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傳到車外,並未讓兩邊人的氣氛有任何緩和,仍舊死死盯着對方。
衛老太君笑完便不再說話,而是上下仔細打量渁競天,一邊打量一邊點頭,就差說句“你給我轉幾圈”了。
渁競天狀若無事,實際緊張,無他,老太君目光太毒辣,她可不能露出一絲異樣。
“不錯,”衛老太君漫不經心道:“丫頭竟不怕老婆子看的,真不錯。”
渁競天極力讓自己平靜,這話,這情景,很熟悉。她幼時第一次見老太君,也是如此一番打量,兩人第一句話也是這句話,一字不差。
當年,她一心存死,竟得了機緣,腦子裡天翻地覆,彷彿裡頭被沖洗一番,然後塞了好些東西進來。不止多了那個神秘世界的經歷見識,連這一世,所有經歷過的事情也變得鮮明立體歷歷在目。
衛老太君殺過敵,氣勢太銳利,別說小姑娘,沒個幾年閱歷的當家主母都不敢在她面前擡頭。當時金汐兒才幾歲模樣,也不知怎的,見了衛老太君只覺得這人真好看,真威風。喜得衛老太君恨不得把她抱回自己家。
如今,渁競天才明白,原來是因爲自己註定也要成爲這樣的人嗎?啊呸,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老太君這樣的人只能讓自己高山仰止。
作爲偶像的存在啊。
渁競天笑笑:“多少人想看本寨主真容還不能看的。”
衛老太君一愣,又是大笑,招手:“丫頭,過來,給我瞧瞧。”
渁競天心裡發毛,還瞧?剛纔瞧得還不夠仔細?總不能扒她衣裳找胎記吧。可恨自己不能主動說自己沒胎記,真扒衣裳可怎麼辦?
渁競天自如走上前,拱手施禮:“久仰大名——”
兩手被拽住了,渁競天想往回抽,衛老太君善意提醒:“我老人家手勁兒可大得很。”
所以,別自取其辱了。
渁競天只得任她將自己兩手攤平了放在她眼下。
“您看什麼?找什麼呢?”她萬分確定她手心手背都沒記號。
“行了。”衛老太君好似心情很好。
渁競天迷糊,什麼意思?
“我老人家還有要事要辦,你下去吧。”
渁競天無語,下了車。
然後衛家馬車咕嚕嚕迅速離開了。
猴子摸着臉:“寨主,他們什麼意思?”
渁競天心裡抓狂,她也不知道。
冷冷看了衆人一眼:“來的路上,讓你們看的東西都白看了?衛家都沒認出來。”
猴子哭喪着臉,代表發言:“寨主,誰知道這麼寸,咱就只敬着衛家,偏偏就——再說了,那車伕上來就罵,還直衝着您來,兄弟們能不氣?”
他們想象中的衛家不該這樣啊。
竹竿白他一眼:“寨主,那個車伕和婦人…”
渁競天點頭:“衛家的下人,幾乎都是戰場上下來的。衛家老太君身邊人身手能低了?可惜,咱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氣勢是怎麼比也比不上的…回去都加強訓練。”
“是。”
衛老太君回了府,急的都顧不上人,自己拎着鹿頭拐噌的一聲跳下來,一路疾行,況且況且進了屋。
嚇了丫鬟一跳,忙端上水來。
“嗐,端下去,端下去。管家,管家,大管家。”
老太太嗓子震得屋子都抖了抖。
旁邊媽媽勸:“您急什麼呢?先坐下。”
“我哪坐得住啊。”老太君心緒難平,鹿頭拐在身邊耍來耍去一團風。
跑過來的大管家嚇了一跳:“老太君,您這是幹嘛呢?”
老太君把鹿頭拐往旁邊架子上一拋,吩咐:“去,去給衛同傳信。說我不行了,讓他馬上回來,見最後一面。”
啊?大管家傻了,纔看清老太君潮紅的臉,小心翼翼問:“您身子不舒服?我給您請太醫去。”
“呸!”老太君怒:“老太婆好的很,快去傳信,耽誤一刻,軍法處置你。快去!”
大管家爲難:“您這不是謊報軍情嗎?西炎虎視眈眈的,國公爺要是一個擔心——”
“蠢,別讓他知道。”
“啥?”這樣的信送過去,國公爺能不知道?
紅媽媽翻了個白眼:“只要讓世子回來就行。”
大管家摸着腦袋奔出去了。
紅媽媽讓屋裡人都退出去,強扶了還走動不停的老太君坐回椅子上。
“老太君,您是真認定了?”
認定渁競天就是逝去多年的金汐兒?
衛老太君自笑不語,只擺手:“我餓了,你去讓廚下做些小菜來,把那花雕取一壺。”
衛國公府的人都是令到如山倒,心裡再好奇,紅媽媽仍是出去執行命令了。
衛老太君一輩子不信鬼神不信命,可當年她爲了自己私心,偷偷研究過一番命相學。爲了給自己心思找個好理由,金汐兒來衛家玩耍小睡時,不知多少次的,她偷偷摸進去把兩隻小手手紋看爛了去。左右手心六條線,十個指頭簸箕籮。雖然不能記得每一條微小紋路的走向形狀,但沒道理,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連手紋也大致相同吧?她渁競天明明就是金汐兒。
她看中的小丫頭還活的好好的,真好。哼哼,小丫頭出息了,還當寨主了,不知道有沒有壓寨夫君。不怕,便是有了又怎樣?她老婆子使使力,趕走就是了。
那邊渁競天想了一路一直到了新宅子,把腦海裡所有記憶翻了好幾翻,也想不到衛老太君做過那樣偷摸的事兒。
新宅子跟京裡別的同等級官員家比並不大,但住這幾個人綽綽有餘。渁競天沒打算買下人奴僕。三進的院子,女人孩子住中間,十個在前,十個在後。
猴子來報:“寨主,我覺得咱們還是多叫幾個兄弟來,把家守好纔好。”
渁競天沒好氣道:“傢什麼家?這宅子是御賜的,皇上也能收回。過些日子,我找機會買個院子,那纔是咱的家。”
猴子大驚:“太不要臉了,這不是送的啊。咱咱咱,太吃虧了吧。”
渁競天瞪眼:“都安置好了,跟着杜嫂子上街買東西去。連人家石子都躲不過,真給我長臉。”
猴子鼓着雙腮下去了,更像猴了。
渁競天進了臥房,見女兒稀奇的爬在雕花架子牀上,摸着上頭的花紋,納悶:“孃親,他們睡覺不覺得悶?住在最裡頭屋裡還要垂幾道布簾,還有這小屋子,不透風。”
在水寨竹樓裡,一年四季,她們睡的都是竹牀,頂多天涼時候下頭鋪層褥子,涼的時候又少。而熱的時候,因有藥囊掛着,也用不着掛紗帳隔蚊。因此,這臥室落在渁朝兒眼裡,漂亮是漂亮,只是未免太繁瑣。
“京裡都這樣,這算什麼。”渁競天看着顯得空蕩的臥房,不由憶起自己以前的閨房,那才叫清雅貴氣。這些個…內府準備的能有多好?
渁朝兒跑到牀邊上,一跳,攀到渁競天身上,睜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皺着淡淡眉頭:“孃親,今天那個爺爺是誰?看着好可親。”