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之王馬格努斯?”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聽說過有關於他和千子軍團的事蹟了。”
“我也是,與之相比,反而是阿里曼閣下的名氣要更高些:在整個帝國境內,有成千上萬的阿斯塔特智庫和靈能者稱呼其爲恩師,就連在記敘者的團隊中,都有幾個幸運兒算得上是他的隔代弟子,還要在房間裡擺上他的畫像。”
對於這些同僚間的趣聞,琪樂女士可謂是如數家珍,她那與常人相比極其驚人的腦容量支撐着對過去百年間各類瑣事的掌握,無論是原體的還是阿斯塔特的:也正是依賴於這項【技術】,琪樂與梅薩蒂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
當猩紅之王與大天使的煌煌隊列從他們的塔下穿過時,琪樂負責緊盯住隊列中的每一張面容,輕聲吐露他們的名字與功績,哪怕是那些其貌不揚的二線人物,在記敘者這裡也能得到足夠的重視,而梅薩蒂則是飛快的將一切記錄在案,這些資料將被拿來進一步對比,決定她們接下來將會去嘗試採訪誰。
原本,這一切就如同機械神教的熔爐運轉般行雲流水,直到主幹道上那位正如同恆星般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釋放着自己溫柔射線的巴爾大天使,在終於普照完身邊的衆生後,偶然的捕捉到了琪樂與梅薩蒂這兩個專心於工作的頑固分子。
接下來的事情不必多說,天使只是擡起手來,略微搖擺,再搭配上一個尋常不過的微笑,差點就讓身經百戰的兩位女士原地融化:聖吉列斯的笑容足以讓一支百萬人的大軍爲他誓死而戰,他對於凡人的殺傷力在某種意義上高得可怕。甚至比莫塔裡安的毒氣還高。
至少毒氣是可以看見的,也是可以躲開的。
“但這位大天使的魅力可真是無孔不入,無可阻擋。”
琪樂輕聲的感慨着,她從旁邊抽出一張紙巾自用,又抽出一張遞給了同樣需要的梅薩蒂:年輕的記敘者怔怔地接過,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手上原本工整的文案,已經留下了潦草的尾巴。
“這誰不是呢。”
當聖吉列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梅薩蒂這才後知後覺的別過頭去,然後尷尬的輕聲咳嗽着,將點綴着鮮紅的紙團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悔之又悔的開始修補起了自己的文案。
“我現在才明白,有關於天使的種種傳言絕非是誇張,他與牧狼神的關係也一定很好:但反過來我又有了一個新的問題,爲什麼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支持聖吉列斯成爲戰帥呢?就連支持戰帥的人都有,可似乎從沒人提及天使的名字。”
“他明明……”
“明明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琪樂輕笑了一聲。
“但說真的,我似乎從未聽說過關於戰帥聖吉列斯的流言。”
“這還真是奇怪:也許是認爲他並不適合戰帥這個位置吧。”
“他還能適合什麼位置?”
無意間的提問讓年長的記敘者女士先是一愣,隨後不由自主收斂起了滿面的笑容,眯起眼睛,神情變得嚴肅了不少:她用宛如囈語般的腔調回答了梅薩蒂的疑問。
“想想看,小傢伙。”
“如果我們偉大的人類之主真的如同他的子嗣,大懷言者羅嘉所說的那樣,是一尊行走於現實的神明的話,那麼在他的坐下,聖吉列斯不正是天生的首席神使嗎?是帝皇的聲音及其意志的代言人,是祂行走於凡世間的影子。”
這句頗爲褻瀆的回答讓梅薩蒂的瞳孔都瞪大了一圈。
“琪樂女士,你這……”
“一家之言而已。”
琪樂及時的收回了話鋒。
但她的內心卻是苦澀的,哀嘆着自己的無力:自從琪樂帶着掌印者的囑託,離開了令她的整個人生天翻地覆的泰拉皇宮後,她從未停止過傳教,一直在嘗試性地去發掘更多隱晦的虔誠者。
她和馬卡多都想知道有關於神皇的信仰,究竟前途幾何?
琪樂知道,她不是掌印者派遣出來的唯一一名特工,但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成績最差的那個:迄今爲止,她沒有發展出任何一個值得信賴的虔誠者,雖然這絲毫沒有澆滅記述者女士的宗教熱情,在她的房間中時刻堆積着超過三十份應對各種環境的神皇信仰傳播方式
雖然她到現在還沒開張過。
但人總要有夢想:萬一呢?
懷揣着如此樸素的理念,記述者讓她的目光眺望,看向從剛纔開始便從未停歇過的星港:在帝皇和掌印者的再三召喚下,無論各個原體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都還是如約趕到了烏蘭諾。
十多艘榮光女王級戰艦及附屬艦隊雲集在同一個星系的場景足以讓有幸目睹到這一幕的任何一個記述者激動到心臟驟停:醫務室裡現在就躺着三十幾個呢。
如此龐大的艦隊,即使如同烏蘭諾這樣的世界也不可能一次性地全部擺下,所幸在這幾位幾乎同時趕到的原體中,也並沒有什麼非常難說話的人物,血親兄弟之間彼此通融一下,接二連三的風暴鳥與穿梭機便完美的錯開了彼此在地面上的停靠時間。
“精確到毫秒不差,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這意味着佩圖拉博、費魯斯或者是基裡曼這三位中的至少一個此時就在近地軌道上,只有他們擁有如此可怕的運算能力,而考慮到基裡曼和佩圖拉博肯定還沒有趕到這裡:下一位應該就是費魯斯了。”
一列鐵灰色的風暴鳥編隊印證了琪樂女士的推測。
“是鋼鐵之手。”
梅薩蒂不斷地謀殺着膠捲。
“說來也奇怪,他們不應該和帝皇之子一起行動的嗎?”
“聽說是鬧了些矛盾。”
琪樂眼看着戈爾貢和他宛如鐵人般的隊伍在原本嘈雜的人羣中劈出了一條寂靜的道路:那些曾在荷魯斯與聖吉列斯身邊盡情歡呼的凡人們,在面對鐵十軍團完全遮蔽在鋼鐵背後的冰冷無情時,宛如受驚的鳥雀般縮緊了自己的脖子。
費魯斯一向如此。
琪樂搖了搖頭,這位戈爾貢的名聲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這麼糟糕了,難怪他選不上戰帥:雖然聽出是他自己放棄的,但琪樂認爲這不過是在明知必敗後,爲了體面而做出的選擇。
“而且我聽說,就是在費魯斯公開宣佈放棄競選戰帥後,他和福格瑞姆之間產生了一些矛盾,接着兩人又在諸如領地治理等問題上各有各的想法,自那之後,據說雙方便處於一種類似於冷戰的地步,更確切的一點來說,是那位福格瑞姆在單方面的對費魯斯進行冷戰。”
“費魯斯就毫無反應麼?”
“根據我的第三軍團那裡的記述者同僚的說法:福格瑞姆閣下剛在他的子嗣面前單方面的宣佈他將與費斯陷入到一場冷戰中,還沒等底下人把信息傳遞過去,費魯斯就已經率領鐵十軍團返回到朦朧星域的美杜莎去了,他要去檢查一下被他長期託管的,屬於鋼鐵這手軍團的那一百個世界。”
“我從未聽說過,原來鋼鐵之手也有屬於自己的獨立國度?”
“我也是頭次聽說。”
琪樂不由得有些唏噓。
“聽說他們管理的還不錯。”
“儘管費魯斯從來都沒有興趣插手包括他母星在內,任何一個世界的民生問題,但他們會根據弱肉強食的理念以及最基礎的道德觀,選擇那些能力強悍,品德也算說得過去的傢伙擔任星球總督,再用絕對的武力保障各個世界的安全。”
“經過百多年的發展,這一百個世界的領地倒也繁榮昌盛。”
“真有意思。”
梅薩蒂正奮筆疾書,她竭盡全力的想要將這些低調的鐵十軍團記錄在自己的文案上,但可悲的是除了原體費魯斯之外,第十軍團的所有戰士在記述者看來,都是如此的眼生:那些緊跟在原體身後的武士理應是最重要、最知名的英雄,但梅薩蒂徒勞的眨着眼睛,卻發現自己對這些人幾乎毫無印象。
連琪樂女士也是如此。
“也許,這就是屬於鋼鐵之手軍團的無奈吧,他們的領地,他們的功績和他們的英雄,在我們這些外人看來都是聞所未聞的:其實從理論上來說,第十軍團是大遠征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但有關於他們的外部情報居然如此之少。”
“可能跟費魯斯的性格有關。”
琪樂似乎想到了高興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據說福格瑞姆閣下和費魯斯閣下之間的冷戰已經持續了差不多五六年了,但到目前爲止完全就是在單方面冷戰:費魯斯閣下似乎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福格瑞姆正在跟他進行冷戰,他還以爲鳳凰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因爲他也正在忙自己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有個朋友,在費魯斯那裡也算是能說上話的,他在一次採訪中就提過這個問題,詢問費魯斯是否意識到,他與鳳凰的帝皇之子已經太久時間沒有並肩作戰過了:戈爾貢給出的回答是,原體之間動輒十年不見是很正常的事情,鋼鐵之手軍團也沒有孱弱到需要一直和別人並肩作戰的地步。”
“……”
“他真是這麼說的?”
“你以爲呢:鳳凰已經單方面的宣佈冷戰將無限期延長了。”
“那戈爾貢知道嗎?”
“反正鳳凰沒跟他再聯繫:而帝皇之子和鋼鐵之手這兩個軍團也並不如他們原體那般親密,這一點尤爲奇怪,鳳凰和戈爾貢的情誼似乎完全是他們個人的事情,兩個軍團之間反而沒什麼私交。”
“這不是很正常麼?”
梅薩蒂放下了紙筆。
“影月蒼狼和聖血天使之間不也是如此:原體之間的交往甚密不代表軍團之間會有牢固的聯繫,我聽說比起鋼鐵之手,帝皇之子和帝國之拳的配合反而更緊密一些,稱得上是天衣無縫。”
“要我來說,很少有軍團能夠和鋼鐵之手軍團配合好的。”
“就像在我的印象裡,也沒幾個軍團能和鋼鐵勇士合作一樣。”
“但第四軍團在這些年的名聲和榮譽可真是一點都沒少撈:看看他們蹂躪過的那些戰場吧,哪個不是大遠征的重中之重?除了烏蘭諾之外,鋼鐵勇士可是參與了近二十年來每一處重要的戰地。”
“雖然他們的基因原體佩圖拉博並不總是出現在公共眼前。”
“但這次不一樣。”
琪樂女士站起身來,走到了古塔的邊緣,這樣她就能夠更清楚的看到下一艘的穿梭機了:同樣是鐵灰色的配色,但比起鋼鐵之手來說要少一絲金屬的輕快感,毋庸置疑是第四軍團的標誌。
緊跟着這抹鐵灰的是另一隊墨綠色的飛機編隊,訴說着一位風評截然相反的原體的到來,火蜥蜴的基因之父與佩圖拉博前後腳,分別停靠在星港的兩側,造成了兩種差別明顯的景觀:一些曾受過伏爾甘恩惠的凡人正聚集在火龍之主的穿梭機前,而佩圖拉博的面前,卻只有一片空曠的坦途
“來的這麼快?”
梅薩蒂皺起眉頭。
“不是說佩圖拉博正在負責尼凱亞會場的建築工作嗎?”
“沒錯:按理來說,他至少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趕過來。”
“不過,既然他來了,這也能解答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
琪樂罕見的拿起了紙筆,看樣子準備親自記錄這個答案。
“疑惑?”
“是啊,長久以來,或者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遠征中就一直流傳着一個疑惑:那就是鋼鐵勇士軍團的逐漸轉向以及佩圖拉博突然的深居簡出,雖然這位鋼鐵之主以前也不怎麼露面,但最近這些年來,已經誇張到了就連一張有關於他的照片都沒有流傳出來。”
“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在不怎麼出席公共場合的情況下,佩圖拉博又是怎麼指揮第四軍團的日常運轉以及戰時運轉的:尤其是在指揮戰爭的時候,他身爲基因原體總是需要親臨前線的吧?既然如此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目擊報告呢?”
“更奇怪的是,第四軍團的運轉沒有因此而遭到任何影響,佩圖拉博肯定在操縱他的軍團,但他已經不再露面也是現實:如此矛盾的對比自然需要一個答案。”
“今天便是解答的時候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琪樂的身體前傾,全神貫注於緩緩打開的鐵灰色大門,對於旁邊走出來的伏爾甘不屑一顧:事實上不僅是她如此,在場的大部分凡人甚至是一些阿斯塔特們,都或多或少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屬於佩圖拉伯的風暴鳥上。
伏爾甘?
沒人在意伏爾甘。
就像是以前一樣。
隨着厚重的門扉緩緩落下,在萬千期待的眼神中,率先走出來的是四名鋼鐵勇士的榮譽衛隊,這些就連本身的稱號都不爲外界所知的精銳武士,此時並沒有包裹在他們獨有的終結者家裡,只是身着普通的阿斯塔特動力甲,警惕的戒備着四周的凡人。
(怎麼說呢,我始終沒有找到鋼鐵勇士的原體衛隊叫什麼,雖然按理來說佩圖拉博的鐵環機器人是他在法爾海戰後才動用的,在此前他應該擁有正常的榮譽衛隊,但這些倒黴蛋連名字都沒留下來)
與此同時,從其他的風暴鳥上也在走下更多的鋼鐵護衛:第四軍團對於這種場面上的工作似乎投入了極大的熱情,直到他們徹底完成了周圍的警戒工作,從首要的風暴鳥的最深處,才響起了無比沉重的腳步聲,那聲音經過了封閉空間的再一次加強,乍一聽宛如是一臺泰坦在地面上暴躁的前進。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琪樂低語着。
“之前的幾個原體,似乎從來沒有給人如此……非人的壓迫感。”
“是啊……不像是人類的感覺。”
梅薩蒂點了點頭,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麼,那個遠比所有基因原體都更高大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琪樂能夠清楚的聽到孤塔之下萬千凡人不可思議的驚歎與倒吸涼氣,因爲就連她本人也是同樣的狀態。
梅薩蒂更是如此。
“搞什麼……”
她似乎咬到了舌頭。
“那……那還是人麼?”
“那明明是臺機器吧?”
“……”
琪樂女士無言以對,甚至忘記了填滿手中的記錄板,只是驚愕於她所看到的場景:只見從風暴鳥中走出來的,並不是在世人眼中失蹤已久的原體佩圖拉博,而是一座差不多有四米高大,單是站在那裡便能讓人膽戰心驚的機器人。
一臺巧奪天工的造物。
作爲最老資格的記述者之一,琪樂自認爲見多識廣,她也不是沒見過在帝國的各個角落中因爲各種目的而依舊存在的機器人,但挖遍她腦海中所有的記憶,也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金屬造物:它看起來就像是佩圖拉伯本尊身着其盔甲的樣子,流線型的身軀與面部護甲上最輕微的細節足以以假亂真,即使時刻跟隨在原體身邊的阿斯塔特們也無法分辨清楚。
在另一方面,一些必要的關節和部件卻又是缺少遮掩的,能夠清晰的露出裡面的金屬支架和各式各樣的纜線管道: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機器人,並非是鋼鐵之主將自己扭曲成了金屬之軀,而是他親手打造了一臺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弗蘭肯斯坦,以代他行動。
鋼鐵勇士們圍繞着它:就像尊敬自己的原體一樣。
因爲真正的佩圖拉博的聲音正從它的發聲器官中傳來,遠隔着千萬顆恆星,來自於尼凱亞,來自於他們看不見卻必須尊重的地方。
“原來如此。”
半晌之後,琪樂這才如夢方醒地點了點頭。
“現在,我知道了。”
“可真是一個充滿了佩圖拉博式風格的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