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咱們肥西老何家,何寧遠的那個小子何長纓;”
李經方笑着解釋到:“他以前和北塘的一個潑皮起過糾葛,這回被捋了官衣,那個潑皮趁機就想討回以前的場子。——”
李鴻章聽着大兒子打聽到的事情,尤其是聽到何長纓面不改色的唱着《空城計》,硬生生的受了韓大嘎子三棒子,然後一棒子砸斷韓大嘎子的小腿,也不禁微微動容。
“那這傳單又是怎麼回事?居然鼓動這麼多的學員跟着瞎起鬨!”
李鴻章面帶不愉的問道。
在李鴻章看來,爲人處世混社會就好比於混官場,講究花花轎子衆人擡,得饒人處且饒人。
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在當時那個場面,假如何長纓不打這一棍子,或者輕輕的象徵性的打這一棍子,那麼纔算是上策,纔算有大家名士風度。
這樣不但能化干戈爲玉帛,而且會成就一樁‘宰相肚裡能撐船’的美談,讓何長纓終生受益。
現在這一棍子下去,他何長纓當時是順氣了,可就顯得爲人太過尖銳,睚眥必報,小肚雞腸了。
李鴻章不禁想起了同樣小肚雞腸的翁同龢,於是臉色就更加的不好了。
多年以來早已摸清岳父脈絡的張佩綸,當然大體能猜到岳父的大體心思,不過這事兒他也沒法圓場。
而且說心裡話,張佩綸也覺得何長纓這一棍子把那個潑皮的小腿給活活敲斷了,確實是有些過了。
然而這件事雖然不討人喜,但究竟無傷大局,老岳父嘴裡的‘鼓動學員瞎起鬨’,纔是其中的要害。
雖然自己的岳父是這個滿清國裡面,除了後黨,帝黨之外,最大的北洋黨,淮黨的頭子,可是他眼睛裡卻最容不得下面的人結黨勾連。
“這事兒我問過那些傳單的學員了,說是看了這篇《英靈祭》,大家都覺得很好,就自動相約抄寫到街上分,期望國人能振作起來,和東洋人不死不休;想來是因爲何長纓傷了腿在客棧養傷,想到了高升號上面喪生的兄弟,情難自禁,寫下了這篇祭文,無意傳了出去。”
“這麼說,這個何家小子倒是文武雙全。”
李鴻章難得看到大兒子和女婿在一件事情上能保持一致,經方之所以想擡舉這個何家小子,想來是因爲都是肥西的鄉黨,而且之前還認識的緣故。
大兒子李經方的心思李鴻章很清楚,他今年已經七十一了,精力漸漸不濟,做事也越來越力不從心,眼瞅着北洋這偌大的一個攤子沒有一個合適的人來繼承。
北洋下面更是山頭林立,誰也不服誰,兒子從東洋丁憂回國呆在總督行臺,一呆就是兩年不願意外放,在六月的時候想到朝鮮領兵,不都是這層深意?
不過李鴻章還是不看好自己的這個兒子,在他的心裡倒有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只不過年齡太輕,今年不過才三十五歲,如果自己活得夠長,那個小傢伙倒可以着重培養,雕琢雕琢。
至於女婿,想來是何家小子的這個‘臨陣怯敵’勾起了他在馬尾的往事,所以對這個何長纓不免另眼相看。
心裡想着,李鴻章低頭就去看手裡的這張傳單:
“嗚呼哀哉,痛徹心扉!
——
歷來賊漢不兩立,古有明訓,華夷虛嚴辨,春秋存義,生爲軍人,死爲軍魂;
魂歸來兮!”
李鴻章看完這篇《英靈祭》,眼角也不禁擠出兩滴老淚。
高升號上的那兩千軍弁,是他李鴻章和戶部尚書翁同龢一次次的較力裡,一兩銀子一兩銀子費勁心思砸出來,拱衛津門衛這個京師門戶的勁旅。
更別提裡面有多少合肥鄉黨的兒孫輩,消息傳回合肥,聽家裡傳來的消息,簡直是滿城孝衣。
“經方,這個何家小子既然是一個人才,就讓他到杏蓀那裡去當差歷練,是騾子是馬,溜幾圈就知道了;一個哨官,又懂洋文寫得一手好文章,就這麼灰溜溜的被趕回肥西,也是我李鴻章沒有臉。”
李鴻章感覺有些累了,他放下傳單,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玳瑁老花鏡,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李經方聽了微微失望,這個何長纓能文能武,又是肥西的鄉黨,而且在肥西的那次見面,對他也畢恭畢敬的守着晚輩的禮儀,這個人他李經方倒是想握在手裡的。
只是父親不給,他也只好按下心裡的想法,從長計議。
中午吃過午飯,薛迎春不顧何長纓渴望她留在屋子裡的飢渴眼神,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徒留下何長纓如同一頭困獸般的唉聲嘆氣。
時間已經是陽曆的8月11號,雖然在回客棧的路上何長纓看到無數的人拿着他的那篇《英靈祭》,聲情並茂的朗誦着,可是他依然找不出一條真正破局的出路。
何長纓可以自信的認爲等過幾天,《吶喊》一出,絕對會引一個民間看世界的小**。
然而時間卻不等人,甲午戰爭之中最關鍵性的兩場大戰‘大東溝海戰’和‘平壤守衛戰’,在三十五天以後就會兀然爆。
這接連的兩場大戰,將把北洋艦隊徹底的打成一隻縮頭烏龜,把潰退的一敗塗地的北洋唯一的6戰機動野戰兵團,打的聞東洋而色變。
而這兩場戰爭,也堅定了東洋中樞徹底打垮滿清軍隊的決心,使得他們開始真正的在國內進行舉國動員,六個師團17萬的精銳6軍和15萬的後勤軍夫,將跨過對馬海峽進入朝鮮,然後蜂擁的一路朝北,直到渡過鴨綠江,踏上中國的領土。
怎麼辦?
何長纓大口的喝着茶水,感覺自己真是黔驢技窮。
“咚咚咚。”
這個時候,房門外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門沒關,請進。”
何長纓還是沒有養成此時滿清朝的禮節,懶得去開門迎接。
“咯吱——”
門被推開,客棧的夥計帶着一個身穿黑號衣的戈什哈走了進來。
“您這是?”
何長纓連忙站起來,心想着不會是吳威揚又有什麼事情吧?
“你是何長纓?”
那個戈什哈一臉的傲然,看到何長纓居然不親自開門迎接,心裡面就顯得很不高興。
“對,我就是。”
何長纓點頭說道。
“何爺,這位大爺是總督衙門的趙把總。”
那個夥計連忙一臉賠笑的解釋。
“總督衙門?”
何長纓心裡一驚,總督衙門無緣無故找自己幹什麼,難道是李鴻章要見自己?
這又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