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成爲一名阿斯塔特戰士的?”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家族裡來了一個陌生人,他向我推薦了一份工作:需要野獸一般的貪婪、機械一般的無情,要不斷地傷害與掠奪他人,還要經常高喊爲了帝皇。”
“他是一名阿斯塔特徵兵官?”
“是的,但我當時以爲,他想推薦我去泰拉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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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各種意義上來說,讓—拉納都已經算得上是一名老兵了。
當第二軍團的艦隊終於完成了他們與鋼鐵勇士軍團的會面,並離開了被所有人棄之一旁的【命運薄紗】,徑直南下的時候,拉納已經作爲一名帝皇的戰士,服役了超過一百二十個泰拉標準年。
這其中有七十八年,是在大遠征中度過的,剩下的則是泰拉統一戰爭的風風雨雨:是的,與常人所認爲的恰恰相反,人類之主用於統一泰拉的戰爭是無比漫長的,他可能用了差不多兩百年的時間,才逐一剿滅了人類母星上的那些野蠻科技部落、基因改造軍閥與上古的暴虐遺珍,這些曾經盤踞在神聖泰拉上的土霸王們,實際上所擁有的力量與技術,甚至足以讓他們在銀河中割據一方,成爲若干個星系政權的統治者與皇帝。
單單是第一軍團的死亡天使們在撒馬爾罕圍城戰中,第一次以軍團的規模出現,到大遠征正式開始時的餘波未盡,兩者之間的時間跨度就超過了一百三十年,更不用說早在撒馬爾罕圍城戰之前,雷霆戰士就已經作爲帝皇的死亡使者,不斷地開疆拓土了。
而拉納,就幾乎見證了這一切的變遷:作爲最早的第二軍團戰士之一,他第一次投入戰鬥,第一次見到帝皇的英姿,就是在圍攻並摧毀神聖泰拉上的最後一座神殿【雷石教堂】的時候,作爲第二軍團的先鋒而行動,在之後的一百多年的時間裡,他從未脫離這個身份。
他是不死的先鋒,尖兵支隊的領袖,在戰爭中負責前期的情報偵查與必要的戰線突破:他很滿意這些職責,從未想過在地位與職銜上更進一步,儘管他的履歷、榮譽與勳章足以讓他成爲第二軍團的領導層了,可他卻從未想過離開自己的基層指揮崗位。
在別的軍團,這可能會有一些奇怪,但在第二軍團,像拉納這樣的人物比比皆是,奇特且樸素的實用主義是摩根之子們最爲根深蒂固的特點之一,他們擁有着一套在其他軍團的戰鬥兄弟看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價值觀,大量的老兵與功勳人士甘願停留在【軍團最爲需要他】的那些基層崗位上,而不是繼續向上爬:因爲那些所謂的位高權重,並不足以吸引大部分第二軍團的戰士。
於是,這就造成了一個頗爲有趣的現象:在其他軍團,尤其是戰犬或者鋼鐵勇士之中,他們的上位者對於普通戰士擁有着難以想象的權威與控制,但是在摩根接手第二軍團之前,這支軍團的領導層卻以相對的弱勢而著稱。
因爲你永遠不知道,你眼中那個平平無奇的老兵、小隊長、技術軍士或者管理員,到底是一名服役了多少年,擁有多少戰功與獎章的傳奇人物:摩根之子們在改造手術與新兵期間,擁有着名列前茅的損傷率,但是一旦他們熬到老兵,那基本上就是知名的戰場不死鳥了。
像拉納這樣,足以與馬歇爾或者巴亞爾同輩相交的人物,在軍團中最少也有三位數,而那些見證過雷霆戰士終末一戰的親歷者們,甚至可能超過了兩千:如果一名破曉者是在大遠征前夕加入的軍團,那麼現在,整個第二軍團至少也有三分之二的人物,資歷遠勝於他。
這些經驗豐富的基層骨幹,讓摩根的子嗣們成爲了隨時都能涅槃而生的帝國不死鳥,但是隨之而來的低下組織度,也最終釀成了軍團分裂的惡果:這些軍團傳統的好處與壞處,似乎也隨之成爲了永遠都無法辯清的混亂話題。
但這通通已經成爲了歷史,成爲了無人會在意的事情,自從摩根迴歸以後,第二軍團跪倒在了自己的基因之母的靴下,任她隨意地揉捏與改變,而一些原本的風氣,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
一個頗爲明顯的改變就是:很多原本【安貧樂道】的破曉者,開始尋找向上爬的通道了,雖然他們依舊不太在意位高權重的誘惑,但是有一點,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也不得不在意:
那就是:一名軍團的重臣,總是比一名普通的基層軍官,更爲靠近他們的基因原體,也更有可能獲得來自於他們基因之母的青睞、目光與信任。
與基因原體更近。
對於任何一名真正的阿斯塔特戰士來說,這都是絕對無法抗拒的誘惑,它遠勝於所謂的地位、權力與榮譽,是哪怕最爲無慾無求的死亡天使心中,也無法去割捨與抗拒的貪婪渴望。
或者說,這就是他們的本能。
最起碼,在拉納這裡,他將其看做是一種本能:在基因原體迴歸之後,原本讓他頗爲滿意的基層指揮職位,比起與他的基因之母更近一些,也顯得黯然失色了。
這位不死的老兵不會告訴任何人:當他入選了老近衛軍,甚至成爲了首席的時候,他有多麼的欣喜若狂,他的私人休息室中的一切東西都在他那盡力壓抑的狂喜中,被顫抖的雙手所扭曲地不成樣子,歪歪斜斜的,散落了一地,就彷彿被塞進了一個連的太空野狼一般。
加官進爵、佩戴上更爲華麗的簡章與勳章,走入那些戰艦核心地區的指揮室與辦公室中,曾經他不以爲意甚至有些不屑的這一切,如今卻讓他感受到了真切的喜悅:只因爲他的每一步,都離自己的基因原體更近了一步。
作爲一名泰拉老兵,拉納很輕易地在龐大的榮光女王級戰艦上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大議會廳,理論上軍團一切事物的處理中心,每一個能進入這裡並坐下的人物,都能名正言順地指揮十個連長。
在向兩名守衛遞交了證件與軍牌之後,拉納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在他的身影徹底出現在房間中之前,他就已經把這間寬闊卻簡單的權力中心觀察完畢了。
大議會廳是一座足以容納一個連的寬闊場所,但是它內在的裝潢卻是非常簡單的,有着一種第二軍團所通用的實用主義美學:一張足夠寬大的圓桌佔據了房間最中央的位置上,它看起來就像從一棵千年古樹上所切割下來的,最爲渾然天成的作品,精心打理的桌面與毫無裝飾性的邊緣帶來了一種視覺上的平等,讓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會下意識的知曉,這是一個用來暢所欲言與互相交流的地方。
圓桌很大,它的漫長邊緣看起來能夠強行擠下超過三十名阿斯塔特戰士,但實際上,只有不到十五張座椅零零散散地放在各處,有的相距很遠,有的卻很近。
在圓桌之外,大議會廳中依然有着充裕的空間,它們中有的被利用了起來,用來安置替補用的座椅與那些比阿斯塔特還要高大些許的文件櫃,而剩下的空間則是被閒置了出來,不知道是暫時沒有想到用處,還是想讓這裡的與會者們擁有一些視覺上的盈餘。
在不起眼的角落上,還能看見幾張矮桌與凡人用的椅子,它們和寥寥的裝飾花草、半滿的酒櫃、以及幾張訴說着軍團歷史的古老油畫一起,組爲了這個房間中毫不重要卻無法缺少的剩餘部分。
“啊,你來了,拉納閣下。”
首席老近衛軍的目光剛剛從最後一個角落掠過,便聽到了一聲充滿了溫和的問好,他轉過頭,便看到了一張讓人無法討厭的面孔,那面孔的主人正站起身來,準備走過來迎接他。
泰拉老兵敏捷地察覺到了:雖然圓桌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分地位與身份的標誌,但是在正對着議會廳大門的那張座椅上,卻有着一圈與其他座椅截然不同的金色紋路,那座椅的左右各有兩把離得很近的座椅,一把是銀色紋路,一把則是銅色的。
而那聲音的主人,就是從銅色紋路的座椅上起身的,他不緊不慢地繞過了圓桌,一隻手臂早早舉在半空中,等待着與拉納的握手。
“歡迎你的到來,拉納閣下。”
“我已經等你有一段時間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霍桑,我希望你聽說過我。”
這個聲音的主人,又或者說是霍桑,他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像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幼兒老師:那張並不兇悍的臉上堆滿了恰到好處的成熟笑容,讓任何人都無法輕易地產生對他的厭惡,如果不是同樣高大的身材與魁梧的力量,拉納完全無法從那張堪稱慈眉善目的臉上,看到半分屬於阿斯塔特戰士的氣息。
“當然,霍桑閣下,我很早聽說過你的名字。”
拉納迅速地伸出了手,在握手的時候,他看到了霍桑那淺灰色的頭髮似乎透露着疲憊。
“那可真是難得,拉納閣下,畢竟我記得我們沒有在戰場上見過。”
“是的,但是我經常在軍團的各種下發文件上見過你的簽名,霍桑閣下,就在文件檢查者與批准者的那兩欄中。”
“畢竟比起戰場,馬歇爾閣下與巴亞爾閣下更看重我在辦公室裡的戰鬥力,他們認爲我一個人就能肩負我們三個人的戰鬥任務,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我曾經想過把每一份文件都寫上他們兩個的名字來作爲報答,但可惜我並沒有這種權力。”
霍桑一邊說着,一邊把拉納引向了會議桌,碩大的房間中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當首席老近衛軍在迎接者那極快的語速中走到圓桌旁邊的時候,他還是陷入了一個無形的難題之中。
“我該坐在哪裡,霍桑閣下?”
“它們……這些位置,都有什麼特定的含義麼?它們中的哪一個是屬於我的?”
“在工作時間裡,那一張椅子屬於我,而那一張則屬於你,我們需要用大腦來記住這一切,然後由它決定來我們坐在那裡,代表着一些看不見的番號與集體。”
霍桑先是指了指那張銅色邊紋的椅子,又指了指比較靠近大門的一張椅子。
“但是現在是私人時間,大腦已經下班了,讓我們聽聽屁股和腳的想法吧,問問它們想坐哪裡,畢竟它們今天加班。”
說着,霍桑便隨意地將拉納帶到了圓桌的一邊:這裡正好能夠夠到酒櫃,拿出霍桑自己帶來的酒瓶與酒杯。
拉納有些拘謹地坐下,他先是看了看四周,又着重地記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才扭頭看向了在那裡悠閒倒酒的霍桑:除了說話之外,這位閣下做什麼似乎都是一種不緊不慢的紳士風度。
老近衛軍皺起眉頭,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你剛纔說……工作時間?”
“是的,工作時間,還有與之對應的私人時間,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這兩個詞彙,如果實在無法理解的話,你可以這麼帶入:工作時間就是蹲在掩體後面,老老實實地打光手中的爆彈,等彈藥打完了,那就是私人時間了。”
拉納擡起頭,看向了房間穹頂的那些高大支架。
“那在這裡,爆彈是什麼?”
“是你每天需要瀏覽與批閱的那些東西,閣下。”
“它們具有殺傷性?”
“不,在你用不着這些東西的時候,你會把它們帶在身邊,就彷彿是珍寶一般,但是當你使用了它們之後,它們就跟你沒關係了,等你把你身邊所有的文件都發射出去之後,你也不用去在意它們到底造成了什麼後果:因爲私人時間到了。”
“但我想私人時間不會長久。”
“沒錯,畢竟缺什麼都不會缺爆彈,不是麼?”
拉納摸了摸下巴,他感覺到了這些話語這存在着一些讓他捉摸不透,也無法認同的東西,就像霍桑臉上那完美的微笑一般,令他有一種本能的厭惡。
“等等,霍桑閣下……好吧,我還是有點無法理解:爲什麼我們要區別工作時間與私人時間呢?這聽起來讓我們就像那些泰拉議會的辦事員一樣,我們是阿斯塔特,不應該全都是……”
“全都是工作時間?”
“……沒錯。”
霍桑依舊保持着他的笑容,他遞了一杯酒給自己的客人,然後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你的話語中有一個問題,拉納閣下:並不是工作時間這個詞彙帶動出了私人時間,恰恰相反,是我們先提出了私人時間,纔有了工作時間的誕生。”
“那……如果我們要求取消私人時間呢?”
“那就沒有【工作時間】了。”
“……如果我們要求把所有的時間都設爲工作時間?”
“那就沒有【我們】了。”
“……”
“……”
“……”
“再來一杯?”
“謝謝……給我講一下這裡的工作流程吧,霍桑閣下。”
“樂意效勞。”
——————
“所以,當【工作時間】開始的時候,我們都需要做什麼?”
“做任何人都會做的事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聆聽並記住討論時的每一句話,說出誠懇的建議與理性的話語,然後將高層會議的內容轉達給基層的指揮官與士兵。”
“聽起來誰都能做到,連沒有做改造手術的娃娃都可以。”
“不,拉納閣下。”
霍桑飲了口酒,搖了搖頭。
“我親自觀察過了。”
“太空野狼做不到第一點。”
“千子做不到第二點。”
“懷言者做不到第三點。”
“暗黑天使做不到第四點。”
“……其他的我都懂,爲什麼千子做不到第二點?”
“因爲馬格努斯的子嗣們既不會聆聽,也不會和你討論,更不會記住別人的任何話。”
“……好吧,我想我在這個問題上沒什麼發言的權威,畢竟我就見過一名千子,他現在已經在競技場裡待了1000個小時了。”
霍桑皺了皺眉頭。
“1000個小時,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是有點……”
拉納撓了撓腦袋。
“其實最開始,就是挺多人想要看看【原體的朋友】究竟有什麼樣的特殊之處,我們甚至沒有禁止他使用靈能,不得不說,他的靈能水平不錯,在最開始的競技中,甚至取得了連勝。”
“然後,巴亞爾就出場了,跟那個阿里曼連續比鬥了三場,三戰三捷,第一次還是在他的靈能咒法能夠施展之前,就已經把劍橫在了阿里曼的脖子上,至於剩下的那兩次比鬥,他甚至等到阿里曼的靈能法術使出,才一邊閃躲,一邊把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聽起來的確是巴亞爾能夠做出來的事情,然後呢?”
“然後?然後其實所有人都想着停手了,畢竟也沒什麼真正的深仇大恨,大部分人都想着見識一下這個千子是什麼人物就行。”
“不過,倒是阿里曼那邊出了問題,被巴亞爾一邊躲閃着靈能法術一邊擊敗,而且還是連續三次,顯然打擊到了他。”
“他做出了衝動之舉?”
“……更嚴重一點。”
“他當着在場的四百多名戰鬥兄弟的面大喊:像你們這羣滿腦子都是肌肉的莽夫,怎麼有資格做摩根的戰士。”
“然後……嗯……”
“好吧,我明白了。”
霍桑把杯中的酒液喝完。
“我會起草一封信件,以軍團議會的名義發給普羅斯佩羅:感謝阿里曼閣下對第二軍團的文化傳承做出了突出的貢獻,用他的實際行動與我們打成一片,重申了第二與第十五軍團的深厚友誼,爲未來的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拉納眨了眨眼睛。
“以軍團議會的名義……意思是我也要署名麼?”
“從職能上不需要,但是如果你想的話,沒人會拒絕把你的名字也簽上去,畢竟你也是軍團議會的一份子,我們雖然不指望你每一次都能錦上添花,但是如果想要與我們一同面對可能的麻煩的話,我們還是接受的。”
“多一個人簽字,就意味着多一個人共同承擔風險,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好事。”
“……共同承擔風險?”
“你可以稱之爲民主。”
霍桑又倒了一杯酒,對着自己的客人舉了舉酒杯。
“然後一同被波及?”
“一個人的失敗是瀆職,兩個人的失敗是暗中交易,三個人的失敗是小團體,但一羣人的失敗就不叫失敗了,叫決策失誤,屬於不可抗性的問題,沒人需要爲此負責。”
拉納眨了眨眼睛,他撫摸着身邊的圓桌,只感覺到了一種格外的寒冷。
“這就是我們在大議會廳裡面做的事情?討論和批閱?”
“具體來說,那叫交流意見與日常管理:我們的工作時間一般是十到十五個泰拉標準時,其中有四到七個標準時用來討論,剩下的時間用來批閱各種文件。”
“爲什麼批閱文件的時間要多於討論的時間?”
“因爲討論決定了我們現在要做什麼事情,而批閱文件則是因爲我們過去做過什麼事情:過去總是比現在多的,不是麼?”
“更何況,能夠拿到這裡討論的事情,往往都是已經或者正在成爲既定事實的事情,我們要做的討論不過是正式地承認事實的發生,這一點用不了太長的時間。”
“那爲什麼一定要在這裡討論它們,而不是在各個部門私下協商好都時候就承認它?”
“因爲那是私人時間。”
“這就是工作時間的存在價值。”
霍桑笑了笑。
“表明態度,承認既定事實,然後在相對應的文件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接着處理下一個事情,當它們都做完了,再把以前決定好的那些既定事情重新批閱一下,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流程,並不複雜。”
“每一個文件都要批閱?”
“這用不了太長時間的,拉納閣下,你只需要在封面上寫下你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他們會把你的名字轉移到需要的那一頁,而且一般情況下,你只需要寫一次名字。”
“……偶爾會寫多次?”
“有的時候,的確會需要寫兩次名字,但你最好期待,你不要碰上那些時候。”
“第二次會寫在哪裡?”
“有關於瀆職的認罪書。”
——————
拉納坐在那裡,他沉默着,沉默了非常久。
他也許沉默了十幾分鍾,才擡起了自己的頭顱,目光熊熊地看向了面前的霍桑。
“無法接受?拉納閣下?”
“……是的,我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這種……”
“低效?迂腐?官僚作風?”
“……”
“沒關係,我還有四十種形容詞能夠運用到這句話裡面。”
霍桑靠在了椅子上,拉納竟一時分不清,他是像阿斯塔特戰士多一些,還是像那些泰拉議會的官僚多一些。
“如果你無法接受的話,那麼拉納閣下,我還有另一種方式。”
霍桑正了正嗓子,他搖晃了一下杯中的酒液,直到搖出了一個淺淺的漩渦。
下一刻,那個滿面笑容的好好先生消失了,在拉納那有些震驚的瞳孔中,面前之人變成了一個冰冷無情的運作機器。
“由科爾特斯所率領的分支艦隊已經返回了,他們攜帶着一批最高等級的秘密物資,一支軍團規模的卡塔昌人輔助軍,以及一份超過了50%傷亡率的彙報,這一切都要報告給基因原體,議會只允許留下一個備案。”
“派往阿瓦隆星區及其附近星區進行探查的偵查部隊、先鋒小隊與行商浪人已大體返回,所有的繪製星圖與世界信息已經全部得到了整理與彙報,交給了原體直屬的信息部門進行甄別,議會應當對第一批進攻目標進行確定與覈實,並將預案上報給基因原體。”
“來自於極限戰士軍團的使節日前已經向我們發送了申請,如果時間無誤的話,我們應該在抵達阿瓦隆的三個泰拉標準日之後迎接他的到來,到時候的迎接儀式與相對應的人員部署,都需要提前起草預案並交給基因原體審批。”
“還有……”
拉納眨了眨眼睛,他震驚的看着這個自己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冰冷政治機器,他與幾分鐘前那個滿面和善的老好人沒有哪怕一分半點的相像之處,除了那一頭象徵着蒼老的淺灰色頭髮。
在以秒計算的時間裡,霍桑一口氣說出了十幾個至關重要的話題與議案,他的語速之快甚至連拉納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首席老近衛軍在他的震驚中,看着眼前這位軍團議會實際掌管者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議案,又花了更短的時間將其中的所有問題、注意事項與特殊案例挑了出來,單獨陳述。
直到這個時候,酒杯中的漩渦也沒有完全地消失。
霍桑又恢復了那種人畜無害的微笑,他向着拉納搖了搖下巴,帶着一種安撫性的語氣說道。
“這纔是軍團議會真正的效率,拉納閣下,我們需要保證的是,任何緊急的事態會在一分鐘內,呈現給基因原體或者任何需要它的人。
“那……之前……”
“那是工作時間。”
霍桑笑着。
“那些不是責任,是原體給予我們的工作,是她所希望我們會做的那些事情。”
“雖然現在,無人能理解她的意思,但是每個人都相信我們現在所形成的這個體系,在未來能夠幫助到我們的原體。能夠使我們在她的計劃中,履行好應當履行的那一部分責任。”
“一個近乎於凡人的議會?”
“你當然可以這麼稱呼它,拉納閣下,但你也可以稱之爲:泰拉議會的鏡像,這聽起來,是不是就有一種神聖與高貴的感覺了?”
“誰會需要神聖與高貴?”
“那些凡人需要,無論是那些泰拉的,還是那些阿瓦隆的,亦或是是那些以後會在我們的統治下生活的,高高在上的凡人,他們會擠破自己的腦袋,加入這個在他們的認知中神聖與重要的議會,滿足於他們在原體的國度中那位高權重的核心樞紐地位,從而忽略我們的母親所進行的其他計劃。”
“而對外,我們的基因原體要讓很多人相信,在她所統治的國度之中,凡人掌握的相當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大部分的權力。”
“可是……這是軍團……”
“當我們的基因原體創立了她的國度之後。像我這樣的原本屬於軍團議會的人物,便可以離開自己的座位,再組建一個所謂的國度議會或者圓桌議會,來作爲明面上統治基因原體的國度的最高組織,吸納那些凡人和泰拉的注意力。”
“然後讓那些真正的新血進入軍團議會之中,來管理軍團:這不是很簡單的一個事情麼?”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們正練習着這種毫無意義的凡人舉措:因爲除了你和幾個真正重要的新星之外,這個議會中的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即將退下的人,就像是我。”
“基因原體給了我尊重,給了我一個體面的臺階,給了我一個依舊能夠發揮自己價值的位置,雖然聽起來跟戰場與榮譽似乎再也沒有什麼關係,不過你知道的,我也不在乎那些東西。”
“我們的基因之母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她在另一個地方有用得着我的時候,這就是我想要的。”
“你知道的吧,在幾乎所有的軍團裡,泰拉老兵與他們的基因原體都存在着某種矛盾,這種矛盾有時候甚至會走向一種明顯的悲劇。”
“而在我們這個軍團裡,雖然現在還不明顯,但是伴隨着我們即將抵達阿瓦隆,新兵的加入也會讓我們這些人成爲原體眼中的那些泰拉老兵。”
“而這,也正是她對我們的一次試探,一個議案。”
“一條合適的退路,一個能夠繼續發光發熱的崗位:我還需要期待什麼呢?”
“你知道的,拉納,很多泰拉老兵的不滿,其實並不是因爲所謂的地位、榮譽、和職銜,他們想要的事情其實非常的簡單。”
“他們只是不想被遺忘。”
“而我們的基因之母,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她不會遺忘我們。”
“就想她將自己近衛長官的職位給了你一樣,她將與凡人虛與委蛇的權利給了我,而我也樂於接下這些權利,在不流血的戰場上繼續爲了軍團和原體而服務。”
“所以,我接下來了,並開始爲之而練習,練習着如何適應那些凡人議會中所謂的規則,並利用這種規則來爲我們的基因原體謀利。”
拉納點了點頭。
“組建一個議會,將你、其他的一些泰拉老兵,還有那些來自各個世界的凡人統治者,通通匯聚在一起,討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僞裝成你們能夠代替原體統治她的國度的假象。”
“僞裝這個詞用的不太好,我們只讓凡人相信,他們能夠統治這個國度。”
“讓泰拉相信?”
“讓那些被原體統治的凡人,泰拉是知道的,但泰拉也不知道。”
“現在,你聽明白了麼,拉納閣下?”
“……”
“是,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