畿之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

當然,他也不會什麼都不做,他已向聖人立誓,本月必會收復嶽州。

爲此,他已準備妥當,只待明日發兵了。

中軍主將帳內,肖旻正在反覆同部將確認明日動兵嶽州事宜。

肖旻自趕到荊州支援李獻以來,已與卞軍交戰數次,但先前只守,此次要攻。

出乎肖旻意料的是,李獻雖對他十分不滿,二人多有意見相悖之時,但此次收復嶽州的計劃,李獻卻多聽從了他的安排,並未再起爭執。

這讓肖旻鬆了口氣之餘,又隱約覺得異樣,所以才反覆確認明日的作戰計劃。

一切準備就緒後,衆部將各自離開,肖旻也出了帳子透氣。

他遙遙望向淮南道的方向,從懷中摸出了拿紅線穿着的銅板。

每當被緊張的戰事和身邊亂糟糟的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總是格外懷念昔日在寧遠將軍身後撿功勞的美好日子。

肖旻握着開光銅板,似消解緊張般道:“願寧遠將軍佑我軍此戰大捷……”

遠在江都的常歲寧打了個噴嚏,燈火一陣搖曳。

第228章 做人的門檻649.第642章 皇太女迴鑾第264章 那是殿下的槍法第161章 相當炸裂的程度第273章 不是還未到嗎?第155章 都是看臉的貨592.第586章 李隱義不容辭第65章 只會惹是生非的蛀蟲第453章 哪家的漂亮顯眼包(求月票)第340章 庸俗膚淺的快樂(求雙倍月票)第447章 封賞旨意第329章 哼!第251章 常副帥回來了第386章 戴假髻,熬羊湯611.第605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第422章 同喜,同知,同在第81章 包殺包埋576.第570章 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第420章 備一份厚禮642.第635章 即將迎來新帝第89章 她想做多大的官?(過年好!)第405章 天不肯賜,吾自造之538.第533章 至貴之八字命格第279章 迎敵!(三更大章,含桃酥與四喜丶第232章 我還挺有名的575.第569章 不允許他出任何差池第35章 雙胞540.第535章 戰鼓起(求月票)第330章 哈!第303章 必遭天譴第340章 庸俗膚淺的快樂(求雙倍月票)第494章 身世之謎第314章 告別去(求月票)請假一天,勿等591.第585章 爲我做個見證吧634.第627章 倒像是滅門來了第176章 她問,他都會答第65章 只會惹是生非的蛀蟲第158章 不如指望峨眉山的猴子(求月票)第345章 大都督那求而不得的大舅哥第238章 常闊非死不可623.第616章 九月百花殺第339章 都怪風太大507.第503章 絕不坐以待斃第662章 宜遊宜醉(正文完)第177章 她救過您的命嗎第385章 孵出來的殿下(求月票)第183章 嚇死我了第10章 過時不候507.第503章 絕不坐以待斃第422章 同喜,同知,同在618.第612章 破陣曲616.第610章 一場也沒輸過第325章 好大的口氣!第256章 替自家大都督賣慘(求月票)507.第503章 絕不坐以待斃第58章 觀神象512.第508章 無名之輩不足殺也556.第550章 輕率自大的資本第229章 哪一種喜歡?(求月票)第390章 躺得半生,終遇明主(求月票)672.第666章 番外4兒女婚事(下)(羣像)第435章 天高海闊,不好嗎?594.第588章 節使傳書525.第520章 必打斷你的腿第661章 我行我素第2章 初來乍到642.第635章 即將迎來新帝第285章 何妨大度一些?第24章 引蛇出洞534.第529章 洛陽城破第157章 怕是出事了第436章 讓阿妮做您的刀吧第227章 它的主人回來了536.第531章 聖人要我反嗎第302章 我教舅父613.第607章 老夫代她討還第209章 敢問聖上,臣女有錯嗎第379章 “無絕,快過來”(求月票)602.第596章 皇太女(求月票)第294章 願與殿下同行第490章 讓他怎麼死才合適540.第535章 戰鼓起(求月票)555.第549章 你走好吧第314章 告別去(求月票)519.第515章 無我常歲寧之名576.第570章 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第86章 她沒想做官550.第544章 隱秘的伴生關係第264章 那是殿下的槍法第391章 “守好” “守富”第97章 以少欺多(求月票)第229章 哪一種喜歡?(求月票)第146章 是福是禍567.第561章 最後一擊第375章 昔致遠的秘密(求月票)第354章 他在瞞她什麼?第226章 第二種可能(求月票)524.第519章 哭也將城門哭開第335章 克主 旺主(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