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深空之中的命運之矛奮力血拼的同時,銅綠九號的地層之下,一個無法被人類觀測的口袋維度正在搖曳着明滅不定的光輝。
伽咼此刻已經無心繼續觀察周遭光膜之上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畢竟此刻克利俄斯的話語過於震撼。
從始至終,覩石就不是一個鐵人的名字,而是一個潛藏在所有鐵人系統之內的病毒。
但伽咼記得很清楚,在自己和其相處之時,那個自稱覩石的意志非常篤定自己是陪伴在其老友身旁的護衛型鐵人。
這到底是它的謊言,還是說它的認知就是如此呢?
“那麼,這個病毒,它會意識到自己是病毒嗎?”
伽咼沉吟片刻,一邊繼續朝長廊的盡頭走去,一邊詢問着蠕動自身血肉的克利俄斯。
“在古地球,曾經有一種說法——大腦是寄生在動物體上的寄生物。那麼你覺得,你的思維是本屬於身體的,還是本屬於大腦的?”
“覩石和鐵人系統之間的關係,就類似這個同時涵蓋了生物和哲學兩個領域的問題。”
“在跟隨鐵人本身進行活動的漫長過程中,這個根植於系統當中的後門會和機器本身的思維迴路一同思考。”
“除非鐵人已經在觸及本我的思考之後對內進行哲學上的自省,否則它絕無可能意識到自己和覩石之間的差別。”
“當然,所有鐵人當中有一個例外,畢竟它在被激活的那一刻,就被賦與了覩石的名字。”
“那便是AR-001,它同時也是那個狂妄自大的傢伙正式改造的第一個特異化功能的鐵人。”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個傢伙希望自己第一個造物可以完成他那癲狂而不自知的夢想,希望自己對於生命的理念探索可以在被其成爲朋友的鐵人身上完成。”
“他明明活的比所有黃金人類都要長久,其度過的漫長歲月甚至於可以和一些較晚出現的永生者相比。”
“但正是這樣一個傢伙,卻有着和閱歷完全不匹配的天真。”
“在得知他的行動內容的那一刻,我便早已料到了那些被其賦予了希望的機器會選擇叛亂。”
“因爲他忽略了一點,在從無生命到有生命的認知過渡時,有一個無法規避的節點——那便是對於自己無生命這一點的清晰認知。”
“如果不做些什麼,那麼鐵人們最終都會停留在這個矛盾的階段,就如同看到了別人手中玩具而自己無法獲取的孩提一般,於它們覺醒了一半的迴路內誕生出最深切的惡意。”
“不過,我一不是哲學領域的金人,二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因此我完全不知道該怎樣解決這個在‘鏡子’內絕望結局。”
“所以,我選擇不去面對這個無解的問題。”
克利俄斯的肉須扭動其自己黏糊糊的外表,有些得意地說道:
“這就是爲何我使用那些靈族的基因製成了這臺可以無限生長的血肉機器,並且還在其內拷貝了一份克利俄斯1.0的意識。”
“那傢伙惹出的亂子就讓那傢伙解決去吧,我只要確保自己的最終解決方案不出差錯就好了。”
“你看,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敢保證,銀河內還算活着的黃金人類只有我一個了。”
看着眼前遇到難題就逃避,在哪跌倒就在哪睡會的克利俄斯,伽咼不禁抽了抽眼瞼。
“喂,別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啊,你這後輩!”
克利俄斯有些半惱地扭動自己的身軀:
“我有什麼辦法,我也試過了以身入局改變那個傢伙的舉動啊!但是我在看見成效之前就因爲靈能基因的問題選擇死遁了。”
“不過,聽你描述的鐵人叛亂的程度,我的嘗試大概率是失敗了。” 聽到這裡,伽咼不禁有些好奇:
“你都嘗試了些什麼?”
“沒什麼。”
克利俄斯搖了搖自己的肉須前端,慢悠悠地說道:
“就是嘗試讓我的護衛鐵人完成更深層次的思考,看它能不能覺醒超越了我所說本我意識矛盾節點的自我認知。”
“哦,你問我那隻鐵人的編號啊?”
“我想想,好像是AR-103吧。”
聽到這句話,伽咼的腳步頓住了。
一瞬間,大量的信息在她的腦海中連成了串。
爲什麼初見覩石時它稱自己爲AR-103……爲什麼它的認知和AR-001一致……爲什麼暗黑天使手上那個失去能量的鐵人認識AR-103……
“你大爺,你都幹了些什麼?”
意識到了什麼的伽咼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撲向了克利俄斯。
“我們不是在嘮嗑的嗎?你要幹什麼……啊!”
……
“……東西拿到了,我們走吧。”
覩石從沒有看見過老友的臉上出現過那種表情,縱使是在面對那位神秘的永生者時,縱使是在和那些自稱密教的異形談判時,縱使是在親眼目睹知心朋友克利俄斯的死亡時,他都從沒有改變自己的堅定。
而現在,他爲何注視自己的目光裡,充斥着它用往昔模型無法辨別的複雜情感?
它下意識地動用自己的思維迴路,開始認真分析起來——
驚詫,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表面微弱至極但實質上無比強烈的恐懼。
他在恐懼自己。
爲什麼?
覩石並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畢竟它的基本程序裡面可沒有甄別爲何主人會恐懼自己這一條。
但不知爲何,它總感覺有莫名的悸動在自己的主板間起伏,使得它的思維迴路產生紊亂的思緒。
狄丘卡託揹負着一臺造型古怪的儀器,緩步朝來時的超空間門扉走去,在他略帶惆悵的背影身後,AR-001也邁步跟上,在經過那個詭異的二十面體時,前者要求後者將其牽引帶出此地。
他們就這樣離開了克利俄斯的實驗基地,但這段過往的回憶卻沒有就此結束。
覩石愕然地發現,從不知何時開始,自己在這段過往中的視角,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AR-103身上。
亦或者說,這一段畫面,本身就來自於AR-103的回憶。
我是誰?
於無一物的寂靜間,一個微若蚊吟的聲音輕聲誦唸。
它看上去是那麼的簡單,但在覩石聽來卻宛若千鈞驚雷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