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且四處透風的機艙裡,衛燃艱難的將領航員以及那倆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的機槍手和早就死透的無線電操作員一個挨着一個的推出了機尾的艙門。
少了這四五百斤的重量,衛燃並沒有停手,繼續將機艙裡那些裝滿了子彈的彈鼓以及任何看起來沒多大用處的東西一一丟下去,順便也時不時的問一下尤里安飛機的情況。
雖然飛機狀態不容樂觀,但是萬幸,每次衛燃呼叫之後,總能在耳機裡聽到尤里安用那欠削的聲音做出的迴應。
然而,就在他已經能透過舷窗隱約看到法國海岸線的輪廓的時候,這架飛機僅剩的發動機也熄火了,此時的飛行高度,已經降到了不足兩千米。
“維克多,跳傘吧,我們的飛機沒有動力了,它飛不到陸地上了。”
通訊耳機裡,尤里安的聲音依舊是那副欠削的冷漠高傲,“右舷方向似乎有一座海上旅館,我已經把飛機飛到了旅館洋流上游,只要你能順利開傘,降落之後肯定可以爬上去。”
“你打算留下來嗎?”衛燃捏着喉部送話器開關問道。
“你先跳,我要維持飛行姿態。”尤里安理所當然的給出了回答。
“艙蓋打開了嗎?”
衛燃說完,卻扯掉了耳機打開安全帶,先以最快的速度將相機收回金屬本子裡,隨後快速爬回了駕駛艙。
果不其然,仍在控制飛機姿態的尤里安根本就沒有打開座艙蓋,他現在連站起來都費勁了。
根本沒有插上通訊耳機和對方溝通,衛燃用盡力氣幫着對方打開了左上方的座艙蓋,隨後握住了操縱桿,貼着對方的耳朵大喊道,“你先出去!”
“你先走!我有辦法!”尤里安冷靜的大喊道。
“特碼嘴硬!”
衛燃罵罵咧咧的嘀咕了一句對方聽不懂的漢語,手腳麻利的踩着對方的座椅邊緣爬出了機艙,硬扛着撲面而來的凜冽寒風將上半身探了出去。
都還沒等他做好準備免得撞上機身後邊的斜拉天線以及尾翼,尤里安卻操縱着飛機開始向左手邊翻滾了將近180度,輕而易舉的便把衛燃給“倒”了出去!
都不等拉開降落傘,衛燃也看到,尤里安將他自己也給“倒”了出來。
有兩把刷子.
衛燃稍稍鬆了口氣,直等到頭頂的尤里安成功開傘,他這才拽開了一直背在身上的降落傘傘包。
茫茫夜色下,兩朵白色的降落傘乘着風緩緩的飄蕩着,在他們的頭頂,那架失去了所有乘客的He111轟炸機,也打着滾一頭扎進了冰涼的英吉利海峽,眨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着和海面的距離一點點的拉近,衛燃也逐漸看清,在海面上確實有一座畫着紅十字、亮着燈,看起來格外顯眼的救援浮標。
只不過,隨着他越飄越近,卻漸漸發現這座救援浮標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兒的地方在於,它和後世看到的一樣,在它的瞭望塔上面,那根至關重要的桅杆沒有了,而在瞭望塔的窗子裡面,則掛着一盞格外明亮的油燈。
那裡面還有別的飛行員?這個不會就是後世那個吧?
仍舊飄在半空中的衛燃喃喃自語的唸叨了一句,同時卻也解開了頭頂的鋼盔和飛行帽,連同厚重的手套都丟了出去。
利用最後這點時間,他取下了別在大腿處的傘兵刀,甩開刀刃做好了隨時切斷傘繩的準備,同時也不忘最後看了一眼救援浮標的方向。
“嘩啦”
幾乎在雙腳觸及冰涼的海水同時,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解開了身上的降落傘包,同時藉着下衝的勢頭,在水中避開身後那朵已經變得格外危險的降落傘,同時也踢掉了灌滿了海水的厚重飛行靴。
“嘩啦!”
當他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卻剛好看到尤里安落水,看到他的降落傘就像一滴濃稠的牛奶滴在了水裡一樣在海面上鋪開,最終化作了一團飄蕩的水母。
“壞了!”
稍等了一會兒眼見對方沒有浮出水面,衛燃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潛入水下,幫着受傷的尤里安脫掉了降落傘和飛行靴,又幫他割斷纏繞在脖子上的傘繩,從身後拽着他浮出了水面。
“情況怎麼樣?”衛燃收起傘兵刀的同時大喊着問道。
“還咳咳!還好!”
尤里安在一番咳嗽之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放開我吧,我能自己游過去。”
“你這麼能,怎麼不直接把飛機停在浮標上算了?”
衛燃嘲諷對方的同時卻並沒有鬆手,反而拽着對方的腰帶,帶着他遊向了不足百米遠的那座救援浮標。
和後世相比,這座救援浮標甲板的邊緣處,供人上下攀爬的梯子頂端不但垂下來一條繩子,而且梯子的下面,還拴着一個橙紅色的橡皮筏子。
“我先上去,等下把你拽上去。”衛燃說着,將那條繩子上的扣環掛在了尤里安的要帶上。
後者張張嘴,終究沒有繼續逞能,只是用左手抓住了梯子,並且將沒有受傷的右腳也踩在了梯子上。
三兩下爬上浮標甲板,衛燃卻並沒有急着將尤里安拽上來,反而小心謹慎的打開門探頭往浮標內部看了看。
昏黃的燈光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直上直下的梯子正下方,燈光下泛着些許水光的地板上,還躺着個似乎已經昏迷的人。
“裡面有人嗎?”
衛燃往裡喊了一聲,見沒有其他人迴應,而且地板上躺着的那個也沒什麼反應,這才用繩子將尤里安給拽了上來。又用繩子繼續拽着,將他放進了救援浮標裡面。
等對方站穩,衛燃打着哆嗦鑽進了瞭望塔,關上了身後那扇鐵門,擋住了外面毫無溫度的海風。
也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清楚的聽到了正下方的艙室裡,正有個帶有嘶啦啦雜音的喇叭,播放着小鬍子慷慨激昂極具煽動性的演講。
打了個哆嗦,衛燃看了眼窗外的海面,這才攀着梯子下去,鑽進了這間瀰漫着血腥味的救援艙室。
“你還活着嗎?”
衛燃蹲在第一位住客的身旁試了試對方的鼻息,萬幸,這個全身多處燒傷的人還沒有斷氣兒。
而他胳膊上那個黑底白邊,手握錘子的徽章,也暗示着他來自德國第二航空聯隊(KG2)的轟炸機機組。
只不過,這位飛行員的情況可並不樂觀,他身上尤其是臉上的燒傷只是最輕的傷勢而已。
在衛燃的快速檢查之下發現,這個人的肋骨發生了多處骨折,而且很可能已經刺破了某些臟器。
或許是因爲檢查傷勢時的疼痛刺激,這個滿身溼透的機組成員也醒了過來,在看到身旁靠着牆的尤里安,以及正在給自己檢查傷勢的衛燃之後,他扯起一個歉意的笑容,艱難的說道,“抱歉,我們的飛機撞斷了桅杆。”
“醫療箱在右手邊最高的那個櫃子裡”
尤里安先給翻箱倒櫃的衛燃指明瞭他想找的東西的位置,隨後才扭頭問道,“你們飛的什麼?”“飛行鉛筆”這男人說完,咳出了一些血沫,“我是.咳咳!是個領航員。”
“領航員先生,現在可不是聊天的時候。”
拎着藥箱回來的衛燃一邊說着,一邊放下醫療箱,“抱歉,這裡的條件我沒有辦法爲你手術,而且你很可能傷到了內臟,我能做的只有給你打一針讓你舒服一些,如果我給你旁邊這位先生治療結束你還活着,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謝謝.”這位領航員艱難呢喃着,任由衛燃給他推了一針麻醉。
“你對這裡很熟悉?”
衛燃說話間,已經將尤里安身上溼透的飛行服和裡面的內搭全都脫下來,隨後將他攙扶到了一張牀上躺下,接着又將醫療箱給搬了過來。
萬幸,這箱子裡的醫療用品足夠支撐手術工作,不僅如此,這裡面還有個他曾經不止一次見過的寶石牌油爐。
不同的是,這油爐還額外搭配了一個深藍色的燈罩。顯然,這個小油爐除了用來蒸煮消毒醫療器械,還充當着手術燈的功能。
“三個月前我曾經在另一座酒店裡住過兩天”尤里安平靜的答道。
衛燃從醫療箱裡找出一支麻醉紮在尤里安的傷口周圍,嘴上不停的說道,“閒聊結束,接下來我要試着幫你縫合傷口。”
“我的飛機上還有個醫生?”尤里安有氣無力的反問道。
“獸醫,我以前專門閹割牛羊的。”
衛燃趁着麻醉劑起效的功夫一邊調侃尤里安,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將身上溼透的衣服脫掉,又找出一套乾淨的德國空軍制服胡亂換上,並且用毛巾包裹住了溼淋淋的頭髮。
“你可不要切錯地方”尤里安有氣無力的開了個玩笑,態度也比在飛機上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除非你亂動,否則放心吧。”衛燃說話間已經點燃了油爐,並且將藍色的玻璃燈罩套在了上面。
藉助着這支氣爐燈釋放的冰藍色的燈光,他先幫着尤里安將左邊大腿鑲嵌的那枚快有指甲刀大小的彈片給取出來並且順利的縫合了傷口。
只不過,在他重新檢查尤里安他殘缺的右手時卻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尤里安強打着精神問道。
“你這隻手的食指和中指恐怕保不住了。”
衛燃如實說道,“它們只剩一點肉皮連着了,以現有的條件,就算我給你縫合了血管也根本縫不上神經,最好的辦法就是”
“那就切掉吧”尤里安說完無聲的嘆了口氣。
無論這位飛行員怎麼想,衛燃卻沒有耽擱,趁着藥效還在,直接將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連同那塊能有半個麻將大小的掌心肉切下來,在仔細的清創之後,盡最大可能縫合了傷口,並且進行了包紮。
直到這個時候,他纔有時間給尤里安拿了一條毛巾和一套乾淨衣服,並且等對方換好之後,順手給他蓋上了一條毯子。只可惜,當他回到那個仍舊躺在地板上的領航員身旁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斷氣兒了。
“他死了?”尤里安有氣無力的問道。
“死了,瞳孔已經擴散了。”
探手掀開領航員的眼皮看了看,衛燃一邊迴應尤里安,一邊脫掉了自己身上那套剛剛胡亂穿上的空軍制服,轉而換上了更加舒適也更暖和的保暖衣褲,並且在外面套上了毛衣和保暖褲以及一雙暖和的靴子。
至於那套德國空軍制服就算了,那玩意兒是防備被英國人抓到的時候能享受戰俘待遇用的。
“把他擡到外面去吧”尤里安頓了頓,擡手指了個方向,“那裡有無線電求救裝置,試試看還能不能用,另外,能不能幫我拿一套制服?”
“等下給你拿”
衛燃說話間已經找來一條繩子,拴在那位領航員的腋下,隨後攀着梯子爬上去,用繩子將其一點點的拽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藉着瞭望塔裡的燈光,他習慣性的在這具屍體身上一番摸索,最終順利的從滿是積水的靴筒裡,找到了一把給精銳用的紹爾38手槍和一個備用彈匣。
將這武器揣進懷裡,衛燃解開屍體的皮帶扣,將他暫時固定在了甲板的欄杆上。這才重新爬回了絕對算不上多麼溫暖的艙室,先幫尤里安找了一套空軍制服,隨後又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個不起眼的無線電求救裝置打開。
“這臺無線電本身還可以使用,但是桅杆斷了,我們沒有天線,它的通訊距離估計不會太遠。”
衛燃一邊說着,還伸手關掉了頭頂的電燈,只剩下了那盞剛剛做手術的時候點燃的油爐仍在嗤嗤作響的燃燒着,釋放光明的同時,也釋放着這個潮乎乎的浮標裡急需的溫暖。
“尤里安,你是個貴族?”沒話找話的衛燃一邊說着,一邊翻出一包香菸撕開,並且給對方分了一支。
“自魏瑪憲法之後,德國哪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貴族?”
尤里安不知道被刺痛了那根神經,語氣鄙夷的說道,“容克只不過是一種腐朽愚昧的種姓制度罷了,德意志根本不需要什麼伯爵男爵或者容克,他更需要忠誠的人民。
就像你,維克多,難道你想以後一輩子都做個閹割牛羊的獸醫嗎?讓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孩子總是和牲口的老二打交道?”
“做個獸醫也沒什麼不好”
衛燃坐在另一張鐵架子牀的下鋪,悠哉悠哉的點燃了香菸說道,“至少做個獸醫不用擔心被人從天上打下來,至少如果沒有獸醫,你現在說不定已經失血死了。”
“既然你這麼喜歡做獸醫,怎麼成了一名機槍手?”尤里安頗有些好奇的問道。
“就像你說的”
衛燃隨口胡謅道,“德意志不需要什麼伯爵男爵或者容克,但她肯定更需要忠誠的人民。
你看,我就是那個忠誠的人民,哪怕這場戰爭並不是爲了忠誠的人民的利益發動的,但我還是放棄了我心愛的獸醫工作。”
“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尤里安的態度更加柔和了一些,“這場戰爭從來都不是爲了人民的利益發動的,只是爲了填滿那些所謂的容克們的錢口袋罷了。”
“你也比我想象的要聰明”衛燃笑着說道,“我以爲你只是個像大公雞一樣高傲的貴族小丑呢。”
“那樣的身份對我來說更像是羞辱”尤里安卻陷入了沉默。
心知這個話題根本沒有繼續討論下去的意義,衛燃索性換了個更適合“獸醫”思考的話題問道,“尤里安,你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那個位置還有白蘭地”
尤里安似乎同樣想轉移話題,擡手指了指離着他比較近的一個櫃子,“如果你能弄些吃的,我們可以順便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