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老氣橫秋

原來這五年裡,高坐雲端俯瞰衆生的天子可沒閒着,好容易搶回來的江山,自然要下苦功夫整治。先收服了百官,蕩平了朝野,肅清了吏治,接下來就輪到各地衛所都司。

首當其衝的非大同之圍裡那位逃跑的總兵官莫屬,當年林太妃當權,高高擡起輕輕放下,不過是削職罰俸了事,如今秋後算賬,來勢洶洶,那人在詔獄滾了幾回刀板,刷了幾次皮肉,實在撐不下去,大喊着要將功贖罪,錦衣衛們樂了,那了紙筆給他,他憋着口怨氣,拼了命的含血噴人,把當朝數的出來的總兵大將都拉下了水。

如今的遼東總兵毛大成算不上最慘的,但也背上了個貪腐昏庸的罪名,天子看了口供大怒,不怕你貪就怕你庸,遼東乃九邊之首,何等重要,你毛大成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敢把它當作兒戲,簡直找死。

天子一怒,勢如雷霆,當下就指派兵部右侍郎兼僉都御史周文鬱經略遼東,徹查總兵毛大成,整頓遼東軍務。

祁川算了算日子,聖旨是上月二十下的,估摸這月十五就能到,他心中煩悶,深深嘆了口氣。

他倒是不怕明查暗訪,但卻怕莫名其妙的被人黑了,下頭辦案子的爲了自個功績,爲了在天子面前長眼,死的都能說活,要是從毛總兵身上榨不出油水,挖不出大禍,那受罪的就是他們這些手下人了,憑他一個小小指揮使根本扛不過。

“父親!帶我去騎大馬!先兒要騎大馬!”先哥兒被祁川拉住,安分了一小會兒,見父親自顧出神,又漸漸不耐煩了,扒着祁川的腿就要往上爬。

“今日要去你大伯家,還騎什麼馬。”一直以嚴父自詡的祁川虎着臉瞪他,他倒也不怕,笑嘻嘻的瞪回去。

先哥兒出了一身汗,連頭頂的小發鬏都汗溼了,無精打采的趴在曬得紅彤彤的後腦勺上,祁川怕他着涼,衝着躲在邊上不敢吱聲的小廝斥道:“把哥兒帶回去,洗刷乾淨了,待會就要出門了還鬧,像什麼話。”

這小廝也不過五六歲,叫祁川嚇得直哆嗦,貓着腰湊過來把不樂意的先哥兒哄走,許諾了一堆好處,祁川揉揉眉頭,壞小子,把全身汗都蹭過來了,一大早起來就不消停,和他那窩囊姐姐文弱弟弟不一樣,淘的叫人頭疼。

傅氏眼下也是心煩意亂,拿着把描畫着花鳥的團扇呼呼扇風。

紅藥仍坐在多寶格子後頭習字,這幾年她趨利避害的功夫更高明瞭,低頭縮腦抄着書,筆下沒半點聲響。她雖不敢略其鋒芒,但一對耳朵還是高高支起,又是好奇又是警惕。

傅氏猶嫌氣悶,使喚容姑姑推開了一扇窗,乾冷冷的秋風捲進來,激的她打了個抖,這才滿意了,深鎖的眉頭也鬆了些。容姑姑提來個大肚子瓜棱壺,倒出一碗潤肺的雪梨茶捧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說道:“太太您消消氣,咱們再另找宅子就是了。”

傅氏眉毛一挑,冷聲道:“也不知到底是哪家人,做派這樣刁橫,談好的買賣都能被他攪合了,一點道理都不講。”

容姑姑連忙安慰了一陣,傅氏曉得那人厲害,他們祁家不是對手,出過了氣也丟開了,但轉頭又發愁起來:“看了這麼久了,就那一處中意的還被人搶了,如今去哪另尋宅子。”

也不怪她發愁,當初四口人兩個奶娃娃共住沒什麼不妥,可如今兒子們大了,就顯得祁家小院日益擁擠逼仄。紅藥的朝暉園讓給了弟弟們,跟着祁老夫人搭夥,可這總不是長久之計。擴建是不成的,左右都不是吃素的人家,哪會割地出來;想要再買院子也難,要有人氣風水好,還要賣價公道不黑心,另外最好是這兩年新蓋的,省的她翻修起來費勁,管事們照着主母的意思按圖索驥,還真找着了合適的,傅氏稟明瞭祁老夫人,婆媳結伴親自看了都很滿意,誰知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砸了重金叼走了煮熟的鴨子,屋主客客氣氣的賠了禮,祁家人無可奈何,自認倒黴,誰叫你手慢,活該吧。

“太太且放寬心罷,聽聞老夫人派李管事去尋了,您就別受這個累了。”容姑姑柔聲說着。

紅藥在格子後頭暗暗搖頭,容姑姑不缺眼力,也算知趣,但想的還是淺了,母親與祖母較勁了多年,要是讓老夫人挑好了屋子,拔了頭籌,那豈不是膈應她,真住進去了恐怕是看什麼都戳眼睛。

紅藥一分心手下出了差錯,點拖成了捺,好好一篇快寫完的《兩京賦》作了廢,心疼壞了,嘶嘶的抽着氣。

容姑姑的話果然讓傅氏聽得不稱心不合意,擱下團扇沉着臉道:“別提了,你快去收拾收拾,咱們該啓程了。”

紅藥聽說要走,忙放下那廢卷,踱了出來。傅氏拉她坐下,仔細看她身上的衣裙,不甚滿意:“你這身素淨了點,小女孩正該好好打扮。”

紅藥扯了扯她身上着灰紫色繡金銀蝴蝶交領衫,不知錯在何處,索性傻傻一笑,把兩隻圓眼彎成了月牙,逗得傅氏忍俊不禁,噗哧笑出來:“小呆子,怎麼不往頭上摸模?”

原來是首飾少戴了,紅藥吐了吐舌頭,女孩家繁瑣,出門更累,在外沒點頭面撐場子都不敢出聲說話。還是小時候好,一條辮子走天下,誰敢嫌棄她?

傅氏取來一隻系巴掌大的紫檀盒子,紅藥倚在她身側湊頭去看,這盒子無紋無飾,古拙質樸,質地厚重,絕非凡品。傅氏輕輕打開,盒子裡盛着的翡翠攢珠簪子露出真容,翠是鮮綠,珠是柔白,瑩瑩生輝。傅氏小心的取出來,給合不攏嘴的紅藥簪好,還扶着她的頭左右轉了轉,神色欣慰。

紅藥扶了扶那隻簪子,說話都輕了:“母親這就給我了?”

傅氏笑着點頭,紅藥很是忐忑,這樣貴重的東西,好似不是戴在頭上,而是掛在了她心裡。

噯,果然長大了麻煩多。

今日祁家大房長孫滿月,大擺宴席,廣邀賓朋,祁大伯母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出了一臉大褶子。兒媳過門才一年就給她添了男孫,女兒滿枝剛嫁過去就有了身孕,人人都誇她家運道好,福氣旺,樂得她飯都能多吃兩碗。

祁老夫人看不下去她這傻樣,罵道:“都是有孫子的人,也不安生些,小心別把牙給笑掉了。”

祁大伯母不介意,反笑祁老夫人是嫉妒,祁老夫人冷哼一聲,扯過虎頭虎腦的先哥兒和秀秀氣氣的啓哥兒,表示她有兩個,從數量上壓倒了祁大伯母。

紅藥聽說祁滿枝也回來了,急吼吼的要去見她,剛出了堂屋,往前沒走幾步,迎面就看見黃昱陪着黃太太走了過來。

黃太太見了紅藥,眼睛一亮,像那餓着的狼逮着了兔子,拉着她問長問短,就是不放人。

黃昱從安姨娘嘴裡知道了母親的打算,再見紅藥就了幾分尷尬了,只垂着眼盯着腳下。自打他入了軍營,整個人就變的又冷又硬,紅藥聽着黃太太嘮嘮叨叨,仰頭偷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身灰色底子繡竹葉的直裰,肩寬腿長,徹徹底底長成了筆直的青松,只是他不動聲色,拒人千里,叫她有點兒氣悶。

這一眼被黃太太瞧了個正着,好似窺出點門道,笑得更歡了,她心裡有了底氣,也不再裹纏。

迴廊狹窄,容不下兩人並肩,紅藥是小輩,乖覺的請黃太太先行。輪到黃昱了,他卻不動,反側過身給她讓道。

紅藥從他身邊過,忍不住又拿眼看他,正好看見了他嘴角一絲笑,心裡頓時暖哄哄的,像藏着個只有他們兩人知曉的秘密,拎着裙襬,急急去了。

黃太太提的親事她也隱隱聽到了點風聲,這事還是挺讓人頭疼的。她還小,只知道兩個人是能相愛能成家的,有一天她也是要嫁人的,卻不知怎麼樣算是相愛、該怎樣去愛人,更不知道她該不該嫁黃昱。黃昱是長兄又是她的玩伴,有時溫柔有時又氣人,陰晴無常飄忽不定,還常常甩臉子給她看,她根本鬧不明白他的心思,兩人在一起不是打就是鬧,這和書上說的相敬如賓不一樣,和她父母的舉案齊眉也不同。

紅藥出了一會子神,還是想不明白。男女之事太複雜,千絲萬縷都要繞死人了,她一個不經世事的丫頭參不透,更理不出個頭緒,看來以後也只能躲着了,畢竟年紀也都大了,不能如小時候一樣廝混,就是私心裡惋惜的很,這下連單獨見面都怕傳出閒話,還是要怪那黃太太,真是瞎折騰。

從前談笑鬥氣、嬉笑怒罵的日子是不能再有了,紅藥停在檐下,對着一株枝葉繁茂的桃樹老氣橫秋的嘆息起來。

49.山下有田莊20.去留不定62.劍指梟首52.欲換重天52.欲換重天75.大禍臨門45.憐取眼前人32.枯榮興衰24.暫別廣寧71.公私難分18.瓜瓞綿綿27.傅家日常34.夏日長長41.聚衆鬧事44.多事之秋14.禍福不定65.立身於世51.單騎解圍21.宴無好宴27.傅家日常17.喜從天降80.催紅妝64.新來燕歸樑50.孤身遇襲73.狐假虎威8.梅花枝上雪55.言猶在耳56.喬遷喜宴57.庵中埋伏25.春風滿眼21.宴無好宴58.又生一計80.催紅妝38.明珠暗投29.赴宴成府4.崇泉萬翠1.西風萍末起8.梅花枝上雪72.點譜湊鴛鴦19.帝裡春來73.狐假虎威34.夏日長長37.老氣橫秋55.言猶在耳61.存亡之爭(二)54.移根換葉38.明珠暗投23.唯祝君安好78.人心真假50.孤身遇襲47.因噎廢食22.人非良人80.催紅妝69.滴水穿石65.立身於世35.隱隱不安65.立身於世17.喜從天降23.唯祝君安好3.宿靄初消16.朝聚暮散60.存亡之爭(一)25.春風滿眼69.滴水穿石10.千古難解44.多事之秋13.故人昔日68.寂寂無聲50.孤身遇襲5.如梅如桂1.西風萍末起70.酥油泡螺40.病中禮來7.各懷心事37.老氣橫秋46.今日重逢15.家事難平51.單騎解圍48.白綾衫月光殊52.欲換重天71.公私難分47.因噎廢食52.欲換重天23.唯祝君安好11.君子于役80.催紅妝23.唯祝君安好36.年去歲來34.夏日長長10.千古難解67.捧高踩低74.板上釘釘19.帝裡春來55.言猶在耳84.風霜埋骨(番外)32.枯榮興衰65.立身於世46.今日重逢9.朔雲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