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袍修士稍微打量了一下所羅門,他那雙被傳教熱忱充斥的雙眼於此刻露出了些許疑惑。
作爲明面上國教組織內部的人,他自然知道在王城赫邱斯之外,存在着機械教的訓練基地。
但是所羅門身上那堪稱破布一般的補丁大衣使得他對這個少見的外來者是否真的有資格接觸那些高等技術神甫產生了狐疑。
不過,這並不是他所關心的問題。
修士遍佈溝壑的蒼老臉龐在短暫的遲疑後,重新被熱情的笑意取代。
“哦,親愛的外來旅者,如果你們正在尋覓那位友人,那麼你們就不應該在城區中閒逛。”
“畢竟,那些機械的頌道者只喜歡在郊區中出沒,進行着他們奇怪的挖掘。”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而後表情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虔誠與狂熱之色:
“對了,我的外來朋友們,你們感覺痛苦嗎?對於自己的人生感到過迷惘嗎?”
“如果你們不急着前去尋找那位友人,可以跟隨我參加即將開始的彌撒,相信我,你們絕對會感到靈魂的生華。”
伽咼的目光透過斗篷的遮掩,落在了此人身上。
她對於這個奇怪的修士有很大的身份懷疑。
她相信,在旁人看來,他們兩個傢伙絕對算得上是怪人。
所羅門穿着和百納布一樣的破舊大衣,她則除身穿斗篷外,還揹着巨大的貨箱。
如此打扮,正常人看見他們的反應,都應該和不遠處那些正在對這邊指指點點的中世紀着裝居民一般。
而此人不僅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而且其言辭舉止也和正常的國教傳教士不同。
伽咼在底巢時,曾經見過那些乘坐華麗座駕,於高臺上散播神皇福音的傳教士。
她至今還清晰地記着,對方的臉上表現出何等的傲慢。
他們自詡神皇的忠僕,自認爲有資格審判與裁決神皇子民的罪孽,並以救贖者的身份將自己擡得很高很高。
不可否認的是,這些人中或許存在一些真摯的良善忠誠者,但相比這些極少數個體周邊長期浸淫在財富漩渦的教職者們,他們就如同一袋爛米中的些許好粒一般,根本無法改變國教糜爛的事實。
而這位修士在窺見兩個穿着破爛的行腳商打扮的外鄉人,居然如此熱情,這在國教中絕得算得上清流。
再加上先前伽咼胯部長劍所表現出的詭異敵意,她不由得懷疑——對方真的是國教的傳教士嗎?
想到這裡,伽咼細長的睫毛輕顫,瞳孔中一閃而過一絲古怪。
隨着其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修士身上,她緩步走上前去,低下頭俯視着這位極力想要邀請二人前去彌撒現場沐浴神恩的修士。
看着下意識後撤一步的傳道者,伽咼問了一個問題:
“尊敬的修士,我想冒昧地詢問一下,斯屋維的彌撒是否有這裡獨特的流程,畢竟神皇的光輝雖然普照寰宇,但在相差甚遠的世界間亦會散射出不同的光彩。”
她的意思隱晦而又委婉——他們已經信仰了一支別的世界上的國教分教,現在擔心兩邊會出現教義上的衝突。
聽到她的話語,修士皺紋密佈的蒼老面孔上浮現了近乎異樣的熾熱之色:
“哦,請放心好了,我們進行的乃是最正統的彌撒儀式。”
“而且,就算你們發現了一點點與爾等先前信仰不同的地方,我相信你們也會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
“畢竟,信仰在心的深處,不會因爲人爲的客觀因素而改變。”
“相信我,在神皇的完美之光的普照下,你們會獲得靈魂的昇華。”
麻袍修士一邊極力勸說二人,一邊緩緩舉起了雙手。
隨着其衣袖的滑落,伽咼二人看見了交錯在其手臂上的鞭撻傷痕。
它們中有的已經成爲了永恆的疤痕,有的則剛剛凝結血痂,使其皮膚呈現凹凸不平的狀態。
伽咼看似古井無波的面孔下是已然掀起陣陣波瀾的內心。
她覺得眼前這位修士無論從言行舉止還是教義闡述,和正統國教修士比起來不能說不太相似,只能說判若二者。
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個自己曾在底巢看見過的邪教徒那般的存在。
但這可能嗎?
按照提爾維烏斯所說,斯屋維可是一個極力推行國教的封建帝國騎士世界。
在這種地方,一隻蒼蠅開始搓手吃東西前都要高喊一聲“讚美神皇”,不然魔怔的國教修士都會聞着味過來將其丟入油燈裡面燒死。
如果真的有很明顯的異端信仰出現,這些本就癲狂的國教佈道者,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發起聖戰。
除非,這裡的國教都整體被改變了。
想到這裡,伽咼的瞳孔有些收縮。
這絕非她的妄想,也絕非危言聳聽。
在叛教時代,作爲國教典範的前任教宗被殺害處死,範迪爾強行兼任教宗之位,這就使得國教內部陷入了極大的混亂。
與此同時,隱藏在陰影中的異端們利用這段時間滲透改變一顆顆星球,使其脫離帝皇光輝的照耀。
而在叛教時代的後期,有大量的星球乃至星區脫離神皇王座的庇護,墜入了長達數個千年的黑暗中。
這便是末法之世的一個側面。
伽咼回憶了一下,她依稀記着這些叛亂星區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名字似乎叫做——
耶利哥星區。
當這個名詞伴隨着一些記憶從伽咼腦海深處蹦出後,她感到整個世界似乎凝固了一下。
耳畔那不曾停歇的無形之物們的呢喃,彷彿也隨着她心跳的瞬間停拍而暫時消失。
於此同時,其腰胯上的詭異長劍也在此刻開始了較爲強烈的震顫,甚至連帶着她身上的靈能都開始了有節奏的激盪。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正身處一張無形的棋盤上。
其眼前,如山麓般巨大的棋子正從扭曲混沌的天空墜落,相互拼搏鬥殺着。
她本以爲自己一直在試圖進入叛教時代的劇本內,而此刻她才猛然意識到——
自己一直都身處舞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