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遲到了,父親。”
“已經遲到了四分鐘。”
全副武裝的卡恩佇立在他的基因之父身旁,當他端詳着安格隆閉目養神的背影時,他會沒來由的想到那個犯下大錯的兄弟:正在爲自己的愚行贖罪的卡苟斯。
卡恩記得他,前不久他纔剛翻閱了有關於唾血佬的問題:卡苟斯在戰鬥中證明了他的確在反思自己犯下的過錯,所以他將被派遣去另外的地方,從雜兵的陣列提升到後勤部隊裡面去,繼續贖罪,直到他能夠再次被軍團信任。
這些看似繁瑣的步驟是非常有必要的:第四突擊連隊已經在無數次戰鬥中證明了他們可以成爲距離原體最近的護衛集團之一,所以卡苟斯必須全力證明自己的榮耀以及忠誠,才能繼續留在這個註定偉大的隊伍裡面。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安格隆願意給予他慈悲。
而他當然願意。
卡恩低下了頭,原體正因爲他的出聲提醒做出反應。
他總是如此盡責。
“沒關係,四連長。”
安格隆的聲音有些虛浮。
“他們兩個也許是因爲別的什麼事情而耽誤了。”
卡恩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因爲就像原體所說的,他已經聽到了走廊盡頭的腳步聲,兩位原體沒有耽擱更長的時間,他們直到推開門的那一刻還在討論着問題。
【抱歉,兄弟。】
走在前方的是摩根,她顯然佔據了某種主動,反而是那個比她大上四五圈的馬格努斯,走在自己的嬌小的血親身後,有一種亦步亦隨的笨拙感覺:當摩根主動與安格隆握手的時候,馬格努斯只是有些僵硬的點點頭,權當打招呼。
【我不想遲到的,但我不得不抽出一點時間來說服馬格努斯:具體來說,是跟他辯論兩個問題,也許你會想聽一聽?】
站在一旁的卡恩很確定,他的父親其實並不想聽,但安格隆最終沒有拒絕摩根的建議:在面對這位拯救了自己的銀髮血親時,大吞世者總是會很包容,雖然他依舊很難給予摩根一個真正的笑容。
“你們討論的是什麼?”
【有關於犧牲,還有生死離別的嚴肅性問題。】
儘管摩根已經儘可能笑得溫和且友善了,但三位原體之間的空氣還是瞬間就冷了下來:安格隆的面容變得有些抽搐,這明顯讓他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憶。
“你們爲什麼會聊這個?”
【因爲我們之前在進行一場有關於靈能與靈魂的討論。】
摩根的面色不變,連卡恩都覺得蜘蛛女皇並沒有說謊。
也許這就是個巧合。
【其中一個問題就是:如果靈能的力量足夠強大,是否能夠扭轉靈魂甚至肉體的死亡,從根本上改寫生死離別的結局,讓已經逝去再次迴歸到眼前:我們從能力或者道義的角度討論了這一點。】
“……”
安格隆沉默了。
他沉默了一分鐘,接下來的動作比想象中的更簡潔。
“我不是個靈能者,所以無法從能力的角度來給予建議。”
“但如果是從道義或者靈魂的角度的話,我想我能用我過去的那些經歷和認識幫你一把:就像你之前所說的那樣,摩根,生死離別是非常嚴肅的事情,死亡對於一位戰士來說是最神聖的存在,是他一生的總結和歌頌,只有死亡讓勇敢者們的靈魂得以高貴。”
“篡改這一點,就是從根本上侮辱他們,和他們的戰友。”
【值得爲此而憤怒?】
“憤怒?”
安格隆反問了一聲。
“不死不休:戰鬥兄弟所遭受的恥辱值得任何人血戰到底。”
“我也一樣,我會爲了他們受辱的靈魂而流盡最後一滴血。”
卡恩發現站在摩根身後的馬格努斯突然抖了一下:因爲這位原體的紅色毛髮實在太過旺盛,所以他的發抖也格外顯眼,像是一支被凍得直打顫的雞崽子似的。
【感謝講解。】
摩根笑了一下,然後順勢回頭看了一眼馬格努斯。
【你覺得呢,兄弟:這對於我們討論的話題有好處。】
“……啊,的確。”
馬格努斯愣了一下,這纔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
隨後,他走上前來,就這麼擁抱了一下沒搞清狀況的安格隆:普羅斯佩羅如低沉的聲音迴響在大吞世者的耳旁,那是誠懇,以及還有些不甘心的無奈。
“我很抱歉,兄弟:你要相信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
“……我當然相信這一點。”
安格隆的面容抽搐着。
雖然他在原體裡面,絕對算不上聰明,卻也並非是什麼不會看場面的傻瓜:考慮到摩根之前的那些話語,以及馬格努斯現在這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動作,安格隆多少能夠猜出來,摩根和馬格努斯討論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和他的戰友?
那些死去之人……還有迴歸?
大吞世者的面色變了一下,但終究是壓抑住了。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安格隆深呼吸了一下,他肯定的點了點頭,這個動作讓馬格努斯徹底的安心了下來,那種讓人困惑的洋洋得意再次迴歸:大巫師似乎在一瞬間就從剛纔的緊張變成了如今的肆意張揚,就連站在一旁的卡恩都只能驚歎其變化之快。
馬格努斯很快就走開,去爲自己選擇座位和酒杯了,安格隆和摩根則跟在他身後,故意拖延出了幾秒的距離:這樣,大吞世者能夠湊到摩根的耳邊發問了。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們的兄弟曾經想要幫伱一把,安格隆,但很顯然他的智慧和真心沒用對地方,不過你要相信他的善意是純粹的,只不過他的愚蠢也是純粹的。】
“這就是他道歉的原因?”
【沒錯。】
摩根點點頭。
【就像我說的,有時候的馬格努斯會是一個蠢貨,這就是他需要向你道歉的原因,但馬格努斯一直都是一個好人,這就會是他會主動向你道歉的原因:也許你猜出來了剛纔發生了什麼,但我希望你能忘記那件事情,兄弟。】
“爲了我和馬格努斯的情誼?”
【也爲了和我的。】
“……我會的。”
安格隆不置可否。
“愚蠢是值得容忍的,尤其是當它與善意並行的時候。”
摩根斜視了他一眼。
【你比我想的還要大度,我的安格隆兄弟,我原本以爲你會認爲這是一次冒犯呢,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來安撫你:畢竟這涉及到了你之前的那些……戰鬥兄弟?】
“……”
安格隆揚起頭來,他先是讓卡恩站到外面,才慢慢的開口。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洗耳恭聽?】
“其實道理很簡單。”
安格隆居然笑了一下:對於他來說比殺戮更困難。
“在一開始,我的確回想起了我的那些角鬥士兄弟,我也的確感受到怒火從心中燃起,但我很快就聯想到了別的:在我的前半生和那些角鬥士兄弟的終生中,我們同樣被愚蠢所包裹着,但卻沒有善意會主動的來到我們的面前,有的只有瘋狂、惡念、貪婪、還有要求我們彼此廝殺來取樂的野蠻卑鄙。”
“與它們相比,哪怕是愚蠢的善意都顯得如此的珍貴。”
“馬格努斯也許不聰明:但他是發自內心的想幫我,不是嗎?”
【這倒是真的。】
摩根輕哼了一聲。
【而且你的運氣很好,他今天算是格外的聽勸了。】
“他的運氣也很好。”
安格隆的聲音則有些粗重。
“如果不是你提前察覺,給他緩衝了一下的話,但凡他把那個東西直接拿到我的面前來,那麼即使我知道這是他愚蠢的善意,我心中怒火也會燒到他的身上:會把我和馬格努斯兩個人都燒的體無完膚,那會是最大的悲劇。”
【你打得過他?】
“在一個房間的空間裡,我至少也能跟他同歸於盡:我知道他的靈能力有多強大,但是他看起來就不是一個戰士,他要猶豫很久才能全身心地投入一場戰鬥,這對於原體來說實在是太悲哀了。”
【他的靈能以微秒爲單位。】
“殺戮和戰鬥可是兩回事。”
安格隆只是微笑。
“而且在這段時間裡,我已經見過差不多所有的兄弟了,在我的印象裡只有羅嘉和他差不多:但羅嘉最起碼會在遭受危機的第一時間舉起自己的戰錘,去戰鬥,而馬格努斯的猶豫卻是致命的。”
【精準的概括。】
摩根嘆息了一下,他們幾乎同時坐在了桌子旁邊,馬格努斯正有些百無聊賴地把弄着一本他在安格隆的書架上抓到的書,這本書看起來難入他的法眼:安格隆對書籍的態度是盡職的翻閱,他從來都沒有更多的興趣去學習知識。
“我們先討論什麼?”
大巫師剛詢問,安格隆便朝他的兩位血親微笑了一下。
“在那之前,不先跟我說說你們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嗎?”
“除了生死離別,還有什麼嚴肅的問題,能讓你們遲到?”
“這個啊。”
回答他的是普羅斯佩羅人。
“其實嚴格來說,摩根和我討論的第二個問題並不是個問題,而是她在尋求我的意見,我想我也可以替她尋求一下你的意見:你是知道帝皇馬上就要回泰拉了吧?我的安格隆兄弟?”
“我當然知道。”
安格隆有些不屑。
“愚蠢的決定,他作爲軍事統帥竟拋下了自己的軍隊!”
“你不能這麼說,兄弟,他會爲帝國軍隊選出一個戰帥。”
“那又怎樣?”
大吞世者拔高了聲調。
“當戰線吃緊時,我會委任一個助手去負責一條戰線,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我不會把整場戰爭甚至更多的東西,完全拋給哪怕我最信任的軍官們:這不是軍事問題,這完全就是一個責任心的問題。”
“他拋下了戰爭:這是他親手挑起的戰爭!”
“而且,我們中有誰已經優秀到能夠代表大遠征了?”
【這就是我們討論的事情。】
摩根眨了眨眼睛,她把玩着吞世者軍團的酒杯:這也許是她看過的最粗糙的酒杯了,甚至不如那些凡人總督的精緻,安格隆還保留着他極度簡樸的生活風格。
【在來之前,我正在爲我所支持的莊森而向馬格努斯拉票,他已經同意與我保持同一立場了:他會投給卡利班人的,我只用了一句話就穩定了他的立場。】
“如果到時候情況不變的話。”
大巫師微笑着糾正。
“我尊重你,摩根,但我其實不在乎戰帥是誰,我會支持莊森純粹是因爲你希望我支持他,而不是他比荷魯斯更適合那個位置: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允許我將我的選擇權利保留到最後一刻,畢竟我們都無法對未來了若指掌,不是嗎?”
“也許荷魯斯的表現能讓我無話可說?”
【你當然可以這麼做。】
摩根看起來很隨意。
【事實上,我也詢問過基利曼或者康拉德,還有黎曼魯斯以及科拉克斯幾個人的意見,他們都和你驚人的相似,馬格努斯:他們不介意投給莊森一票,但他們也不願意立刻限制自己的權力。】
【選擇要最後一刻來做。】
“這沒關係:如果莊森能證明他優秀的話,我當然會投給他。”
馬格努斯露出安慰的笑容。
“你呢?安格隆?”
“我?”
大吞世者有些驚訝。
“你們在諮詢:我對於戰帥那個席位的想法?”
“當然了。”
大巫師唸誦靈能,將手中的書籍放回了原位。
“你要知道,費魯斯已經宣佈放棄他的野望了,而其他兄弟也都沒有公開表態過:現在對於那個位置還有追求的,其實也就只有莊森和荷魯斯兩個人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其實並不算大。”
【但荷魯斯更佔優勢。】
摩根撇着嘴。
【幾天前的消息:牧狼神親自去拜訪了福格瑞姆,他已經說服了鳳凰大君支持他的當選,甚至還試圖拉來費魯斯的一票:但戈爾貢只回以了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想這在荷魯斯的預料中:而且我聽說伏爾甘支持他。”
【沒錯,火龍之主對於荷魯斯的印象非常好,不過他對於莊森的印象卻沒那麼的好了:他雖然也承認莊森的能力與功績,但他覺得莊森的作戰風格,並不適合於接下來的大遠征了。】
馬格努斯咯咯直笑。
“我想,我大概能猜出來伏爾甘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那位富有同情心的兄弟,一定是認爲大遠征中負責殺伐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就是那點需要安撫與外交的溫和歲月了,在這一點上,莊森的確不適合成爲帶頭人。”
“只能說,帝皇的離開也許誤導了他,讓他認爲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大遠征的剩餘部分輕鬆到不值得帝皇爲此停留?”
【所以荷魯斯拉攏了他。】
摩根有些失望,她雖然曾與伏爾甘並肩作戰,但荷魯斯給予火龍的印象明顯更深刻。
【也就是說,如果算上那位還沒有迴歸的,第二十軍團的基因原體的話,荷魯斯已經獲得了所有十九個兄弟中的六票了:鳳凰、火龍與多恩,還有可汗、大天使與莫塔裡安都是支持他的,他們都已經公開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反而是莊森的支持者們大多沉默。】
【考慮到荷魯斯和莊森本身是要避嫌的,所以實際上參與投票的其實只有十七個人:六張鐵票倉是很了不得的數據了,再拿三票就能鎖定勝局,而且終究有一些人是要搖擺不定的。】
“就像我麼?”
安格隆終於出聲了。
“和我一樣的,還有誰?”
【這個麼……】
摩根琢磨了一下。
【其實也不少:佩圖拉博和康拉德都已經公開表態,表示願意支持莊森了,但黎曼魯斯和基利曼不願意這麼做,再加上科拉克斯其實也如此,他還在沉默。】
【事實上,科拉克斯堅持要親眼看到荷魯斯和莊森,在比較他們之間的區別後再做決定。】
“我還以爲科拉克斯會對你這位撫育者馬首是瞻呢,摩根。”
面對馬格努斯的疑惑,摩根反而回答的很自信。
【如果他這麼做了,那反而證明我的教育是失敗的:他的中立才能證明我的教育成功了,因爲他擁有獨立的思考,就連康拉德也同樣是如此,他是出於和莊森的關係而選擇了莊森的。】
“果真如此麼?”
【……大部分是這樣。】
摩根攤開雙手,才發現對面的馬格努斯笑着意味深長。
【好了,安格隆,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選擇了?】
摩根咳嗽了一下,她強行將話題掰回了正軌,馬格努斯的目光也隨之而來:大巫師同樣在好奇沉思的安格隆會做出什麼決定。
安格隆沒有思考太久。
“既然如此的話,我大概會直到最後都保持着我的中立。”
【爲什麼?】
“首先,我討厭戰帥的設立,我覺得誰都不適合這個位置。”
“其次,我親眼見證過荷魯斯以及莊森的戰爭:莊森的確是銀河中最優秀的戰將之一,但荷魯斯能夠站在更高的層面去思考問題,他作爲統帥的能力令人信服,可他似乎也配不上戰帥這種位置,他缺少了某種……我說不上來的東西。”
【所以:誰都不選?】
“是的。”
安格隆點了點頭,他直白無誤的看向了摩根。
“當然,摩根,你在遙遠的過去幫助過我,我也很樂意爲了幫助你而改變我的想法,如果你認爲莊森真的很需要我的這一票的話,我到時候會投給他的:我依舊覺得他的能力是無法勝任戰帥的,但總的來說也勉強夠格了。”
【……】
摩根眯起了眼睛。
她沉思了好一會兒。
【不,安格隆,用不着:堅持你自己的想法吧,你到時候想投給誰就投給誰,如果想要中立的話也沒人會說你什麼的。】
“感謝。”
大吞世者點了點頭。
“我原本以爲,你會很堅定的爲莊森拉選票呢。”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摩根笑了起來。
【難道福格瑞姆爲了費魯斯的戰帥而東奔西走嗎?還是聖吉列斯曾經到訪過你們的軍團,希望你們都能把票投給荷魯斯:我只是因爲和莊森的關係很深厚,所以在能及時想到這個問題的前提下,順手拉攏一下你們的態度而已。】
【它不值得我專門跑一趟。】
“的確如此。”
沒等安格隆開口,那頭的馬格努斯已經點頭了。
“畢竟歸根結底,戰帥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事,不是嗎?
“誰會在乎它啊。”
【……】
“……倒不如說,摩根。”
在一段詭異的沉默後,兩位原體默契的忽略了馬格努斯,轉而私下交談起來。
“我其實挺好奇的:你爲什麼會支持莊森?因爲情誼?”
【一部分原因。】
“那另一部分呢?”
【這個麼……】
摩根湊的近了些,她在安格隆好奇的耳朵旁竊竊私語。
【因爲帝皇早已將戰帥的位置內定給了荷魯斯。】
“嘖……他的作風。”
【但如果莊森能夠給荷魯斯造成哪怕一點點小麻煩……】
“……”
在那一瞬間,安格隆的臉上浮現出了異常罕見的表情,其神采之豐富令摩根咋舌:她居然從安格隆的聲音中聽出了躍躍欲試,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虛無之王短暫的突破了他的制楛。
“繼續說,摩根。”
“我想:我對戰帥的事情突然就有點兒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