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雪從跟着衛明言走的那一天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在教導她做人行事, 即使一開始心中有着怨恨, 她也不得不承認衛明言的確是教了她很多。
在秘境中, 修者們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靠着修爲來光明正大的比拼, 她見識到了相貌柔弱漂亮的女子受了傷坐在地上哀求路過的年輕修者幫忙,待到人來時又猛地一躍而起殺人奪寶的,也見過一個修者前腳剛剛幫助了被追殺的修者,卻被反咬一口,若不是及時捏斷了通行令被傳送出去,只怕性命也要交代進去。
她這才真正意識到了那個男人對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修真界,以強者爲尊, 但修爲再高, 若是對那些下作手段沒有防備, 照舊要落到一個隕落的下場。
她不再是那個顧家從未出過遠門,也沒有真正見識到人心的十一小姐,而是一個真正殺過人,見過血的修者。
在聽到玉雪宗顧羽靈的時候, 若是往常顧行雪一定會迫不及待的與妹妹相認, 可這一次,想到離開家前顧羽靈種種不對的神情,顧行雪什麼都沒做。
回到凡人界的第一天,她沒有回到顧家,而是選了一家酒店帶着傀儡住下,打聽着顧家的消息。
讓顧行雪並不怎麼意外, 又帶着自嘲的是,她猜對了。
在她“失蹤”的這段時間,她的好妹妹,顧羽靈,已經迫不及待的將這個消息傳到了凡人界。
顧家家族很大,自然也會有紛爭,與七房最過不去的還是三房,往常顧行雪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次回來,身邊傀儡去打探,她才知道了到底怎麼一回事。
當初顧七要娶妻,一開始,顧行雪的三伯母曾經有意與他結親,只是當時顧七無意中見過一次顧行雪的孃親,一眼便看中,求了父親,將顧母求娶回家。
這件事對於當時在圈子裡極要面子的三伯母來說,簡直就是終生恥辱,後來父母給她找的青年才俊她又統統看不上,又那麼湊巧父親去世,就這麼耽誤了花期。
而等到出孝,恰好顧行雪的三伯要娶繼室,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竟然說服了自己的母親嫁了過去,從此成爲了顧行雪父親的三嫂,日常最喜歡的就是到七房院子裡去擠兌顧母。
要說她過分,她也只是說了幾句話,可要說不過分,偏偏那些話又都是一句一句往顧母心臟上插刀子,他們現在還沒分家,顧母又不好閉門謝客,這麼些年來也只能忍了。
這些隱秘的事她們小輩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從小,顧行雪就與顧羽靈沒少看到每次三伯母走後母親按着心臟臉色難看的樣子,她自然是不信顧羽靈不明白兩家關係的。
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顧羽靈卻寫了信給三伯母,告知她自己“失蹤”的事。
三伯根本沒有靈根,三伯母也只是一個普通凡人,他們房中的子女也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甚至三伯連個官職都沒有。
顧羽靈將這件事告訴三房,除了讓三伯母找到理由去氣母親,還能有什麼別的用處?
到了現在,就連顧行雪都沒辦法再騙自己顧羽靈只是因爲擔心她了。
她甚至都沒有那麼傷心。
也許是因爲在臨行前,那個穿着白衣,仙氣飄飄的男人負手而立,淡聲對着她道:“那夜,我是負傷,先掉落在了顧羽靈的院中。”
“她將我擡回了屋中,之後又親眼看着心魔進了你的院子裡。”
“自始至終,直到心魔離開,她都沒有喊出一句。”
衛明言的聲音很好聽,帶着淡淡的磁性,也可能是因爲修行的原因,就連尾音都仿若帶着仙氣一般。
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顧行雪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顧羽靈,一直都知道。
她在隔壁被絕望侵犯的時候,她一直保護着的妹妹就在另一邊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連個人都沒找來。
哪怕她喊一聲呢。
不要求她阻止,至少,叫了人來。
那天晚上,顧行雪掙扎的很厲害,那個男人又因爲受傷前期險些制不住她,如果顧羽靈喊人來,她也許就不會……
一路上,顧行雪的神情都恍惚無比。
一直到她知曉了自己失蹤的消息已經由顧羽靈告訴了所有顧家人,父母爲此惴惴不安,母親以淚洗面,兩人再次被整個顧家人所排斥時,心中居然也沒有多少震驚了。
若不是衛明言親口所言,顧行雪根本就想不到那個雖然柔柔弱弱卻性子極其乖巧對她滿是崇拜的妹妹能幹出親眼看着姐姐被強|暴硬是一聲不吭的事來。
那麼,這個對着父母都孝順的顧羽靈,現在不顧母親身體不好,七房與三房仇怨的事,也沒那麼說不通了。
站在府外,望着上面那大大的顧府,顧行雪心中只剩下了平靜。
安頓好父母之後,這世上,她心中便只有修行。
傀儡前去扣門,裡面的小廝打開了門,只看到穿着淺藍色裙裝,手握長劍的漂亮女子站在門外。
“十一小姐!!”
“十一小姐回來了——”
***
在七房收到消息時,三夫人也收到了顧行雪回來的消息,正對着銅鏡梳妝的手一頓,擰着眉偏頭去看向通報的丫鬟:“你說的可是真的?顧行雪那丫頭真的回來了?”
聽出了主子的怒氣,丫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是,夫人,十一小姐的確是回來了,現在正在與家主談話。”
——啪!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明明相貌也算是不錯的臉上猙獰起來,居然也顯露出了幾分醜陋。
“不是說那個所謂的仙人是個騙子,她是被騙走了嗎!”
這種事丫鬟又怎麼知道,只敢跪在地上怯聲道:“奴婢不知詳情,許是,許是是個誤會呢……”
“誤會?”
三夫人冷笑一聲:“他們七房的顧羽靈親自傳回來的消息,即使是個誤會,想必事實也差不到哪裡去。”
她方纔才從七房中出來,看着顧母氣的按着心臟難受無比的樣子心中就爽快極了,現在哪裡願意相信這件事是個誤會。
更何況她收到顧羽靈的信後,心中可是有了依仗,那信中分明是對七房早就有所不滿,對着顧行雪這個姐姐更加是面上擔憂內裡卻滿滿的都是幸災樂禍,一口一個擔心,一句一個難過,可每一個字組合起來就全都是挑撥着她這個和七房有仇的人。
這些東西偏偏七房人也還好,騙她?
三夫人並不介意顧羽靈這個侄女拿自己作筏子,反正她自己無緣大道,兒子女兒也都沒有指望,人生區區幾十年,既然都是活,爲何不讓自己活的開心一些。
七房不開心了,她就開心。
想到這裡,三夫人坐在銅鏡前沉思了一會,思慮着現在的情況。
顧行雪即使沒有被騙失蹤,現在的情況想必也不怎麼好,先不提顧羽靈所說的根本沒有虛凌宗,就假設虛凌宗存在,但也從未聽說過有弟子跟隨宗門到了上界去,短短時間就又能到下界來的。
說不定,那個所謂的仙人根本就是凡人界的修士,壓根沒有帶着顧行雪到修真界去,那麼她現在回來,又是爲了什麼?
三夫人想來想去也想不通,但心中已經肯定了顧行雪過的一定不怎麼好,否則她一個踏上修行之路的修者,爲何又要到這凡人的家中來。
“家主與顧行雪現在在哪?”
丫鬟連忙回答:“是在前院大堂中。”
“走。”三夫人站起了身,看着丫鬟站起來小心翼翼扶住自己,“咱們到前面逛逛去。”
她倒要看看,這七房到底還能鬧出什麼笑話來。
***
三夫人養尊處優慣了,走在路上時不免就慢了些,一直等到這麼慢騰騰的走到花園處了,就這麼巧也碰上了急匆匆往這邊走的顧母。
遠遠看見她了,顧母臉上的神色一怔,微微蹙眉,還是上前來打了聲招呼:“三嫂。”
“七弟妹,這麼巧你也來逛園子?”
三夫人陰陽怪氣的擠出了一個笑來,看着顧母虛弱的需要身旁丫鬟扶着才能站穩,冷哼一聲:“你身體不好,今兒上午還說要臥牀養病讓我下午別去找你,怎麼?我一走,你就下牀了?”
顧母擰着眉,輕聲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見她要走,三夫人又是一聲冷哼:“又是什麼要事?是去看行雪那丫頭的吧?不是我說你啊七弟妹,行雪既然已經踏上修行之路,和我們這些凡人還是不一樣的,雖然叫了你一聲娘,但你們呢,就好比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上的泥,我們身爲凡人,還是別再妄圖仙人的孝順了。”
“說不定啊,人家想跟你撇清關係都迫不及待呢。”
她這話說得十分難聽又沒有道理,顧母的神情卻一點點的白了下來。
她聽懂了,三夫人說的不是顧行雪,而是去往修真界後,往府中傳信將整個七房臉面往地上踩的顧羽靈。
顧母性子向來好,此刻就算是聽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嘴,氣的嘴脣直髮紫。
三夫人看見她生氣心裡便高興了,挑着眉得意問了句:“七弟妹,你看我說的可對?”
一句清脆的聲音猛然在兩人身後響起:“三伯母說的自然對。”
顧母身子一震,猛然轉身,果然見到了顧行雪帶着笑持劍而來。
她走的很快,立刻到了母親身前。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顧母的眼淚已經落了滿臉,顫抖着手去摸面前女兒的臉,聲音哽咽:“瘦了,瘦了……”
“母親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好。”
顧行雪握了握母親的手,一雙眼擡起,鋒利的望向面前自從看到她來後神情就不怎麼好看的三夫人。
“修者與凡人,的確一個是雲,一個是泥,我這個當女兒的做了雲,自然不會放任生我養我的父母依舊是泥。”
“母親。”
顧行雪轉身,認真的望着顧母短短一段時日就瘦了不少的臉頰,柔聲道:“師尊賜予我兩顆築基丹,我此次下界來,便是爲了讓你與父親一道服下,隨我前往上界。”
“服下築基丹後壽命會增加一百載,從此你們與女兒一道修行,再無須擔憂壽命之礙。”
說完,她轉身,望向神情僵硬滿臉不可置信的三夫人,面上依舊帶着笑。
“三伯母爲何要這般看着行雪?”
“您也無需擔憂,堂兄堂姐他們與您一般都無緣仙途,日後,自然不會迫不及待的與您撇清關係。”
她聲音清脆,卻像是一把一把的刀子,插在了三夫人的心臟間。
“待到我母親修行五十年容貌依舊如少女般時,自然也會念及妯娌之情,回下界前來探望您。”
“那時,想必作爲泥的三伯母您,已經是白髮蒼蒼了吧?”
見着三夫人被自己說的身形搖搖欲墜,一副馬上倒下的模樣,顧行雪收回目光,突然感覺境界有些鬆動。
只是懟了一次三伯母。
她居然升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