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馬車的出現,門口的衆人眼睛幾乎變成了血紅色,他們揮舞着自己骯髒的手,不斷地侮辱和咒罵着出來運貨的夥計,看得出來如果不是有軍士在場,這些人很有可能一哄而上,將馬車上的黑麪包哄搶一空。
這個時候,店主出來了,這是一位中年男人,已經有幾縷白髮,眼窩深陷,一根大大的鷹鉤鼻和黃色的皮膚讓他看起來不太像本地人士,他身高不高,僅有一米七左右,身心的重擔似乎已經將他壓垮,他示意夥計們動作快些,不要耽誤。
一見到店主的出現,人羣中就響起了瘋狂的咒罵聲。
“卡文迪許,是一個來自埃斯塔利亞的技術工匠,他的手藝不錯,能做不少東西,大約十五年之前,他來到福格勒這裡,爲這裡的騎士領主福格勒伯爵擔任工匠。”弗朗索瓦朝着萊恩說道:“差不多爲這裡的領主工作了十年時間之後,福格勒伯爵見到卡文迪許的年紀大了,於是體諒他的辛苦,允許他每天只工作三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可以待在家裡休息。”
騎士領主們對於這種帶着優異技術來投靠的工匠是很重視的,這點萊恩並不感覺到意外,與其讓工匠在位置上活活累死,不如讓他培養更多的學徒來接班,他能長壽,領主高興,他也高興。
“可是卡文迪許是個閒不住的人,於是他決定開一家店鋪,一方面能賺點錢,一方面也能和家人團聚。”弗朗索瓦見到那些白髮蒼蒼的老人和老婦全部擠在店鋪門口,睿智的眼中閃動着厭惡的目光:“但是就像萊恩你知道的,在這個國家,農奴們的生活水平並不好,或許在你我的領地,農奴們可以保證溫飽,過年的時候還能殺只雞,但是在別的十稅九的領地,農奴們的生活就要艱苦得多。”
“在開店不久之後的一個格外寒冷的冬天,一個老婦人來到了他的家門口,拿出一些銅幣,想要買一點點麪包,卡文迪許看她飢寒交迫,出於好意,免費給她提供了薑湯和麪包,讓她飽餐一頓,而這就是一切事情的開始。”
“卡文迪許開始注意到農奴們的困境,許多年老的農奴因爲沒有勞動能力而忍飢挨餓,於是信仰慈悲女神莎莉雅的他做了一個決定,他決定向福格勒城鎮中年老的農奴們發放免費的黑麪包,在福格勒伯爵這邊登記在冊的年齡在五十五歲以上的貧窮農奴和居民們都可以來到他的店鋪裡面領取黑麪包。”
“如此可謂善舉。”萊恩點頭,他注意到很多的老人和老婦都抱着麪包袋子出來,只是和萊恩想象中的不同,這些人的臉上沒有任何感激的神色,反而全是心安理得和理所當然。
“呵~萊恩,繼續聽我說。”弗朗索瓦接着說道:“這種好事農奴們當然很高興,於是年老的農奴們就開始上門從卡文迪許這邊領取黑麪包,隨着消息的傳播開,福格勒這裡有一家店送免費黑麪包的消息不脛而走,附近城鎮的鎮民和農奴們也反覆上門,甚至有些正當壯年的農奴們也開始上門索取,卡文迪許沒有特別在意,因此,他每個月都要送出數百個黑麪包,不僅如此,在節假日,卡文迪許還會送薑餅到慈悲女神的神殿。”
“故事到了這裡,萊恩,你是不是覺得這是一個充滿着憐憫和善良的故事?卡文迪許做了一個暖心的舉動?”弗朗索瓦笑道,只是他的笑很冰冷。
萊恩擡起頭,領到了麪包袋子的許多老人正心安理得地離開,而沒領到的農奴和鎮民們還在瘋狂地咒罵,如果沒有軍士維持秩序,也許他們就要打起來,將這個店鋪掀翻了。
他有點明白了:“過了,卡文迪許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可是人們總是貪婪的,總是無法滿足的,他能救濟一部分人,他無法救濟所有人,他能填飽一些農奴的肚子,但是他註定不可能改變現狀。”
“沒錯,正是如此,卡文迪許他的努力不僅沒有換來農奴們的感恩戴德,甚至就連虛僞的道謝都沒有。”弗朗索瓦目光冰冷地注視着店鋪門口。
免費的黑麪包送完了,總有一些人沒領到,於是這些人用着最瘋狂最惡毒的咒罵和侮辱將自己的仇恨和不滿通通地發泄出來,然後罵罵咧咧地走了。
“卡文迪許的好意換來的不是感激,而是辱罵,在開始送麪包兩個月之後,農奴們瘋狂地侮辱着這個南方人,罵他是卑鄙的小偷,因爲卡文迪許並未告訴農奴們麪包的錢是他在承擔,農奴們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一個消息,卡文迪許將領主老爺和慈悲女士提供給大家的救濟糧據爲己有,然後分出了可憐的一點點給他們。”
“這種言論很快就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於是許多農奴開始上門,要求卡文迪許把從開始發放黑麪包一直到現在的所有黑麪包補給他,也有的農奴表示自己不要黑麪包,直接給他錢就行了。”
“卡文迪許是個工匠,他也要生活,他自然無法滿足這些人越來越大的胃口,他能免費供應的黑麪包終究是有限的。”
“於是衆人對他的惡意逐漸變本加厲,幾乎所有人都在侮辱他,要他把吞下去的救濟糧吐出來,有時候免費麪包發完了,沒有得到的農奴們就衝入店內鬨搶,看見什麼就搶什麼,還振振有詞說這是自己應得的,是女士賜予我們的,有時馬車沒有及時將免費麪包送來,農奴們甚至砸開店門,進去亂打亂砸,就連卡文迪許的生命都受到威脅,很多沒拿到麪包的農奴嘗試闖入他的家中,使用石頭打他家的窗戶,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也受到了許多人的侮辱。”
萊恩的眼神之中怒火燃燒,他握緊了拳頭:“真是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對了,難道這裡的伯爵就不打算管管這些事?”
弗朗索瓦點頭:“當然,伯爵得知了這件事之後很生氣,前後有數十個農奴被吊死或者用木樁穿刺而死,同時伯爵還派出了軍士保護卡文迪許的店鋪,也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只是這種行爲進一步地激怒了農奴們,農奴們認爲卡文迪許就是一個徹底的敗類和渣滓,有了軍士的保護,他們不再敢動手動腳,而辱罵和侮辱卻是變本加厲。”
“面對這種情況,卡文迪許決定不再沉默,他依然堅持自己的善舉,也決定將自己是自行承擔黑麪包費用的事情說了出來,他知道農奴們不會相信他,於是他聯合了慈悲女神教會和女士的聖女修道會,在城鎮中心所有人的面前,他告訴了所有人他這麼做的原因,因爲他的祖父曾經是一位光榮的埃斯塔利亞騎士,他希望能弘揚騎士道的榮光……”
“呵呵呵~”萊恩冷笑地搖頭:“都到了這個時候再出來解釋,這些人怎麼會相信他,如果說同意他的話,那豈不是等於承認自己的錯誤?豈不是心中有愧?”
“正是,即使是有湖神聖女和慈悲女神祭司的幫助,福格勒的居民們還是拒絕相信卡文迪許的言論,他們認爲卡文迪許的祖父肯定是犯下了什麼滔天罪行,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取得他們的原諒,又或者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吸引女士的注意,總之,無論卡文迪許怎麼解釋,他們只有三個字,不,接,受。”
“同時,這些農奴們還在心安理得地吃着卡文迪許送出的免費黑麪包,繼續痛罵卡文迪許的卑鄙和小氣,卡文迪許也還在堅持着自己的善行。”
“這就是我要講給你的故事,萊恩。”
年輕的神選冠軍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能說話,公爵很平靜地看着他,同時示意那個農婦再來一碗,農婦歡天喜地地應了一聲,聖盃騎士老爺還要求添一點,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聖盃騎士老爺覺得自己的燉菜好吃!以後可不愁賣不出去了!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的公爵。”沉默良久,萊恩這才說道。
“騎士八美德之中,憐憫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美德,我們需要體恤黎民,我們需要明白正是他們辛勤的勞作和繳稅,才能讓布列塔尼亞成爲騎士之國,騎士們纔有錢,有能力去保家衛國,去脫離生產。”弗朗索瓦吃着燉菜,接着朝萊恩說道:“但是這不意味着我們必須保證每個農奴都要吃飽,必須保證人人的慾望都得到滿足,憐憫是騎士賜予的,我們不給他們,他們不能來搶。”
“萊恩,你和我都明白,這個國家正在陷入衰退,農奴制度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邊緣,我們需要改變,但是就像卡文迪許的事情一樣,有些東西你不可着急,有些東西我們不僅要一點一點地改變,還要讓他們明白這是我們的賜予,我們的憐憫,我們隨時可能會收走。”
“我們騎馬作戰,在綠皮、吸血鬼、混沌、野獸人等邪惡存在的威脅中守護着這個國家,他們努力耕作繳稅,我們揮灑鮮血,我們從來都不欠他們什麼,面對威脅,騎士們從不推諉責任,跨上戰馬,舉起騎槍,騎士們爲了領民,爲了王國,爲了榮耀,爲了女士而戰。”
“這纔是憐憫,而不是鼓勵農奴們造反,記得,萊恩,貪婪是本性,你和我可以在女士的指引和教誨之中戰勝這些,但是聖盃騎士又有多少呢?組成布列塔尼亞騎士主力的98%甚至更多都是沒能或者還沒通過聖盃試煉的騎士,理想與現實的橫溝無情的打碎了大多數騎士的夢想,無形中帶給騎士沉重的負擔與痛苦。”弗朗索瓦深邃的目光之中閃動着睿智的光芒:“從你的行爲,我猜到了你想做什麼,你也控制得很好,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你要謹慎,否則你將對抗的是整個王國的絕大多數騎士。”
萊恩只感覺到一種暖意縈繞在自己的心頭,他明白,弗朗索瓦這是在提點他,公爵本人親自用這個故事作爲依託,教會他處事之道。
湖中仙女的神選冠軍站了起來,他鄭重地朝溫福特公爵弗朗索瓦鞠躬示意:“受教了,我的公爵,你的語言就像女士的教誨,讓我煥然一新!對於治理領地,我會更加謹慎。”
“哈哈哈,我何德何能和女士比肩。”弗朗索瓦見到萊恩聽進去了,非常地開心,他接連拍打着萊恩的肩膀:“我們之間不需要太過於見外,萊恩,你就當我是你的長輩吧。”
“謝謝,我的公爵閣下。”萊恩這才坐了下來,他感嘆道:“你說得沒錯,人總是貪婪的,黑麪包以外還有白麪包,雞鴨肉之上還有牛肉,農奴們不曾聆聽過女士的教導,能明白美德者終究是少數,人人都有的慷慨並不會讓農奴們感恩戴德,唯有展現出優秀表現的農奴有資格得到晉升。”
“就是這個道理了。”弗朗索瓦連連點頭:“人的期望會在你的慷慨和給予之中產生變化,農奴們並未接受過足夠的教育,他們很容易就會下意識地被轉換一個概念,從我們的給予變成他們理所應得的,過程可能非常短。”
“看起來,這些村民們怎麼如此固執,就連女士的修道會和慈悲女神教會一起出來作證他們都拒絕相信,其實不是他們不願意相信,而是不能,因爲他們一旦選擇承認這些黑麪包是卡文迪許自己出錢,那麼就意味着自己有錯,自己有愧,自己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吃免費的黑麪包了。”
萊恩嘆氣:“正是,於是農奴們會下意識地卡文迪許安上一個罪名,污衊他的名聲,懷疑他的動機,於是就出現了這種情況,農奴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認錯,相反,只要任何一個陰謀論就會讓他們下意識地贊同,然後深信不疑。”
想了想,萊恩突然笑道:“怎麼不叫蘇莉亞和尤利一起來聽課?我覺得他們也需要。”
弗朗索瓦哈哈大笑:“尤利太像年輕時的我,他的心裡只有戰馬和騎槍,戰鬥和榮譽,我現在教他這些,他聽不進去,至於蘇莉亞……她年紀太小,現在教給她這些,有害無益,只有你,萊恩,你已經足夠成熟了。”
就在這時,一個裹着黑袍的身影從人羣中遁出,鑽入一個小巷之內,吸引了萊恩和弗朗索瓦的目光,萊恩低聲說道:“那個人有些不對勁,在這個季節,他穿得太薄,又包得太緊。”
“可能是吸血鬼,走!我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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