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他的血親分離了兩千兩百多個日夜之後,暗黑天使的主人終於完成了一項早應結束的作業,爲他的上一次失敗書寫了一個潦草不堪的結局。
最起碼在他眼中,的確如此。
“這已經是最後一艘敵艦了,大人,它們的抵抗已經破碎。”
“這個星系,這個星區,至此已經徹底地肅清了,這是我們目前所能探知到的最後一支大型的冉丹艦隊,它們剩餘的力量都隱藏在了星圖沒有點亮的光環羣星。”
“戰鬥的烈度並不大,一切都在按照戰前的計劃進行,傷亡控制在了五百以內,沒有主力戰艦與重要戰爭引擎的損傷,人員方面,第八騎士團的第四十五連作爲先鋒,損失了一部分力量,可能需要進行一次短期的休整與補員。”
考斯韋恩佇立在自己的基因原體身側,他站在雪白色的雪花石王座的腳下,向着頭頂那沉默的雄獅表達着尊敬,獨屬於卡利班的深林嗓音從他的口中傳唱而出,將一條條情報與彙總清晰無誤地呈現在了雄獅之王的面前。
雄獅之王半眯着眼睛,他一邊冷靜的計算着自從塔克斯的血腥失利後,時間從他手中所奪走的所有珍寶,一邊觀賞着這場戰鬥,或者說屠殺,那最後的幾絲餘波。
異形的戰艦正在流血,從它們那充滿了尖刺和鐵鏈的扭曲脊背上流下了不屬於文明世界的惡臭,基因原體能看到那些脆弱的引擎不規律地抖動着,顛簸搖晃的受損渦流將那些冉丹戰艦所獨有的金屬觸手吸入其中,絞爲碎末與殘片,直到可悲的遺骸充斥了大半座戰場。
暗黑天使的戰艦橫亙在這些失敗者的上空,謹慎且無情地點殺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垂死之徒,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關閉了極易被異形技術入侵的公共通訊頻道,只與基因原體所在的【不屈真理號】進行單線的聯絡和溝通。
這是必要的,也是用不少鮮血所換來的教訓:冉丹的瘋狂科技在某一個不明的時刻破解了人類帝國的一些武器,雖然這樣的底牌沒有被運用在至關重要的塔克斯戰役之中,但它現在卻在爲暗黑天使造成着持續的殺傷。
公共通訊頻道已經不再是安全的交流之地,異形的電子病毒隨時準備通過那裡來襲擊任何一艘麻痹大意的戰艦,而出現在眼前的任何一艘帝國船隻也不再是能夠完全信任的友鄰了:太多的死亡已經證明了,異形剛剛掌握了僞裝成暗黑天使戰艦的技術,甚至能躲過肉眼與電子儀器的雙重掃描,有至少二十艘落單的戰艦在毫無警備的情況下被他們的【友軍】迅速殺死,直到這一幕被一隊偶然經過的檀香修會所及時地記錄了下來。
是的,這場戰爭就像這樣: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在僵持,一切都在永無止境的鮮血流淌中最爲艱難地前進着,塔克斯星系中的驚天動地雖然宣判了異形帝國命運上的最終死刑,但是仍不足以讓這個在幾年之前尚且志在銀河的霸主放棄自己的生命,它們再一次糾結起了昔日的殘兵敗將,絕望地將所有的手段投入到了戰爭之中,已經不再過問勝利的可能與犧牲的數字,只是單純的、癲狂的希望讓人類帝國儘可能的流血。
所以,暗黑天使來了。
他們來的很快。
第一軍團的基因原體將自己血親的部分忠告拋之腦後,他甚至無法容忍自己的軍團在卡利班上停留哪怕一年,暗黑天使們很快就被原體的命令和使命的神聖所號召,再一次地雲聚起了幾乎所有力量,奔赴了朦朧星域那早已失落的邊境。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所有對於卡利班星域以北的航行都被暫時地禁止了,人類之主的沉默與信任給予了第一軍團橫行無忌的理由,他們發佈了最爲嚴格與廣泛的通行禁止令,將整個銀河北疆短暫地拖入到了茫然與黑暗之中,直到他們那逐漸被世人所遺忘的使命最終完成的那一天。
滅絕區域。
這就是這裡新的名字,也是第一軍團所有辦公場所的通用名,他們喜歡這種兼具着威懾性與神秘性的簡單命名,來爲自己儘可能地減少來自於帝國內部的文書麻煩與不必要的曝光度。
而這一次,一切格外順利。
伴隨着人類之主與掌印者那共同施展的力量,針對於冉丹的記憶正在絕大多數帝國人的腦海中緩慢消失,或者乾脆被粗暴地封印了起來,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與相關人士能夠保留一部分晦暗的記憶,來回憶起大遠征曾經遭遇過如此可怕的阻撓,來回憶起一個似乎從未出現過的阿斯塔特軍團。
而在那些更高貴的人士,在那些人類之主的諸多子嗣之中,他們的選擇也各不相同:與失落者直接相關的基利曼和多恩平靜地接受了封鎖記憶的必要性;而芬里斯上的劊子手則在一場充滿了矛盾性的大笑與流淚之後,一醉方休,然後堅定地記住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至於遠在大遠征中央的牧狼神,他雖然並不反對父親的要求,卻在內心中不斷狐疑着一位基因血親莫名消失的奇怪現狀。
而暗黑天使之主的態度與他們都並不想同:莊森並不在意那位消失的兄弟,儘管他的腦海中依舊清晰地記錄着第十一軍團戰鬥時的迅捷姿態,但是這對他的觸動甚至不如面前的異形戰艦殘骸中,那些哭嚎的蒼老聲音。
伴隨着冉丹的存在在數年之內逐漸退出了人類帝國的記憶,那些曾經雲集在銀河北方的軍團也漸漸散去,在大遠征中繼續追逐着自己的榮耀,將最艱鉅的神秘使命拋在了卡利班人的肩頭:暗黑天使們毫無波瀾地拾起了它,並且毫不猶疑地將這場已經註定不會被記錄的戰爭繼續了下去。
自塔克斯戰役之後,已經過了六年了,而隸屬於莊森的艦隊也在北方的晦暗中,追蹤了六年,殺戮了六年,滅絕了六年。
只有寥寥幾個人類世界經過了他們的篩選,擁有成爲帝國子民的運氣,而其他的世界早已被冉丹的血脈所浸透,它們中的大部分在無情的烈火中灼傷,而那些最有價值的則要面對從天而降的黑色死神。
可想而知,這樣的【征服】是註定不會太順利了,無數強大國度的決死掙扎和冉丹艦隊時不時的瘋狂反撲在這噩夢一般的六年之中接連不斷,雖然它們中的大多數都如同眼前的廢墟一般,在第一軍團那無情的攻勢下灰飛煙滅,只能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在卡利班天使們的黑色鎧甲上劃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白痕,在第一軍團那依舊龐大的軍勢中拖倒少許的鮮血,但是六年來的連綿不斷,也足以讓這樣的【小打小鬧】匯聚爲可怕的數字。
一場傷亡五百名阿斯塔特的殲滅戰役可以沒什麼,但是如果是十場呢?是一百場呢?是……更多呢?
在【滅絕區域】中,沒有什麼絕望的現實是不可能發生的,屠滅衆生的火焰在毫不留情地殺死無數世界的同時,也在理所當然地灼燒着暗黑天使自己。
“大多數戰艦上的魚雷只剩下幾枚或者十幾枚了,超過八成的風暴鳥中隊嚴重缺編,又或者是設備老化到了極限,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連隊都遭遇了指揮層面運轉延遲的問題,因爲各個連隊的指揮組已經支離破碎,有的連長甚至連一名臨時的顧問都沒有。”
考斯韋恩低沉着聲音,說出了軍團無數困境的冰山一角,他的手中還疊着幾張電子板,上面書寫的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友善的內容。
“下一次的大規模補給艦隊預計會在三個泰拉標準日後抵達,但是目前只有不到六成的巡航連隊迴應了我們的呼喚,一些連隊在通訊範圍模糊的區域,而另一些連隊可能已經遇到了麻煩,後勤長官想要知道是否要找到他們,然後派出分艦隊額外進行補給,畢竟這種行爲的危險性很高。”
“還有一點:有幾名連長聯名上報,他們注意到了最新趕來的卡利班新兵穿戴着帝國最新的馬克Ⅳ型盔甲,而非是軍團內部仍舊大規模列裝的馬克Ⅱ型,他們認爲這種新銳裝備最好優先集中在負責前線任務的老兵支隊上,但是卡利班新兵對此的反應比較強烈,他們將褪下自己的盔甲視作侮辱。”
“另外,卡利班方面日前彙報了一場新的不正常地震……”
林林總總的訊息從考斯韋恩的口中流出,無外乎都是各種各樣的壞消息:傷亡、困境、內部紛爭。
它們似乎一開始就存在,但是在這一刻,它們卻格外的顯眼與龐大,讓盤踞在自己王座上的基因原體甚至有些過度的沉默。
獅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他有者一條鑲金邊的紫羅蘭披風,一組全息投影儀環繞在王座周圍,它們全部打開着,顯示着幾十場正在交戰的太空戰鬥,戰鬥的地點遍佈着滅絕區域的每一個角落,大多是突兀的遭遇與絕望的碾壓。
追獵、捕食、殺戮。
這就是滅絕區域的常態,也是它存在的意義:當第一軍團真正離開這裡的時候,所有的世界都會成爲人類之主最爲安靜與溫順的可靠子民,因爲那上面已經沒有任何敢於散發惡意的生命。
這就是莊森存在的意義。
這意義是如此的猙獰,又是如此的沉重,以至於當考斯韋恩彙報完了最後一條信息,看了一眼他那沉默寡言的原體的時候,他在那雙寬闊的肩膀上,感覺到一種遙遠的疲勞與警惕。
他後退一步,低下頭,等待着獅王的命令。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一聲微弱到了極點的嘆息,就彷彿是林中的野獸在不情不願的面對着一座業已崩壞的文明。
“你的意見呢,阿考?”
就像暗黑天使所想的那樣,獅王沒有立刻地下令,而是將一部分權力再一次地拋回到了自己的子嗣身上,雄獅的一隻巨爪放在了他的腿上,聆聽着考斯韋恩那沉默的思考與冷靜的話語。
獅王的心腹一條一條地說出了自己的回答,他那即使在阿斯塔特戰士中也難以一見的偉大天賦允許他兼顧武力與智慧,能夠幫助基因原體解決軍團的困境:在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建議雖然不是藥到病除的靈方,卻也足以讓挑剔的騎士之王的暗暗點頭,但在那些最爲困難的問題面前,考斯就不得不恥辱地停頓下來,並吐出幾個揚湯止沸的暫時之舉。
平心而論,作爲一位爲戰而生的帝皇天使,考斯的表現已經足以讓任何一名基因原體青眼有加:但很不幸的是,作爲第一軍團的內務總管,考斯韋恩的這個位置上,有着一位強大與全能到幾乎不可能超越或比擬的【前任主管】,一位另一種意義上的第一軍團之主。
而更爲不幸的是,就在六年之前,就在那位【前任主管】沒有自己單飛之前,他的基因之父在那位銀髮女士的【放縱】與【扶持】之下,盡情的過了十幾年頗爲揮金如土的日子,本就剛剛接手軍團的莊森還沒來得及真正熟悉一下軍團管理的一切細節,那從天而降的金牌輔助就讓卡利班人快樂地全神貫注於與冉丹的漫長戰爭了。
在最開始,一切可能還透露着一種卡利班式的嚴謹,但自從那場攤牌之後,基因原體就有意無意地點開了血親的妙用。
後勤是不需要關注的數字,補給是從不需擔心的問題,浩如煙海的友軍是隻會在戰場上才需要瞄上兩眼的存在,而在那些不打仗的時候,也許他們是一羣不需要吃飯的光合作用人。
一艘艘戰艦宛如暴雨中的墜滴一般隕落,神之機械的消耗就像是隨手抓起的一把泥沙,無數擁有着輝煌歷史與重要意義的世界被隨意地劃爲戰區,只爲了讓勝利的可能性多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比例,而那些天文數字一般的後勤補給與武器消耗,更是隻需要寫給內務總管的一個簡單命令,就會如同魔法一般出現在戰艦的倉庫裡面。
當戰爭的舞步逐漸邁入了命定的高潮期的時候,原本放眼於全軍團的卡利班之王也習慣於長久地佇立在了星圖面前,盡情地施展着他的天賦與素養,在銀河的舞臺上規劃起一場又一場血腥殘酷的啓示錄演出,全然不顧他的肆意妄爲已經積攢了多少的雷區:反正這些雷區從來都沒有炸到他的身上過,就像沒有一個鑄造世界或者戰爭議會的問責信會抵達莊森的案頭一般,畢竟自動收件地址早就改成了內務總管的全自動咖啡機旁邊了。
到了後期,基因原體甚至會驚喜地發現:當他的想法又一次地翻騰起來,準備着下一場啓示錄級戰爭的時候,他會看到足以支撐這場戰鬥的物資早就已經擺在了軍團倉庫之中,甚至綽綽有餘,在那些超出他預期幾倍的後勤補給之後,似乎隱藏着一張因爲歲月的流逝而愈發熟練,甚至已經學會了防患於未然的憔悴面孔。
有誰能辜負那樣的面孔呢?
就連基因原體也不得不這樣感慨着。
於是,雖然明知道這是足以支撐幾次戰鬥的物資,但莊森還是決定把它們全部拿走,以數倍的儲藏去打贏一場更爲順利的戰鬥,讓不滅的戰火早日遠離帝國的疆土。
至於倉庫被他搬空,以及這一幕背後所意味着的漫長補給線的再次混亂,無數計劃與企劃的通通木大,各種鑄造世界與後勤世界的變更與抱怨,還有來自於內務辦公室的貓貓憤怒咆哮,則是暗黑天使之主根本不在意的事情。
他當即就讓摩根在這場戰鬥中與他並肩作戰,並當着她的面,以數個泰坦軍團的代價,獲得了一場難以想象的勝利:她看起來也沒什麼不滿與抱怨的樣子,內務辦公室的迅速與效率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讚歎無比,久而久之,他甚至把這看做是了一種習慣,一種內務辦公室本就應該完成的責任。
於是,當戰局再一次地走向惡劣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一個取捨:讓他的內務總管加上一個小小的班,從而讓他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軍事上面。
這面面俱到的新手大禮包持續了十多年之久,佔據了莊森作爲基因原體的大半歲月,以至於當考斯韋恩藉助着摩根的餘蔭,在蜘蛛女皇留下的無數輔助文件的幫助下勉強理清了軍團的內務,然後將它們放到了莊森的案頭的時候,第一軍團之主居然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無措。
莊森的認知出現了錯亂。
軍團內務這種東西,難道不應該是內務總管單槍匹馬就能夠通通消滅的東西麼?
至於軍團內務的範疇……
除了戰鬥,其他的事情不都屬於軍團內務麼?
……
雖然基因原體並沒有明說,但是在他那足以稱得上【驚愕】的面容之中,考斯韋恩輕而易舉地讀取出了這些信息。
獅王的心腹甚至沒忍心告訴自己的主君:他本以爲自己的任務就是整理好所有的內務,而基因原體自己就會解決這一切。
於是,在這種雙向的沉默與信任之中,原本屬於一個女人的職務壓在了兩個男人的肩頭,並在第一刻就幾乎摧毀了他們那還沒有經過文件磨練的意志:當卡利班之王憑藉着身爲原體的天賦與堅韌,勉強地適應了在浩如煙海的文件中呼吸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摩根不在了。
但他也許可以再造一個摩根。
最好的目標無疑是……
那張名爲盧瑟的卡利班蒼老面容在基因原體的腦海中劃過,直到這時候,莊森才後知後覺,他已經把盧瑟派去遠東邊疆出使了,出使的對象……好像就是他的第一任內務總管。
也不知道盧瑟的任務和情況怎麼樣了,希望他能稍微適應一下遠東邊疆的空虛。
原體揉着眉頭,便把目光拋向了一旁的考斯韋恩。
所幸,考斯韋恩是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的,而伴隨着塔克斯戰役的結束,屬於內務部的龐大文書其實也沒那麼多了。
基因原體一邊艱難啃食着自己血親留下的無數卷宗,一邊指揮着他的軍團,在滅絕區域中持續着可怕的殺戮,尋找着冉丹母星可能的位置,以及他那個瘋狂的兄弟。
這並不是多麼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緊急性更高的冉丹帝國,它們的母星似乎藏匿在了銀河西北部的一個偏僻角落,即使是在人類的黃金時代,對於那裡的探知也是少之又少的。
暗黑天使不得不選擇了一個比較穩妥的方法:清光任何一個有冉丹士兵出沒的星區,便總有一日能夠排除出它們的母星所在。
整個朦朧星域的西部就這樣被劃分爲了無數個小格子,暗黑天使的艦隊和如雜草般瘋狂生長的異形軍隊進行着無聊的格子游戲,每當一個格子被數以億計的鮮血所徹底填滿的時候,就意味着冉丹帝國的毀滅又邁出了堅定的一步。
六年來,這個格子游戲在穩定且無情地運轉着,不斷吞噬着雙方的生命,數以萬計的暗黑天使再也沒有了脫下盔甲的機會,數以百計的第一軍團戰艦再也不能回覆【不屈真理號】的詢問,在時間都失去了意義的滅絕區域中,似乎只有永恆的,被敵意所包裹的孤獨纔是暗黑天使唯一的夥伴。
但就在這一天,就連孤獨也被奪去了。
“第二十軍團?”
結束了彙報的考斯韋恩退出了莊森的王座間,卻又很快地去而復返,遞交了一則來訪的信息。
莊森看着信息,眉頭皺起。
信息很簡短,簡短到一句話就能形容:一位自稱阿爾法瑞斯的第二十軍團使節,渴望能夠覲見暗黑天使的基因原體。
莊森聽說過第二十軍團:一個問號,一個幽靈,一個只有隻言片語所流傳的鬼魂之師,一羣連自己的基因原體都沒有的迷魂,一個也許存在,又也許不存在的軍團。
他並不覺得他和這羣人有什麼好談的,不過……
“帶他來見我,阿考。”
“是,大人。”
——————
來人自稱爲阿爾法瑞斯:他身着着一套馬克Ⅳ型盔甲,這套盔甲就如同他所乘坐的戰艦一般,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自我身份的裝飾,這讓卡利班之王那本就高築的警戒之心幾乎達到了一個臨界點。
基因原體留下了自己的心腹總管,並示意考斯韋恩毫無遮掩地把手安放在劍柄上,顯露着某種不必言說的態度。
對此,這位訪客所迴應的只有讓人厭惡的禮貌微笑,他很快就表示自己並非空手而來,而是帶來了一份慷慨的禮物。
一個精銳的連隊,還有後續的整個軍團的力量:的確是一個慷慨的禮物,就連莊森本人都無法駁斥這個定論,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對來着露出笑容,因爲一個附加的條件是與禮物綁定的。
“那麼,讓我稍微理解一下你的話語,鬼魂:你希望讓我接受你身後的軍團,統御着兩個軍團的力量與艦隊,以儘快地結束與冉丹帝國的漫長戰爭。”
“正是如此。”
那光頭之下的笑容甚至稱得上是誠懇了,卻沒有讓莊森緊皺的眉頭鬆懈半分。
“每個軍團都有自己的任務,都有自己的區域與目標,這是我的那些兄弟不會光顧這些窮鄉僻壤的其中一個原因,那麼,除了來自於我的父親的命令,還有什麼讓你們能夠加入到我的戰區?”
“這是第二十軍團的一種隱形權利,雄獅之主,我們渴望看到冉丹的毀滅與大遠征的勝利,我們也可以用我們自己的選擇來推動這一切的到來。”
“你們的權利?”
“你可以理解爲一張執照,或者一個默許,亦或者是每個軍團都會擁有的微小不同,將我們從相同的高尚目的中區別開來。”
自稱爲阿爾法瑞斯的訪客繼續着自己的微笑,自信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閃爍着。
回答他的則是獅王的沉默,以及許久之後的一聲嗤笑。
“你知道麼,阿爾法瑞斯,你的話語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一位故人?”
“是的,一位故人,她總是令我印象深刻,無法忘懷,她的話語也總是如此,炫耀着一種在紅線的邊緣肆意舞蹈的狂妄。”
那個【她】讓來訪者的眉頭不由得動了動,而就在阿爾法瑞斯能說出任何話語之前,第一軍團之主拿出了自己的佩劍,橫在了他的雙膝上,有意無意地撫摸着。
“我曾試圖殺死她,用咆哮的鋼鐵與我的劍,去殺死她,她的死因將會是毫無節制的狂妄,與不可控制的危險:不能饒恕的罪過。”
“但就在處刑的那一刻,她說出了自己的辯護,她提供了一份完美的供詞,她讓那場志在必得的處刑不得不停止,因爲她的脫罪是如此的無可挑剔,那是銀河中唯一一種能讓你們這種人活下來的理由。”
“但很可惜,在你的身上,我沒見過這種理由。”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最好開始說真話,小子,爲了你自己。”
漫長的沉默與嚴肅伴隨着卡利班人的宣言,在王座間中久久不肯散去,而就在第一軍團之主稍稍昂起了頭顱,爲了自己的變相勝利而驕傲的時候,他看到那位訪客退了幾步,然後嚴肅地開口。
他迎上了基因原體的目光。
“您必成戰帥,大人,”
鏗鏘的話語在空間中迴盪,而這一次,沉默的是雄獅。
“……”
“……”
“戰帥?”
莊森小心翼翼的開口。
“這是你在第二軍團所學到的詞彙麼?”
這個突兀的問題反而讓阿爾法瑞斯停頓了一下,他先是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您也許不夠了解,就在這六年之間,伴隨着大遠征的進度日益地推進,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了:作爲帝國的君主,帝皇絕不會一直以統帥的身份出現在最前線的戰場上,那麼,當人類之主返回神聖泰拉的時候,一個從原本平等的基因原體中脫穎而出,統籌大遠征的職位,也就迫在眉睫了。”
第二十軍團的使節嚴肅地說出了這個重磅炸彈,他預估到了這個詞對於第一軍團之主的殺傷性,但讓他多少有些意外的是:當他嚴肅地解說了戰帥一次來歷的時候,出現在莊森臉上的第一個表情……
似乎是鬆了口氣。
但所幸,這古怪的鬆懈就變成了阿爾法瑞斯期待的嚴肅,這讓他足以繼續的侃侃而談。
“也許是帝皇的親選,也許是基因原體們的投票,又也許是在未來的征服中,所有人在無聲無息中所承認的那個英傑:無論選拔的結果是怎麼樣的,有一點毫無疑問。”
“如果想要成爲戰帥,那您就不能在這場戰鬥中繼續的摧殘您的軍團了,如果您繼續承受如此巨大的傷亡,您將不能再次超越其他的一些軍團,他們正在您的犧牲背後發展着自己的力量,用光芒萬丈的戰績與飛速膨脹的力量,宣稱自己配得上戰帥的頭銜。”
“在您的兄弟中,對這一頭銜志在必得的人,可有不少呢。”
“像第十三軍團之主,他不過是您的一個蒼白倒影,但是誰又能否認如今五百世界的龐大呢?誰又能否認:當奧特拉瑪的君王能夠坐擁二十萬甚至更多的阿斯塔特戰士的時候,將戰帥的頭銜交給他不會是一個穩妥的選擇。”
“還有第十軍團,來自於美杜莎的鋼鐵之手,有誰的威名能在這幾年間超過費魯斯的洪流?他冷漠無情的戰爭作風早就被那些愚昧的無知者讚歎爲藝術,因爲他們看不到您在黑暗中的戰爭,而同樣看不到這一切的戈爾貢,又怎麼會自願退出對戰帥的追逐?”
“以及,哦,強大無比的影月蒼狼,克蘇尼亞人的口中帝皇的第一個兒子,擁有着在舞臺上第一個踏入這場偉大遠征的榮幸,以軍團和原體的首席而自居,這樣的人物在戰帥一詞提出來的時候,就會理所當然地把它視作一頂早就戴在他頭頂的冠冕,有誰又能說服他把這想象中的私有物交出來呢?”
“大人,他們都在等待,都在爭奪,都在試圖將那頂屬於您的桂冠攬入自己的懷中,而您卻在做相反的事情:您在任它溜走。”
“繼續留在黑暗中對您毫無益處,大人,難道塔克斯的血腥還不足以支撐您的名聲麼,雖然大多數人已經將它遺忘,但是那些真正的聰明人會牢牢記住您在第二次冉丹戰爭的奉獻,他們不會懷疑您。”
“請不要猶豫了,您只需要現在撤出您的力量,讓我們來完成這項任務剩下的工作,您則在這時恢復軍團的人數,讓暗黑天使重新回到往日是輝煌之中,將最強大的第一軍團投入到大遠征之中,您會在十年內震驚所有人,所有的軍團加起來都無法比擬您的榮耀。”
“畢竟,有一點是連我們都無法否認的:如果您繼續待在這黑暗之中,消磨自己的力量與時間,沒有足夠明顯的榮譽與勝利,那麼戰帥的桂冠會註定離您而去,沒有原體會支持一位他們不知道底細與勝利的兄弟,任何人都不會。”
“有誰會毫無保留地支持您?那些沉溺於祈禱的懷言者之主?還是那個芬里斯的蠻王?亦或是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追風者?他們根本與您不熟悉,他們根本不曾聽聞過您的大名。”
“就算是那個曾經與您並肩作戰的原體,那個曾經在第一軍團的旗幟下見證了真正力量的阿瓦隆女暴君?難道她就會麼?我聽聞她在遠東的邊疆肆意地擴張,將三個星區插上自己的旗幟,誰又能說她的內心不燃燒着戰帥的渴望呢?”
“誰又能說:她一定會選擇支持您呢?一定會選擇迴應您呢?”
“她有過承諾麼?有過誓言麼?有過與您一同流下的鮮血麼?”
阿爾法瑞斯訴說着。
“……”
而莊森則沉默着。
但這並不是一場說服,又或者說,這注定了會是一場會失敗的長篇大論。
考斯韋恩如此想到。
因爲他看到了,在第二十軍團的訪客在編制話語的時候,所沒有看到的那一幕。
當暗黑天使的基因原體盤踞在自己的座位上,聆聽着阿爾法瑞斯的話語的時候,當他聆聽到對於蜘蛛女皇的質疑,以及那些諸如【承諾】、【誓言】、【血】之類的話題的時候,當他聽聞摩根是否會在戰帥的推舉中支持他的時候。
一抹轉瞬即逝的光芒在莊森的瞳孔中劃過,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結論在基因原體心中的迴響。
那是淡淡的嘲諷。
以及無窮無盡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